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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C13 ...

  •   船上有人!
      这个信息如同一个炸弹在莱恩心头炸开,他手上的力道登时失控,控制杆陡然偏了一格,细密的冷汗立刻从额头上涌出来。
      然而预料中的警报和引擎的爆鸣声却没有响起来,他来不及惊奇,也无暇懊悔没有仔细检查,仓惶地抓住枪转身,却在还没来得及瞄准时枪口就被猛地扣住,一股巨大得难以置信的力量沿着枪身传来,动能枪脱手的同时,另一只冰冷的炮口顶上莱恩的额头。
      一个被重重机械包裹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他一只手里提着一管半人高的光子炮,炮口直直戳在莱恩头上,另一只灵活的金属臂快速变形,眨眼把那支刚缴获的枪拆成了零件,又飞速组装起来。
      拉夏眯起眼睛打量眼前这个胆大妄为、形容狼狈的小贼,哼了一声:“凡泽普真是越来越不上道了,这种小鬼也敢往我的船上爬?”
      莱恩缓慢地眨眼:“你……不是凡泽普的人?”
      拉夏大笑出来:“我,凡泽普的人?你可真他妈幽默——”他的笑声戛然而止,脸上的神情像冷蜡般凝固住,连睫毛都没有一丝颤动。
      莱恩再一次目瞪口呆。发生了什么?这家伙死机了吗?莱恩紧张地攥住拳头,攻击还是逃跑,他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他到底什么都没做。直到拉夏忽然活过来似的喘了一口气:“封锁警报,这是动真格了啊……”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莱恩身上,眼神中颇富玩味,像是看到了什么从未见过的新鲜玩意:“所以,凡泽普要堵的人是你?嗯?你干了啥好事?偷了他的糖果罐?”
      莱恩盯着他的眼睛,迟疑着。那间房间里才发生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居然已有些模糊与虚幻,像个荒诞离奇的幻觉——除了他身上的伤、嘴巴里腥苦的味道作证那并非虚假。
      他最后说:“他想强`奸我,然后被我打了。”
      拉夏怔了怔,爆发出一阵大笑。
      莱恩想了想,确实挺可笑的——他自己的愚蠢、整个圈套的幼稚、以及他自己搞出来的这幅惨样子,这实在是太可笑了。
      “你小子……没看出来,还挺厉害啊!哈哈哈!打了凡泽普!哈哈哈……”拉夏一边笑一边说,一边把手上的动能枪再一次拆碎,扔进一堆机械零件里面,另一支炮管构成的手臂从莱恩额头滑到肩膀,忽地压下去:“……我喜欢。”
      莱恩猝不及防,被按得半跪下去,随即被那根炮管粗鲁地推了一把,整个人蜷缩着滚进驾驶台下面的狭小空间。
      拉夏顺手推了一把驾驶座,自己往上一倚,横七竖八的装甲、引擎和武器把后面的莱恩遮得严严实实。
      他哼起一支走调的流行曲,用那支大口径的炮管在地上一下下打着节奏,微微眯起右眼——那是一只义眼,此刻正显示着几个摄像头的实时情况。
      其中一个画面里,这间起落舱通向外太空的门上亮起了红色的锁死警告灯,而对内理应关闭的隔离密封门正在缓缓上升,露出一双做工精细的白色靴子。
      拉夏在哼歌的间隙里翻了个白眼,下一秒,“请打开舱门”的机械女声从战舰内部响起来。
      他扯了扯嘴角,默想,开启舱门。
      舱门安静而迅速地打开。拉夏无声地笑起来。在“灰鸽号”里,他拥有绝对的控制权。他的脑波随时和操作系统相连,即使不使用数据连线,也足以进行基础的舰船控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艘梭形战舰就是拉夏的一部分,是他的眼与耳、手与足。凡泽普居然有胆子到灰鸽号上找麻烦,拉夏想,如果不是他嗑药嗑坏了脑子,就是那小鬼确实有点能耐。
      “有点能耐”的小鬼正趴在地上往外偷瞥。凡泽普换了身衣服,看起来又是一贯那种精致高调的样子,脸上的神情也正常多了,只是脸色不太好,右手一直僵硬地背在身后——看到这一切的莱恩快活地微笑起来,感觉连身上的伤都疼得轻了两分。
      “哟,这可真是少见啊,‘鬼手’居然上了我这艘小破船,您那么高贵的DNA不会吓得撒腿跑掉吗——”拉夏拖着长腔开口,随即注意到凡泽普努力遮掩的右手上,发出一声做作的尖叫:“我的天呐!你这是特地去整容了?手艺不错啊。”
      凡泽普的脸颊明显地抽搐了一下,他无视了拉夏的挑衅,咬牙切齿地对身后几个持枪的海盗命令:“搜!”
