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的虚妄》晴大宝

3、真实

　　一只细嫩白皙的手，攥紧水龙头，用力拧了两下，放出还带着春寒的凉水。
　　齐蓓弯腰，伸手捧了一把水，泼了满脸，骤然的凉水让她目光清醒，甚至带点寒意。齐蓓抬头，水顺着她长到胸口的黑发一滴滴，滴湿了衣服。齐蓓冷淡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五官算是漂亮，身材纤细，但死气沉沉，一双眼幽不见底。

　　“擦擦水，一会儿出门了小心感冒。”
　　齐蓓透过镜子，将目光移向斜倚着门，面色关切的林越。修长磊落，还是一如既往的模样。
　　“比不上你，五年不洗漱不换衣服也身体健康。”
　　齐蓓说的是林越身上的那件衬衫，牛仔，还有马丁靴。
　　林越闻言虽然明白是齐蓓黠促的玩笑，但还是红了脸，这又不是他愿意的，林越默然不语。
　　齐蓓嗤笑了一声，无视洗漱间门外的争吵打闹，径直开门出去了。
　　林越在她身后叹了口气，五年了，虽然齐蓓可以跟他聊些不是小孩子的玩耍了，可她的脾气也越来越差，在外也越来越沉默，齐蓓像用一张硬壳把自己包裹住了。林越当然知道为什么，他只觉得心疼这样长大的齐蓓，还有对自己不能一直陪着齐蓓的抱歉......
　　林越无奈的身影在齐蓓闭上门后渐渐淡去。

　　齐蓓现在163的身高，再不是那个躲在沙发后面就可以忽视的存在。
　　“去哪里？”两人同时休战，一起面朝齐蓓。齐蓓见状只觉得很有些滑稽感。
　　齐蓓指了指自己身上黑白相间的“石县初级中学”崭新的春秋款校服，淡淡道:"去报到。"
　　齐国复李玉玲夫妻俩这才不警惕的看着女儿，齐蓓今年13岁，已经出落的很漂亮了，他们生怕齐蓓有什么“不规矩”的举措。
　　“上了初中好好学习，别一天瞎想些有的没的。”齐国复随口扯了几句，又开始和李玉玲你吵我嚷，动手动脚了。
　　齐蓓转身，黑亮柔顺的头发随之荡了荡。
　　小县城的时间像被定格了一样，一样黑黝黝的楼道，齐蓓三年级时候，早起去考试，从楼梯滚下去滚了两层，还是李奶奶出门看见了地上躺着个娃娃，才把齐蓓送到诊所；一样油腻的小巷，前排门面上做饭的饭馆，油烟都是从后面直接排出去的，齐蓓拿着舅舅给的几块钱，推开油腻的后门，买了一口热乎乎的晚饭；一样街道两旁的槐树，天气太冷，枝干还是空落落的，想起夏天拽下来槐树叶子，拿着叶茎和虎子比赛，齐蓓难得笑了笑，转瞬即逝.....

　　中学就在小学对面，走了六年的路，齐蓓闭着眼都可以找到方向。她走在路上，一手抓起头发，一手拿着皮筋，垂头咬着皮筋把橡皮圈扯大，胡乱扎了个马尾，提着双肩包朝新学校走去。

　　“石县初级中学”
　　石中的牌子是今年新换的，校长说是换新牌子引好生源。
　　校长对自己这项举措甚是得意，往年县里第一早就被市上抢走了，留在县里的，基本上都是从乡里出来的农村学生，一个个黑红的脸蛋，脏兮兮的衣服。而今年县里第一，被自己“劝学”留在了石中，虽然不乏金钱的支持，但校长本人更愿意将之归功于自己的人格魅力。
　　“县里第一”的齐蓓转了好几个弯，才找到自己的教室，初一一班。
　　其他老师同学早就到了，新老师正在训话，扭头看见一个白瘦的扎着长马尾的漂亮女孩服在门口犹豫，笑着招呼道:“齐蓓吧？赶紧进来，”齐蓓抿着嘴笑了笑，老师见这好学生又是一副乖乖模样，着实顺心，他指了指第一排第一个位置:“齐蓓，你坐那里，你学习好，以后就当咱们班学习委员。”
　　齐蓓看了看正对着教室门的座位，脚步顿了顿，还是走过去坐了下来。冷风顺着大开的门刮进来，齐蓓只穿了一条单薄的校服裤下的腿有点发抖。

