《开在心上的罂粟》烟灰之舞

6、第二朵 明黄(2)

　　我怀孕了。当我告诉他这个事实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说，我陪你去医院。
　　为什么？我有些心痛。
　　因为我们现在没有钱。他转过了头，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我们结婚吧。我说。我要这个孩子。
　　他瞪大了眼睛。你觉得你那个古董老爸会同意吗？
　　不管他同不同意。我们告诉他们一声就行了。这是我的生活，与他无关。
　　他跟着我回了家。父亲把我们赶了出来。
　　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他说。永远不要再回来。
　　他闷头抽着烟走在前面，一言不发。
　　我被烟呛得不停咳嗽。
　　他转过身，看着我眼中隐忍的泪水，忽然说，去见我的父母吧。

　　我一直不曾忘记，那是炎热的盛夏，我们整整坐了三天的火车，然后是半天的汽车，然后是步行，终于抵达他的家时，我听见知了没完没了地在耳边叫着，他的父母看见我们，脸上露出欣喜的，朴实憨厚的笑容。
　　他的母亲一直握着我的手，不住地用她粗糙的，布满老茧的手摩挲着我的手，亲切和慈爱的目光泪光闪动，让我也忍不住热泪盈眶。
　　春，你有多少年没回过家了。
　　他想了想，抬起头。五年了吧。村里和我一样大的男人，孩子都上学了。
　　我一事无成。出去这么多年一直无颜回来。如果不是因为你，我还不想回来。
　　以后经常回来看看吧。不论你是否有成功的事业，他们只是想见你。
　　你不会理解的。他皱了皱眉。再说吧。

　　从他的家回来后他变得很沉默。
　　他的户口从部队转回来以后，因为他一直没有工作，户口没有落到家里。这么多年，他才来找他的户口，竟然找不到在哪里。
　　所以我们无法去民政局登记。
　　有一天他喝醉了回来。我又失业了。明天去医院吧。
　　半夜他的CALL机一直在响。
　　第二天，他说他有事，让我先去医院。他会赶来。
　　我一个人坐在医院的走廊上，等了很久。
　　医生叫我的名字的时候，我害怕地站在门口发抖。我想逃走，却移不动脚步。
　　给我做手术的医生表情冷漠，动作机械。
　　我躺在那坚硬冰凉的手术台上，听见金属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紧接着感到一阵剧烈的钝痛。我几乎晕了过去。
　　已经打了麻醉了，哪有那么疼？
　　我回答不了。只有无止尽地痛与晕眩。
　　当我蹒跚走出手术室，走廊上空无一人。
　　我回到出租房，用被子紧紧包住瑟瑟发抖的身体，希望可以驱走寒冷。

　　凌晨三点的时候，他终于回来了。
　　他在黑暗中紧紧抱住我仍然发抖的身体。对不起。我有事真的走不开。
　　我闻到他头发上浓烈的陌生的香水味。
　　我推开他。
　　春，也许你从未爱过我。而我，亦从未爱过你。我们只是彼此需求温暖而已。
　　我的眼睛刺痛，却没有泪。
　　原来我和他，只是一只候鸟遇到了另一只候鸟，结伴而行，如此而已。
　　不。纤陌，别离开我。我不能失去你。
　　我们在一起，只是在对方身上看到自己的痛苦。何必彼此折磨？当我们不能够相互取暖，我们就应该各奔东西。
　　我很累，闭目睡去。
　　醒过来，他已不在身旁。
　　我拉开厚重的窗帘，看见外面明媚的阳光。已经是中午了。
　　我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将钥匙留下，然后离开。

　　三天后，他终于找到我。我看见他面容憔悴，满脸胡茬。
　　跟我回去。他说。
　　我们分手吧。不要再来找我。我决然地说。
　　我一无所有了。纤陌。我不能没有你。
　　我微微抬起头，发现路边的梧桐已经开始落叶了。
　　秋天了。春。三年了，整整三年。我很累，飞不动了，很想停下来休息。可是找不到地方。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原来我已经停不下来了。
　　他的眼中慢慢流露出失望。他忽然摸出一把刀，放在自己的手腕上。
　　如果你一定要走，我就死给你看。
　　我回头看着他，眼神比他的还要绝望。
　　不要告诉我，你是为了我活着。你根本只是为了你自己活着，也逼别人为了你活着。放手吧，不要让我看不起你。
　　我头也不回地离开。然后听见刀掉在地上清脆的碰撞声，和他逐渐远去的哭泣声。
　　我的泪水终于落下来。
　　是生活改变了我们，还是我们改变了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