      拉夏哼了一声,环抱双臂,冷笑着看那群海盗粗野地涌进他的灰鸽号翻箱倒柜。
      “你知道吗,鬼手,”他忽然开口,“我的船有了一个新纪录——船上平均智商最低的新纪录——等等,你确定他们脑子里没有阿米巴原虫吗?有的话这个平均值还要再高一点。”
      “拉夏。”凡泽普从齿缝里挤出两个音节,“你以为我真的怕你——怕赫里蒂奇?你是不是忘了——这里不是‘玛丽’,是我的‘夏洛蒂’!”
      拉夏对这话里暗示的威胁毫无所动,反倒笑起来:“你还知道赫里蒂奇啊,她在你那儿等了——让我看看,差不多两个标准时了吧,一小时四十七分,我以为‘夏洛蒂’的主人至少会准时开会呢——哦,当然,整容是头等大事嘛。”他扫了一眼把船舱翻了一个遍——除了他靠着的驾驶座——的海盗们,抬起了那支义肢——光子炮。
      “还有,这里不是‘夏洛蒂’。”他微笑着说,声音里一丝笑意也没有,“是我的‘灰鸽号’。”
      凡泽普离开的时候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可拉夏才不管这个,他继续哼着那支荒腔走板的小调。直到右眼所见的摄像头画面里的海盗们从停机舱的走廊里消失,才拖开驾驶座,把莱恩拉出来。
      “你是拉夏……”莱恩跌跌撞撞地爬出来,脸色发白,眼睛却亮得像是烧着的星星。
      拉夏挑眉,继而点点头:“唔,没错啊。”
      “玛丽号的拉夏,‘海巫’最好的副手,半人……那个拉夏?”
      拉夏笑出声来,他知道莱恩吞下去的那个词是什么,“半人怪物”、“铁害虫”……他其实挺习惯,甚至挺喜欢这些称呼的——令人恐惧也是一种快乐嘛。
      “没错,没错……”他懒洋洋地说,习惯性地伸出一支机械爪去拿糖果,结果抓了个空——操`蛋的凡泽普!拉夏骂了一句,分出一点精力连进灰鸽号——那可是他刚买的糖!
      灰鸽号的扫描花了一点时间才从那堆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危险物品里找到拉夏的糖盒子,他终于快活起来,高高兴兴地去拿糖吃,耳朵里却溜进半句低低的请求:“……所以,能带上我吗?”
      拉夏嚼着糖,对这个请求感到好笑极了——不过看着那双异常炽热的金眼睛,那点恶作剧的兴趣立刻被他抛在了脑后——他熟悉这种眼神,他曾无数次在镜中看到,也熟悉那种近乎绝望的渴求。
      “当然能。”他说,“不然我他妈刚才是脑子有病吗?我又不是那个傻`逼嗑药狂——等等,我想起来了,你是他弄去的那个拳手是吧,啧……”
      拉夏遗憾似的摇摇头:“真是浪费。我看见你刚刚想干嘛了,说真的,你挺有一套的,我的小鸽子可不是谁都能放飞得了的——你开过几年飞船?”