　　老师讲完话，叫了几个男生去搬课本。
　　齐蓓身后的短头发女生见老师走了，拍了拍齐蓓的肩膀，“你就是今年县里第一的齐蓓啊，你可真好看，我叫王芳，是从大柳乡来的。”
　　王芳笑的真诚，虽然皮肤皴的黑红，但浓眉大眼的。
　　齐蓓闻言也微笑道:“你好，我是齐蓓，以后请多多指教。”
　　王芳看齐蓓白的像牛奶一样，眉眼又生的好看，淡淡的笑着说"请多多指教"，看起来洋气极了，明明一样的衣服，自己穿着怎么和她穿着就不一样？王芳脸红了红，喏喏了几声坐回位置去了。

　　新学期第一天也就是领个书，认识下新同学。
　　下午三点多，新班主任，那个带点秃头的中年男人，挺着大肚腩走进教室，宣布放学了。
　　大家闹哄哄的收拾东西，大部分不是县城的学生都回了宿舍，包括王芳。齐蓓背起装满新书的书包，书包带的她略站不稳，旁边一个男生扶了扶他去，羞涩道:“小心点，书太多了。”
　　齐蓓冲那男生笑笑，道了谢，离开了学校。

　　家里一片凌乱。
　　满地揉碎的废纸，沾着血的卫生纸团，沙发东一只西一排。
　　齐蓓开门就看到这样一副景象。
　　林越又出现了，他从沙发上起来，利落的马丁靴踏过满地乱七八糟的废物缝隙，他走到齐蓓面前站定，略低下头看看齐蓓的神色，关切的眼神从他好看的桃花眼里流露出来。
　　齐蓓抬眸看了看他，没有言语。林越一对疏淡刚好的眉，缓缓皱了起来。
　　“小蓓，你还好吗？”
　　林越斟酌地询问道。齐蓓自从这半年开始，渐渐变得不爱和他说话，不爱和他接触了，林越担心齐蓓的心理出了什么问题。
　　齐蓓浅浅笑道:“我很好，我习惯了。没有他俩我反而觉得很轻松。”
　　她的神色看起来确实开朗欢快，并不如幼时的沉默与害怕，像个俏皮可爱的同龄女生了。
　　齐蓓又歪了歪头，马尾也斜着垂下来，像是无言的撒娇，林越不觉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触感还和她幼时一样。
　　齐蓓放任林越对她的亲近，她也抬手触碰着林越放在她头顶的手，骨节分明，还带着温暖的气息。

　　齐蓓慢慢的笑开了:“我很好....倒是你，为什么又出现了？”
　　林越顿住，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疑惑的看向齐蓓。
　　齐蓓两手插在裤兜里，视线清冷的移向窗外，阳光带着寒意，齐蓓自言自语道:“是啊，你为什么又出现了呢？我现在很好，已经不需要你了....”齐蓓垂下头，轻声道:“你不过是我幻想出来的玩伴而已......我不能再让自己沉迷这个游戏了....”

　　说着齐蓓慢慢绕过林越，仿佛这个“人”不存在般自顾自收拾起家来。

　　林越僵在原地。
　　他从没想过自己是齐蓓的幻想，他有前十八年的记忆，他今年二十四岁，以往的每一件事，因为被困住的回忆，他记得越发清楚。林越被困在回忆里六年，好不容易找到了“光”，却现在被否定自己的存在。
　　林越着急，生气，他越想冲齐蓓大声说自己是真实的他越张不出口，他的声音也仿佛被冻结了般，林越的世界仿佛循环旋转的黑白螺纹，他自己在螺纹里要被吸进去，要消散了一般，林越挣扎着，他表情痛苦极了，一手撑着头，一手紧紧的握成拳，他的腿也在颤抖。

　　不......我是林越...我不是你的幻想.....
　　我是林越啊....
　　我陪了你五年....我看你长大啊....你不可以这么对我.....

　　齐蓓....你不可以.....

　　“齐蓓！你不可以！”林越终于挣扎着把这句话叫出来，他克制不住得，像搂着幼时的齐蓓般，从后面搂住站在客厅中间的齐蓓。
　　林越高齐蓓二十公分，他长手长脚像是囚笼一般紧紧包裹着齐蓓，他的声音甚至带了些颤音:“小蓓，我是存在的，我不是你的幻想....”
　　林越反复在齐蓓耳边呢喃着这句话。他的眼神脆弱又迷茫:我是存在的,我一定是存在的，我不过是被困在了一个梦里，刚好梦里，只能遇到这样鲜活的一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