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在心上的罂粟》烟灰之舞

2、第一朵 黑色(1)

　　15岁的时候，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市里的一所中专学校。当我带着行李离开那个美丽的小山村的时候，没有片刻的犹豫。
　　我在中学里一直是个沉默忧郁的学生，可是没有人知道，我的理想是上大学中文系，就象我的语文老师一样。
　　父亲帮我选好了志愿，三年以后，我就可以工作，可以减轻家里的负担。
　　那时的我，觉得很孤独，不喜欢与人接近。认识我的人都说，那是个冷漠的人。
　　直到多年以后我才明白，原来我那时内心深处是有怨恨的。
　　父亲曾经说过，一个女子读那么多的书有什么用？以后你找个条件好的男人嫁了，那才是一个女人最好的归宿。
　　可是他却是贫穷的，对母亲也不好。
　　也许是因为他过着这样的日子，所以他不想让我走他的路。
　　我自此离乡背井，象一直孤独的鸟，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里，一边学习一边慢慢长大。
　　毕业分配的时候，我被分回户口所在地的一个国营企业，是一份很多人羡慕的工作，但是我没有去，我选择留在了市里，租了一间小而潮湿的房子，每天骑着一辆自行车到一个商场去做营业员。
　　父亲因为这件事大发雷霆，骂了我很久。我只是沉默着，没有解释什么。
　　我很少回家，即使有时候我每天只有吃一顿饭的钱，我也没有想过要回去。
　　路是我自己选择的，所以不论在这条路上遇到什么，我会自己承担。
　　也许，正因为这样的经历，使我有了隐忍，执著，而又悲观的性格。

　　在我19岁的这一年，我遇见了锰。一个清秀的略有些腼腆的大男孩，他和我同岁，是我销售的一个品牌代理商的业务员，每天都要来商场记录销售。
　　我们的对话不多，可是我每天总能在无意之间看到他默默注视我的清澈眼神。有一天，他对我表示了好感，并且默默地等我下班，然后骑车将我送回去，他是个不善于表达的人。
　　在这之前，我没有任何恋爱经历，他是第一个对我表示好感的男子。
　　而我的心里，总认为他不够成熟，不是我理想中的男朋友的样子。他的家境很好，所以我总会不由自主地在心里与他保持着距离。
　　我没有拒绝他对我的关心，因为我需要有人陪我走那条黑暗且常有劫匪出没的夜路。
　　在这个时候，J出现了。他同样是品牌代理商的业务员，刚刚从别的柜台转到我所在的柜台。他是个退伍军人，25岁，一张嘴世故而油滑，而且，长得很丑。
　　发现我不理他，也许是激起了他的好胜心理，他每天都厚着脸皮逗我说话。
　　有一天，我发烧了，没有去上班，躺在潮湿的小屋里蜷成一团，瑟瑟发抖。
　　快到中午的时候，J在我的小屋外面敲门，看着我一脸的惊讶，他笑笑说：“见你没有来上班，担心你出什么事，就向你的柜长要了你的住址。这里真难找啊。”
　　然后，他将我送到了附近的医院。
　　在我打点滴的时候，我对他说谢谢。
　　他忽然一改往日的嘻皮笑脸，脸上是一副沧桑而忧郁的样子。
　　“我曾经也是这样过来的，只是没有你好运，遇到人帮。”他苦笑着，告诉我他家里很穷，退伍后他一个人背井离乡到这个城市来打工，除了每月寄钱给父母以外，还要供弟弟读大学。
　　从那一天起，我对他的认识改观了，于是与他的交往多了起来。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J和锰忽然较起劲来。他们原本就是商业上的竞争对手，互相见面几乎不与对方说话。
　　现在两个人不仅在销售上互相较劲，而且同时等我下班，一个约我去吃饭，一个要送我回家。
　　为了表示立场，我只得拉了住在我隔壁的同事玲一起去。
　　锰的家教比较严，约我的次数渐渐少了。而且因为我与他不喜欢的人交往，他开始生起我的气来，有时候好几天都不和我说话，来一会儿就走了。
　　我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对他解释什么，所以和他渐渐疏远了。
　　在那一年的中秋节，我与同事玲晚上十点下班后回去，路边的店铺都关门了，我们没有买到一个月饼。
　　两个身在异乡的女子只是想凑在一起庆祝一下这个本该是亲人团聚的节日，没想到面对黑暗清冷的大街只是徒增伤感而已。
　　我们买了几瓶啤酒。那个时候只买得到一种牌子的啤酒，我还记得，叫做白龙潭。味道很苦，而且酸涩。
　　那是我第一次喝酒。我喝了两瓶。玲喝了一瓶。
　　我和她坐在我的房间里，没有开灯，看着月光从窄窄的窗户里透进来，照在我破旧的棉絮上，我喝着喝着泪水就流了满脸。
　　然后J来了。他带来了一盒月饼。
　　他说，想和你们一起庆祝节日。我就知道你们会伤感。
　　我只吃月饼的壳，然后把馅给玲吃。一直不喜欢吃太腻和太甜的东西，觉得消化不了。而她，只喜欢吃馅。
　　他拿起我那把木棉牌的吉它，坐在月光下。他的手指修长而有力，在琴弦上挥洒自如，如同舞蹈。优美动人的音符如水一般从他的手下缓缓流出。樱花变奏曲。那是我很喜欢的一首曲子。他闭着眼睛，似乎沉醉其间，丑陋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动人的光晕。多年以后，当我回忆起这一幕，总觉得这只是一场美好的幻觉，只是一个容易对爱情充满幻想的纯真少女的幻觉，当华美的景象消失在暗夜的尽头，这场景，便成为了其后漫长痛苦中的唯一安慰。
　　第二天早上醒来，感觉到下身剧烈地疼痛。我看着身旁赤裸的J，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你怎么可以这样做？我哭泣着打他。我还没有看清楚爱情的模样，还没有明白自己的人生应该如何去走，他就无情地毁灭了我对这一切的希望。
　　他满脸歉疚地说，我喜欢你，我会对你负责的。
　　负责！我悲哀地笑。和一个信任你却被你强迫的女子结婚吗？在这个传统封闭的年代，难道我只有这一个选择吗？
　　我无法不恨他。他走了，留下五百元钱。我看着那一摞当时对我来说已经算是巨款的钞票心里充满了厌恶。
　　我开始躲着他。带着流血的伤口，却每天仍然要微笑着去面对那一份不能失去的工作。
　　他给我打电话，他说，我请你考虑嫁给我，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我犹豫着。象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不知所措的一个无助的孩子。
　　在我申请去外地出差的一个月里，他几乎每天都在传呼台给我留言。
　　我渐渐平静下来，并且开始重新审视他，觉得他似乎并非十恶不赦，至少他还愿意承担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