      莱恩紧张地舔着嘴唇:“开?之前只开了一,一两年?——后来凡泽普不让我上船——但我一直在做模拟练习……”
      一两年?模拟练习?拉夏又是想笑,又忍不住想骂脏话——这小子吹牛也太不靠谱了吧?还是他真有点门道……
      “要试试吗?”拉夏突然说,点了点驾驶座:“随便开,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莱恩眼中光芒一闪而过,随即更加紧张起来:“呃,我,我还有一件事——”
      拉夏直接把他拽起来,塞进了驾驶座。
      深空无垠,寥落的空间站上犹如点点荧火,然而没有大气的散射,显得零落而寂寞。巨大无朋的柱形空间站外,零零星星地往来着几艘商船,而无人能查的暗影里,一抹碳色正一掠而过。
      “夏洛蒂”空间站是几个世纪前的古早型号,当时引力引擎还只作为尖端飞行器的动力驱动,尚未得到大规模应用。因此,空间站还是极其古老的空心圆柱形状,随着中轴动力引擎驱动,在太空中缓慢转动,依靠离心力产生重力的模拟。靠近轴心的内层为居民及主控区,外层则是武装和起落港口。尽管历时数百年,经历种种改造升级,这种大体布局仍然不曾变动。
      深碳色的“灰鸽号”紧贴在空间站外飞行,最大限度地避开探照雷达的扫描,如同一只灵巧迅捷的沙蜥,一眨眼便顺着空间站一端溜进最为危险的轴心区。在那里,动力引擎如同一只漆黑的巨兽发出沉闷的隆隆吼声,带动外面更加庞大的躯壳一并旋转。
      进入轴心区,梭形战舰的速度顿时降了下来,减速的同时以螺旋线的轨迹贴着空间站内层环绕向前,不断穿过连接梁密集交织的网眼,目标十分明确——贴近居住区的地方,有一个狭小的维修口被打开了。
      一条信息借助纠缠的量子网络在发送的同时到达另一个终端,女孩紧紧握着终端,读了一遍,又读了一遍,才皱着眉头将终端塞进防护服的口袋,小心翼翼地向出口移动。在那扇打开的门外,灰鸽号的速度已经降至一个极低点,与缓缓转动的空间站几乎同步,它紧贴着空间站滑行,与金属内墙只留出区区数米的危险距离。
      莉莲盯着缓慢靠近的飞舰,手心里满是冰冷的汗水,屏住呼吸,将半个身子探出维修口,然后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飞舰上跃出,向她伸出双手。
      下一刻,她终于落入那个紧密的怀抱。
      拉夏收回安全索的时候,灰鸽号仍尽忠职守地按照莱恩设定的航线飞行,功率降到最低的引擎再次得到供能,逐渐开始加速,盘旋着飞向空间站并不遥远的另一端。
      好吧,他想,算这小子,嗯,有点门道。
      拉夏收回安全索的时候,灰鸽号仍尽忠职守地按照莱恩设定的航线飞行,功率降到最低的引擎再次得到供能,逐渐开始加速,盘旋着飞向空间站并不遥远的另一端。
      好吧,他想,算这小子,嗯,有点门道。
      灰鸽号驶出空间站范围时,拉夏瞥了一眼连防护服都没脱、只顾着安慰妹妹的莱恩,又摸了块糖塞进嘴里,坐进驾驶座。
      这算买一送一吗,他想,如果是赫里的话——他笑了起来,海巫肯定会挑着眉毛说这笔生意不划算。然而两个孩子紧紧相拥的样子透过舰载摄像头传入拉夏脑海,他第一次看到莱恩脸上出现那么多生动的神情,紧张,愧疚,和温柔快活的笑意,某些十分久远的旧事从记忆深处浮起,拥抱,吻,快乐的笑声,那些时隔多年,他甚至以为早已湮没、却仍然存留着一丝温暖的东西填满了拉夏的胸膛。
      他于是把“赔不赔本”的问题抛诸脑后,把糖果咽进肚里。灰鸽号在深空中灵巧地打了个转,随着驾驶者的一个动念而瞬间加速,如同一枚流星划过“夏洛蒂号”铅灰色的天幕。
      这是对莉莲而言过于紧张不安的一天,她确信哥哥惹了大麻烦——毕竟莱恩绞尽脑汁也没办法给自己那条紧急信息找出什么合理解释——又对莱恩“麻烦都解决了”的保证毫无信心,直到莱恩把拉夏的身份搬出来。
      “玛丽号”空间站作为蜘蛛窝里的三大势力之一,其二把手拉夏的大名并不比老大“海巫”赫里蒂奇小上多少。这位传奇的战舰驾驶员、掌舵手和海盗以一次战役中击毁敌方一艘巨型母舰而闻名——而他只驾驶了一艘小型飞舰,他的灰鸽号。
