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C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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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耳的警报响起来的那一刻，莱恩愣了一下，立刻被训练机器人抡了个跟头。
他从潮湿发臭的地板上跳起来，对发生的事一无所知，然而这种迷茫只持续了片刻便被另一个念头取代。
莉莲！她还一个人在舱房里！
训练机器人还在原地呼呼乱摆，莱恩已经翻身跃下训练台。他冲进廊道时，恰好看到索玛尔行色匆匆地带着几个人往舰桥走。
他忍不住问:“出什么事了？”
“不是什么大事。”索玛尔一脸严肃地说，“今天的训练取消，你最好回房间……”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阵震荡从他们脚下传来，安全绳稀里哗啦地从廊道四面弹出来。
“本舰受到冲击，重力模拟即将关闭，请您使用安全带……”
莱恩一把抓住脸色完全黑下去的蜥人:“这是动能炮？船被攻击了！是海盗？”
索玛尔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海盗？天呐，我多希望是海盗啊。不，孩子，是帝国军。”
她甩开莱恩，莱恩迟疑了片刻，转身向居住区奔去。
索玛尔走进舰桥，一只巨大的类章鱼状生物正趴在指挥台上，数条柔软的触须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敲击着控制键，分布于身躯整圈的十几只孔状眼睛快速浏览着环形房间中所有的壁嵌式显示屏。
“船长。”索玛尔向露出原始形态的海卓人点了点头，“帝国舰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不是他们的巡航线路。”
“皇帝换人了。”黑船的主人“说”。声音是从喇叭里传出来的标准通用语，海卓人在不使用拟态时并不能发出人类可闻的声波震荡，只能通过辅助装置与船员们进行交流。
“新君想拿走私业开刀？”索玛尔蹙起眉骨，“恐怕这次要赔大了。不过坎奇拉就在附近，他们正在往这边跃迁，但还有至少五光分。他们一到，咱们就放小舰突围？”
“突围？不，我们不突围。真正的狩猎还没有开始呢。索玛尔，你只联系了坎奇拉？”
索玛尔怔了怔，忽然明白了船长的意思。
走私和劫掠是一位利益之母哺育的两个同胞姐妹，打击走私固然算是一桩政绩，但倘若可以将盘踞在附近的海盗也引出来一网打尽，必然将会为新君增添一枚更加闪亮的勋章。
这就是帝国军以显然过多的军舰将黑船团团包围后却迟迟没有真正发动攻击的原因，黑船只是一枚诱饵，他们还在等待后面真正的大鱼。
蜥人缓缓笑起来:“皇帝恐怕要失望了。我这就去联系‘蜘蛛窝’。”
群鲨正在集聚，不知深浅的垂钓者还在翘首以待，然而只有鲜血才能证明这片海域真正的主人到底是谁。
坎奇拉海盗来得令人猝不及防。
他们劫持了一队商船，以高超的技巧将小型战斗舰藏匿在载货商船庞大的轮状舰体内侧，成功地避过了远程雷达的扫描。而等帝国的联合舰队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商队已经以一种与巨大身躯毫不匹配的高速冲了过来，一头扎进阵列整齐的帝国舰队中。
为了与狡诈多变的海盗进行机动作战，这一次行动的联合舰队大部分是中型和小型的梭形军舰，在巨型商船面前如同鲸鱼冲击下惊慌的沙丁鱼群一样散开，牢不可破的球壳状封锁线上出现了一处涣散的缺口。被海盗劫持的商船横冲直撞，用船体为包围在最中心的黑船挤开了一点可以突围的逃生之路。
然而黑船并未放出小舰，帝国舰队在初始的避让后也迅速重振旗鼓，反倒将商队和海盗一并裹挟进了包围圈，并开始第一轮定点打击。远距时巧妙的躲藏方案在视距内失去了效力，定点光弹从两侧向轮状商船中央的空隙交织扫射，密集得如同一片片令人目眩的光幕。
坎奇拉在自己的飞舰上一边破口大骂索玛尔是个不守信义吃里扒外的婊子，一边组织海盗们进行反击。他们紧贴着商船表面从轮心飞出，躲在商船的轮翼间和数倍于己的帝国军舰缠斗。商船上，船长和大副在开战的下一刻已双双殒命，劫持者们操纵着大船，竭力为自己的伙伴提供掩护。
混战之中，黑船却好像被人遗忘了。然而它并未趁机逃离，而是静静地停留在原处，仿佛一只巨大的黑色眼瞳，冷漠地注视着黑寂太空中难得的一点微光。
