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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捉虫)买鱼送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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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的除夕,大东王朝的喜气比往年还要洋溢百倍。边城连年的烽火,终于在腊月十五那天传出议和的信号。消息从边关传回京城,当今圣上立即免了来年的赋税,并张贴皇榜昭告天下。
大东王朝疆域辽阔,众人奔走相告不出半月便传遍全国上下,由此可见百姓对于祥和安乐日子的千般渴望万般期盼。
家里有儿郎从军的,老弱妇孺无不喜极而泣,泪流满面,彻夜未休。
这般重大的喜事,自然传到了桃花镇。因着停战的大喜事,今年来镇上采买东西的插科打诨的,也比往年热闹得多。
坐落于西街街头正数第三的屋子大门紧闭,与相邻几家张灯结彩店门大开的铺子相比,显得有些凄凉。老旧的门扉黑漆已经脱落得斑驳,门上连彰显喜庆的大红对子也未贴上,只有木板纤尘不染看起来还算干净。
上方挂着刷了金漆的招牌,有间黑店四个大字赫然跃于其上。横撇勾捺流动随心,可见当初题字之人性情的洒脱不羁。白驹过隙,楠木招牌上的金漆早已脱落,看不出本来面目。
天将擦黑,街上行人少了。
紧闭的店门有了一丝松动,听着里头门栓被取下的声音,一只粗糙却还算有光泽的大手缓缓推开店门,出来一位身量同男子一般高挑的女子。
女子头绾精致竹钗,身着半旧不新杏花裙,杏花浆洗得泛白,看起来倒也干净利落。
浓眉大眼,目若朗星,器宇轩昂。若非胸前尚有六两肉,真叫人瞧不出这竟是名还未出阁的姑娘!只因这姑娘着实生得太像个男人了些,桃花镇再找不出第二个比她更丰神俊朗男子来。
若言看天色不早,扯着嗓子朝里喊道:“花娘天色不早了,我去镇口那儿接小胖子。”喊完也不管里头人听见没,抬脚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后院灶间立着位如葱似玉的姑娘,身上衣衫虽旧,依然挡不住她青春活力中透着成熟稳重的独特魅力。
花娘正瞅着房梁上悬挂的最后一块腊排骨出神,冷不盯耳边传来若言出门前的喊话,饶是早已习惯,她仍忍不住伸出手指掏了掏耳朵。
若言这嗓子声如洪钟,从客栈门口传到这儿都将她耳朵震得发疼。曾疑心若言年幼时是否练过,可无数事实表明这等狮吼功还真是天生的,和她俊朗的容貌十分不相配。
她有近半月未尝过肉味了,年三十的,一家子也该吃顿好的补补身子。
说来惭愧,她当家整整四年,至今活得这般窘迫有她一半责任。可有什么法子呢,重生在这具身体里时,原主才十一岁。
彼时年幼,若有太引人注目的举动,惹来旁人猜忌陷害,如何应付得来?何况,那时原主幼弟才年仅4岁。
花娘莞尔,过了今日便与往年不同了,她及笄了。按律法女子及笄后可单独立户成为户主,许多需要户主出面才好办的事都能去做了。
花娘拿过身侧带钩的长杆,小心翼翼地将房梁上的排骨取下。上好的硬排连着脊椎骨还带着不少肉,约莫有五斤,省着点足够她们仨吃上两顿。
将腌过的排骨放入事先装好水的木桶里泡着,去掉多余的咸味。拿过木桶盖盖上,便放心地出了灶间。
从怀里掏出两个花去两文钱买来的红包,最次等的黄麻纸糊成,用最差的朱砂刷的红色。此种红包哪值一文钱,放在往日她是绝不肯花冤枉钱的,眼下大过年,花娘也不好去计较什么。
入了客栈大堂,一楼大堂摆了十二张八仙桌,中间让出过道,十分宽敞。花娘对着一屋子破桌烂凳直叹气,第一百八十次在心底将砸她客栈的那伙人骂了个遍。砸坏这么多东西,修补起来可不便宜!