      就算是凡泽普,要想从拉夏的战舰上把他们兄妹两个抓回去恐怕也并非易事。意识到这一点的莉莲总算松了一口气,她一整夜都在提心吊胆,这时候松懈下来,倚在哥哥肩上飞快地睡着了。
      莱恩微微动了动肩膀,好让妹妹睡得更舒服一些。女孩柔软的红发蹭着他的下巴,莱恩微笑起来,也放松了手脚——这一天对他而言更加不容易。他注视着莉莲,大脑已经放空了,只在目光中流露着柔软的爱意。然而当他眨了一下眼睛,却忽地滞住了。
      他好像瞥到了一样不应该存在于这里的东西。
      温柔和微笑像霜一样迅速从他脸上融化,莱恩一下子又紧绷了起来,用力睁着眼睛向那个昏暗的角落看过去,只有乱七八糟扔着的枪支,没有尸体。
      当然没有尸体,他想,喉结干涩地滚动。席徳,那个海盗,他杀掉的那些人,他们当然不会在这艘船上。
      莱恩缓缓吐出一口气,觉得自己大约是神经过于紧张,然而在他垂下眼睛的一瞬间,视野的边缘又隐约出现了一个少年的身影。
      他一下子咬紧了牙。甩脱凡泽普、驾驶“灰鸽号”、即将到来的新生活……所有令他快活的事物全都暗淡远去,仿佛被虚空中那个世界染上了一层阴影。
      尸体阴魂不散地飘在他视线的角落,一旦忍不住追逐又会陡然消失。这种追逐简直绝望,莱恩焦躁而又无可奈何地低下头,盯住自己的手。他曾在拳场上杀过许多人,然而死亡的阴翳总是随着身上的血一起洗掉,干干净净,毫无残留。那些死在他手底下的家伙从来没有不识相地再来打扰——然而他现在哪怕不合上眼睛都能看见席徳鼓胀浑浊的眼球,还有那个年轻的海盗脸上那副让他难以忍受的快活表情。幻象里的尸体们静默地站在他身边,完全无法忽视,他只得盯着自己的手——上面还残留着褐色的血痂。
      莱恩忽然神经质地用左手握住右手,用尖利的指甲去抓上面干涸凝固的血块。那其实并不多,但他忍不住拼命抓,在手背上留下一道道紫红的痕迹。他并不知道自己仍处在药物过量的后遗症和轻微的脑震荡里——只是单纯地觉得不舒服,充斥在头脑和血液里的兴奋随着肾上腺素早已一并褪去——他每每在拳场上干掉什么人,走下台后常有这种感觉,像是空洞又像是过于满塞。只是这一次分外强烈而鲜明。
      拉夏跟他说话,漫无边际地扯些乱七八糟的话题、玩笑,莱恩恍惚了一下,勉强打起精神应对,跟着大笑,假装一切如常。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启航了,往玛丽号飞去,超短踞跃迁的时候莱恩差点吐出来,好在他胃里没啥东西,喉咙里只有烧灼感和酸味。
      在玛丽号上,莱恩看到了海巫,那个高大得过分的女人和拉夏说了很多话,他没注意听——实在是腾不出精力来了,他累得厉害。
      然而等他们安置好,莉莲蜷在床上飞快地睡着了之后,莱恩在静谧的黑暗里却仍无法入睡,疲累,却难以睡眠。他洗干净了自己,伤口什么的也都弄过了,可总觉得有血腥气。
      他辗转反侧了很久,终于摸黑爬起来,从小小的行李包的最底下摸出了一张卡片。
      他曾经想要划烂、折断、烧成灰的那张卡片,在他行李包——这一个、上一个和上上个——最里层放了很久很久的卡片。
      卡面又凉又滑,他却觉得自己好像拿着烧烫的烙铁,那些他刻意遗忘的东西和虚假的幻象一同翻涌着,血与星光彼此交叠,盈满的快乐和撕脱的疼痛在他的神经中对撞……他猛地打了个哆嗦,狠狠攥紧了那张静默的卡片,感受着手心血管一下一下的跳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不想思考——也没什么值得思考的,那些让他烦躁的、不安的、不能接受又无法忘却的事情在这个迷幻的夜里显得都轻飘飘毫无重量了。
      他只想干一件事,不,他压根没想就那么干了,非常简单,只要动一下手指头——
      荧光亮起来,映在他脸上,然后开始闪烁,不停地闪烁。
      全是未读信息。
      全是一个来源。
      他快速地滑过那些不断冒出来的提示,点开最后一条。
      早安,莱恩。你好吗?