帝国舰队的优势越来越明显，海盗们几次试图在商船的掩护下突围逃生，却都被帝国军拦了下来，连机动空间都被压缩到了尽头，只能围着几艘中型商船负隅顽抗。帝国的指挥舰上已经开始庆祝胜利时，却突然接到了一条通信请求。
那是一条谈判请求，或者说威胁。海盗们劫持的商队中竟然还有一艘移民船，船上有近五千名平民。而他们的生命正掌握在海盗头子坎奇拉手上。
扫描星图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剩余的海盗和商队围成了一个里外三层的椭球，最外层是几艘伤痕累累的商船，中间是海盗的战斗舰，战斗舰紧贴在最中心的一艘中型舰船周围。
“报告长官，长舟座γ系一艘系内移民船于三个标准时前失去联系，疑似遭到劫持。”
听完通讯员汇报的消息，联合舰队第一负责人戴里克·帕克斯中将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沉着脸，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来:“帝国拒绝谈判——准备反物质导弹。”
“长官！”“将军！”几个声音叫起来，然而数十人的指挥中心，也只有这寥寥几个人发出了声音。
“先生，这……恐怕不利于舆论。”一名姓帝格尼提斯的年轻准将小心翼翼地说。长舟座隶属于帝格尼提斯家族，而这个家族自从几年前的暗杀丑闻爆出便开始一蹶不振，如今新君上任正是博取好感的机会，绝不能毁在一桩辖区内移民船遇难事件上。
帕克斯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残忍谋害了一整船无辜移民的海盗被军方正法，我觉得倒是个好消息。”
准将咬牙低下了头，袖子里的手指快速按动加密通讯器的键盘。他没法反抗正当红的帕克斯家族第二继承人，但至少能把这消息透露给家族早做准备。
“莱伯特，你有什么意见吗？”帕克斯看向刚刚发声的另一个年轻人，他可以忽略别人的意见，但一位皇室成员——哪怕只是个远亲，他也打算给予尊重。谁知道皇帝在他身边安排了多少眼线呢？
威廉姆斯·莱伯特咬牙道:“报告长官，我建议使用超短距跃迁技术，近距离歼灭海盗！我的联队可以完成这个任务！”
帕克斯说:“给我一个理由，上校。”
威廉姆斯大声说:“报告长官，那里有五千平民！”
帕克斯眯起眼睛:“你叫什么名字，莱伯特？”
“报告长官，我叫威廉姆斯·莱伯特。”
威廉姆斯，中将咀嚼着这个名字，忽然笑起来，他想起来了，这是新君曾公开表示过不满的那个莱伯特，母亲是毫不出名的一个小贵族，父亲还是个平民。一个毫无价值的家伙，自己居然会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他摇了摇头，理也不理威廉姆斯:“反物质导弹准备。”
“长官！将军阁下！”威廉姆斯不死心地继续喊，被两个卫兵抓住肩膀。
“报，报告长官！发现大量不明飞行器！距我舰二十七光分……十二光分！五光分！方位17，36，300*发现敌舰！正在朝我舰跃迁！”
茫茫深空之中，毫无预兆地出现了一把巨大的光辉尖锥，它形如一只狭长的光楔，突兀地嵌入帝国军舰严整的队列，将整支队伍撕成了两半。
几乎每一个战舰驾驶员都瞪大了眼睛，他们熟悉这光芒的来源，那是曲率跃迁引擎撕裂时空时溢出的巨大能量，以光子的形式放射而出。然而曲率跃迁的高精度定位对驾驶员要求极高，通常的跃迁定位点都是空无一物的太空深处，怎会有人敢于直接跃迁进入一支舰队的内部！
然而并没有太多时间可供他们惊叹。曲率跃迁的光辉散去的下一秒，无数光弹已曳出长尾，向邻近的帝国战舰射去。
“海盗！”
“是海盗！”
嘈杂的叫声在通讯频道里此起彼伏，指挥舰上也乱作一团。所有人都在问同一个问题：这些该死的海盗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显然，他们不是坎奇拉海盗——援军的数量大大超出了他们对坎奇拉海盗的判断。可附近几个星系盘踞的海盗只有坎奇拉这伙人，而海盗绝不是什么喜欢互帮互助的物种。帝国军人们怀着满腹疑问，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海盗们毫无节制地倾泻火力，一时间，交火面上的帝国军舰竟然出现了溃败的迹象。随着援军的突然出现，坎奇拉海盗也像是打了一剂强心针似的死灰复燃起来，抛弃了当中固守的殖民船，原本围攻坎奇拉的帝国战舰更是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困境，再顾不上围剿海盗的任务，在密如织梭的光弹间各自奔逃。