      一丝无意识的微笑从他的唇角掠过,莱恩回复:
      不好糟透了
      他的手指还停留在“发送”的手势上,接收新信息的提示已经闪了起来:
      你没事吧?
      紧跟着是第二条:
      发生了什么事?你和莉莲都安全吗?
      没事 我今天杀了两个人安全
      杀了两个人?什么人?
      我想起你了
      你杀人的时候想起我了?!什么人?你确定不会有事吗?
      莱恩看着一连串的问题,笑容咧得更大了点,他觉得头没那么疼了,也不再想吐,只是有点饿。
      之前没有今天突然想起你都是海盗没事
      好饿我现在也是海盗了
      这次对面的回复终于有了延迟,莱恩想象着对方哑口无言的样子,几乎笑出了声。那个熟悉的形象无须回忆便自动出现在他脑海里,真正的亮灿灿的金发,浅色眼睛,抿着嘴唇,一副好人家孩子的模样——这个形象如此鲜活明亮,仿佛自带一种暖洋洋的快活劲,立刻把那些扭曲变形、冰冷黏腻的幻觉赶走了。
      过了好久,一条信息才有气无力地飘出来:
      莱恩,海盗没有东西吃吗?
      “‘莱恩’?这个名字倒不常见。”
      伊利安猛地抬起头,把通讯卡紧紧攥在手心里。
      “这不关你的事,帕克斯。”伊利安冷淡地说,往后仰了仰,和凑过来的韦比格·帕克斯拉开距离。
      “只是关心一下朋友而已。”帕克斯家的男孩笑着说,十分亲密的样子。
      伊利安仍然冷着脸,指望对方能早点识相滚蛋。另一个穿制服的男孩子走过来,埃西提亚的徽章在领口闪闪发亮,作为在大选中屈居第二的家族,埃西提亚家惯来自视甚高,并不把新的皇帝放在眼里,自然绝不会像帕克斯那样趋炎附势。他拍了拍韦比格的肩膀:“别介意,维尔塔斯多半还没适应文明生活呢——你知道β星系有多折磨人——就别苛求什么礼貌教养啦。”他的话里满是讥讽的恶意,嘴角却挂着一个微笑,是那种标准化的、虚情假意的礼节性微笑。贵族礼仪,伊利安想,你可以把无礼当亲近,拿刻薄充骄傲,却不能不露出那个愚蠢的标准微笑。
      男孩显然将他的沉默当做懦弱的表现,愈发变本加厉起来:“听说那里到处都是亚种?啧,和那种生物在一起待十分钟我都要发疯了!维尔塔斯还能活着回来已经是个奇迹——谁知道亚种基因传不传染呢。”
      伊利安一下子握紧了拳,光卡狠狠地硌进掌心。他深深吸了口气,压抑住愤怒和冲动,露出一个标准的贵族笑容:“传染恐怕不行,但显然‘愚蠢’的基因遗传是得到明证了。”
      埃西提亚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帕克斯夹在第二贵族的继承人和皇帝的新宠之间左右为难,努力了几次才不那么尴尬地开口:“不管怎样,亚种还是少接触的好。就连德拉尔杰——就是那个亚种基因设计师,他也吃过亲近亚种人的苦头。”
      德拉尔杰·帕克斯作为一位印在教科书扉页上的卓越人才,有着颇为罕见的平凡出身——他只是个矿星总督的儿子,在矿星的总督府长大,而矿星上自然少不了亚种矿工——不,那个时代亚种人的基因定制还未完善,只是野蛮无知的亚种奴工而已,工作三十年左右就会体力下降,进入漫长痛苦的衰老期。为了避免痛苦和资源浪费——主要是后者——当时对亚种奴工实行安乐制度,因衰老或是生病、伤残而失去劳动力的奴工无须继续劳役,而是进行人道处理。