“保持阵列，建立跃迁屏障！”迟来的命令终于从指挥舰上发出，第一波慌乱过后，帝国的军人也多少恢复了点应有的素养。他们冷静下来，很快发现跃迁袭击的海盗舰队并没有以为的那么多，事实上，那只是一支几十艘战斗舰组成的小型船队，只是跃迁时发出的巨大光辉混淆了人的认知，加上改装了大功率的光弹才显得唬人。
一阵羞愧从帝国将士心中泛起，他们竟然人数被不到己方二十分之一的海盗吓得自乱阵脚，简直丢人到了极点。技术舰纷纷向外移动，在战场外围迅速布设跃迁屏障，阻止海盗跃迁逃逸，也防止更多海盗跃迁进入战场。战斗舰队则结阵列队，织成一张树状的巨网，有条不紊地开始还击。
就在这时，尖刀一样插进军舰团的海盗们开始了第二次跃迁。
雷达投影中，那些标志着敌舰的光点突然消失了，原本瞄准好的光弹陡然失去目标，在友军的舰队里炸开了花。而在战场的另一端，突然出现的海盗又引起了新的动荡和混乱。
威廉姆斯死死盯着投影，盯着那些光点跳来跳去，仅仅几十艘战斗舰就将整支帝国军搅成了一团蒙眼的虫蝇。
该死，他痛苦地想。这群海盗使用的是超短距跃迁技术。
由于曲率跃迁的低精度和不稳定性，即使是训练有素的驾驶员在进行超短距跃迁时，仅引擎误差也会产生近百分之一的理论事故率。而当跃迁终点的物质存在概率并非极小值时，事故率则会呈指数型增长。高事故率使得超短距跃迁技术从未在帝国军队中获得正式批准，很少被纳入战术考虑。毕竟，大多驾驶员出身贵族，而贵族的生命权显然需要受到最高级别的保护。
所以这些不怕死的“下等人”海盗可以开着二十年前的破船肆无忌惮地跃迁进帝国的舰队，而伟大的帝国军人就只能像愚蠢的沙丁鱼一样被驱赶得四处逃散。威廉姆斯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梗在胸口，似乎有某种巨大的东西被堵在他胸腔里，不断膨胀，却无处排解。
他看了一眼帕克斯，感觉胸膛里的东西膨胀得更加厉害了，让他几乎难以呼吸。这当儿已经没人顾得上管束一个顶撞上级的军官，人人都扑在自己那摊乱糟糟的投影前面，冲着通讯器或身边的同僚大喊大叫。
威廉姆斯扫视一周，没有一个人在看他。他一边略微松了口气，一边又从心底里泛上一股子苦涩来。然而战争时刻没有感伤的空间，威廉姆斯攥紧了拳头，低着头快步走出舰桥，一离开人们的视线便向停机舱飞奔而去。
一分二十五秒之后，一架银白色的梭形战斗舰从指挥母舰尾端弹出。曲率引擎轰然作响，然而空寂无声的宇宙中无人能闻。时空被拧成一根弹簧，威廉姆斯·莱伯特和他的银星号所在的空间泡则如同弹簧上的一颗小小水珠，随着弹簧的颤动跃向另一处空间，跃入混乱不堪、充斥着流弹与战舰碎片的真正战场。
黑船上，莱恩将妹妹紧紧抱在怀中，用安全绳系在一起。黑船没有给普通乘客提供逃生舱，他们只能祈祷黑船不会破碎，自己不会变成太空中飘浮的垃圾。进入战备状态的黑船关闭了居住区的一切“非必要能源消耗”，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狭小的舷窗外透进些许令人不安的光亮。
莱恩遮住莉莲的眼睛，自己却忍不住向舷窗外张望，想象那些光芒所代表的战斗，并因自己的想象而激动不已。偶尔黑暗中会有烧得红热的碎片擦着舰窗飞来，又飞入黑暗，给他的想象增添了某种切实的力量。
忽然，一抹银色自莱恩眼前掠过，像是一道银色的闪电。他整个人都为这一道电光兴奋起来，凑在舷窗前拼命张望。又有几艘银白色的战舰跟过来，但没有一个能抵得上第一艘那么迅捷灵活。
银色的舰队来回穿梭翻折，仿佛正在与什么看不清的东西缠斗，莱恩盯了很久才看到那是一艘深碳色的锥形战舰，与暗寂的太空几乎融为一体。
锥形战舰极难观察，又很少开火，他只能从银色飞船的反应勉强猜测它的位置。与之相反，银色飞船们几乎不停歇地发射着光弹，甚至有好几发落在黑船上，引得防护层一次次震荡不休。然而，密集如织的光弹并没有从锥形战舰上击落哪怕一小块碎片，反倒是一艘银色的战舰忽然炸开，冒出一团炫目的金白色光芒。
银色战舰爆炸的同时，周围的银色舰队也都随之一滞，那是核反应带来的电磁冲击造成的瞬时影响。尽管现代飞船都具有电磁冲击自恢复能力，然而一瞬间的停滞在千钧一发的战斗中已经足够确立定局。锥形战舰开始了它致命的反击，一连串的光弹射出来，几乎每一发都会命中一艘银色战舰，甚至击中战舰引擎，引发下一轮的核爆。
当金白色的闪光消失，一队银色战舰已经只剩下寥寥的两三艘，它们茫然地在原处打转，仿佛还没有搞清楚发生的一切。而它们的对手已经再次融入太空，连跃迁的光芒都已随核爆一起消散，投入了不知何处的下一场战斗。
与此同时，遥远的深空中，另一些庞然巨物正在向战场逼近，群鲨已经嗅到了血气，就绝不会愿意空着口离开。
作者有话说第10章 C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