      年少的德拉尔杰曾一度十分叛逆,他厌恶文明而趋向野蛮,也即是说,他常跟亚种混在一处,在那种不健康的环境下成长,宣称自己和那些野兽间存在友谊关系,甚至将一个亚种称作自己“永远的朋友”——这种叛逆的慷慨和慈悲实际上将德拉尔杰自己导入了十分危险的境地,要知道当时亚种中除了崇拜贵族的原始宗教信仰者,还有相当一部分基因设计失败的野蛮者,这种扰乱秩序——尤其是人道制度的破坏分子经过很多年的基因消除才渐渐减少,在德拉尔杰年轻的时候,对于这类劣等基因携带者的处理方式是全部清除。
      不,德拉尔杰的那位“朋友”不是个野蛮人,这真是幸运的一点,否则这位基因学家多半会因为年少的叛逆之举而丢掉性命。事实上,这个亚种即不反叛,也不见得有多么虔信——至少不是那种为了早日进入“新天堂”而刻意苦役自残的虔诚教徒。总而言之,这个亚种平平无奇,倘若不是与德拉尔杰结识,在亚种奴工里应当算是健康长寿的那一种。
      然而德拉尔杰出现了,他的“友谊”并没有给朋友带来好事情,相反,在一起野蛮者制造的破坏事件中,德拉尔杰和他的朋友不幸卷入其中。好在德拉尔杰平安无事,只有那个可怜的亚种失去了劳动能力。
      亚种自然没有病历,所以他的具体伤情如今已无人得知,唯一确定的是,他的编码进入了下一次安乐死的清单。
      这时候出了一件大事——德拉尔杰的官方档案中将这一段抹去了,但帕克斯家族里有自己流传的版本:德拉尔杰偷走了父亲的飞船,在亚种被处理的前夜将他带走了。
      因为具体细节不详,这段故事也有其他的版本——譬如是亚种劫持了德拉尔杰逃走,但一个重伤失去行为能力的亚种如何劫持一位贵族是这个版本的最大问题。况且根据德拉尔杰辞世后泄露出来的部分手稿记录,那位亚种并不抗拒自己的命运,甚至曾劝慰德拉尔杰不要“冲动”。
      “……他说,他很好,不要为他担心。我没有相信——也许我应该相信的。我不知道。”德拉尔杰在私人手稿中如此写道。也许他确实后悔过当年的冲动,毕竟在他和那个亚种逃离矿星、逃离文明世界七年后,德拉尔杰孤身一人回到了盖亚,带着满身的辐射病,对那七年的经历缄口不言。
      之后德拉尔杰进入帝国第三理工学院修读机电学,后转修基因科学与技术,并在亚种人基因重组这一领域做出了杰出贡献——他的研究成果成为了现代亚种人基因设计的基石,如今他们的衰老期被大幅缩短,再也无须耗费资源进行安乐处理。
      然而,由于年轻时期的星际流浪经历,德拉尔杰的健康受到了不可逆转的伤害,不到六十岁便英年早逝——贵族的平均寿命是一百七十七岁。许多人相信,如果他从小接受良好的贵族教育,而非在矿星上和一群亚种蹉跎青春,德拉尔杰本应有更加辉煌的成就和健康安乐的一生。
      “所以说,亚种——还是少接触的好,我们帕克斯家的经验——当然,你现在回来了,这多好——”韦比格的故事讲得不好,话也越说越不顺畅了——他本意是想缓解一下尴尬,可现在埃西提亚一脸嘲讽,维尔塔斯似笑非笑,怎么也不像是哥俩好的样子。
      尤其是维尔塔斯。尽管他维持着笑容,韦比格·帕克斯却几乎不敢看向那双灰眼睛,好像那里面闪着的不是光亮,而是刀子似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C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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