拐弯上了贴在墙边的楼梯,三层楼高的客栈说大不大,若说小,桃花镇还找不出第二家更大的来。二楼六间厢房,供客人住宿用。看着那一扇扇被砸得七扭八歪的门,花娘又是一叹。
二楼与三楼的楼梯处有道结实的木门,若有客人来,为防止客人误上三楼,便会将这道门锁上。
客栈好一阵子没来生意,门便没锁,花娘畅通无阻地上了三楼。步上走廊,推开三楼唯一的门,入了客栈最大的卧房,里头布置完好无损。
幸亏那日若言回来得及时,打跑那些人。否则她的卧房被砸,只好挪地儿住了。
右拐拨开珠帘,进了里间。靠近床铺,挪开绣花枕头,推开一块木板,露出三尺见方的方洞。
自洞内取出个雕刻精美的钱匣子,解开腰间的荷包,倒出钥匙打开匣子。匣内空空荡荡,零星散落着五两碎银和二十来个铜板。
花娘盯着匣子蹙起秀眉,扫过妆台上篮子里的绣帕绣绷,明日得去钱叔那将这些绣品换成钱。
过两日去县里立户,怕是要破费不少,将所有余钱都带上应该够了。可如此一来,店里被砸坏的东西,就得等上一段时日才能修了。
过了好一会儿,花娘释然一笑,赚钱之事不急,舒坦日子还在后头!将匣内铜板悉数放入两个红包内,日子是窘迫了点,可若言跟小瑄的新年红包不能省了,图个吉利。
四年前原主爹娘因下雨赶路,不慎失足跌落山崖。后来镇上的人帮着把人找回来,请医问药花光了原主爹娘半辈子的积蓄。饶是如此,原主爹娘也因伤势过重,将养两月后双双过世。
原主爹生前经营这间客栈,说不上十分富裕,日子倒也过得滋润。原主突遭双亲离世的噩耗,自知往后的日子就要无依无靠,与幼弟相依为命,一时没受住打击在灵堂哭昏了过去。
花娘前世是皇宫里的御前大丫鬟,打小被送进宫,苦苦熬了十来年,好容易熬成御前一品。好日子还没过热和,老皇帝突生重病驾崩了,她们几个御前伺候汤药的姐妹自然逃不过惩罚.
再醒来时,她便成了在灵堂昏死过去的原主。花娘至今忆起前世临终前咽下鸩酒后,腹痛如绞锥心蚀骨的滋味,后背依然冷汗岑岑。
安排了原主爹娘的后事,花娘便去庙里拜谢菩萨让她重获新生。回来的路上捡到了若言,彼时若言正同十来个乞丐争抢一个沾满尘土的馒头,花娘见她不仅力大打人又狠,便问了若言的意思,捡了回来做跑堂。
直到若言沐浴过后,她方知他竟是她!
镇口牌坊下,近十米宽的泥路大道左侧是阡陌纵横的良田,田里堆着丛丛积雪。
往右走不远,则是一条横贯东西近百米宽的大河,难得的冬日余霞将河面照得波光粼粼。两岸有朝廷前些年派人来修筑得坚固的堤坝,上头枯树团团。渡口那儿围了不少人,打眼只见得他们在夕阳下的剪影。
若言抬眼就瞧见蹲在人群外摇尾巴的那坨黄毛,老天爷远远见了她,嗷嗷两声意思了下,又继续对着人堆里狂甩尾巴。
老天爷怎么在那儿?怕是小胖子也在,可那附近不是卖鱼的么,平时也不见围这么多人!
破旧的箩框里装着条十来斤的大鱼,前方蹲着个上穿雪色袄杉,下裹靛蓝布裙的小胖墩。两颊白里透红的肥嘟嘟,嘴唇红润有光泽,一双大眼睛黑如宝石,饱满而柔嫩的下巴尖上沾了一小块儿褐色泥巴,看起来更加活泼可爱。
若言走进见了不禁得意,全桃花镇的孩子都不及自家的讨喜。
此刻小胖墩正满脸苦恼地跟渔夫讨价还价:“鱼是方才老天爷帮你叼上来的,渔爷爷你再算我便宜点呗!”
“就是啊,若不是这只大黄狗方才冲下河,几下扑腾过去咬住这条鱼,指不定老渔头你连人带那破木舟都得被鱼拉得翻进河里!”
“何况还间接救了你一命呢!”
周围人跟着起哄,被人点名的老天爷尾巴摇得更欢快了,一副我厉害我骄傲的样子!
老渔头理直气壮道:“少跟小老头讲这些没用的,一码归一码。方才若不是这小兔崽子瞧不上桶里二指宽的小鱼,闹着非要个大的,我何至于划舟下水险些搭上这条老命!”
老渔头情真意切,周遭人却并不买账。
老渔头没法,瞪着眼对浅瑄道:“小胖子,这鱼足足十五斤,卖你三文钱一斤很划算了,不能再少了!”
浅瑄鼓着胖嘟嘟的脸掰着肥嫩的指头开始盘算,今日姐姐寿辰他没别的好送,就想着买条大鱼回去给姐姐做汤喝,可鱼也太大了,三文钱一斤要四十五文。
捏紧袖里拽着的荷包,他攒了好久才凑齐二十文,却连给姐姐买条鱼都做不到,幼小的心灵塞满了失落。渔爷爷为了这条鱼险些掉进河里,男子汉要有始有终,因此他不能不买,这可怎么办……
若言从腰带里掏出一把铜钱,不客气地对老渔头道:“叫谁兔崽子小胖子呢,你嘴再欠我饶不了你,拿去数数,这鱼我们要了!”说着用另一只手,撸了撸小胖子沮丧的头顶,顺便揩掉他下巴上的那撮泥。
若言一出声,周围人立刻推开三步。同情老渔头的同时都懊悔不已,他们居然只顾着看热闹,连黑面罗刹何时来的都不知道!
瑄包子神情一松无论是否他出的钱,只要能买走鱼,也算对得起渔爷爷之前的一番折腾了。
抬头甜甜地叫了声:“若言姐姐”甜糯的嗓音,酥得若言铁打的心都快化成了水。
“看什么看,赶紧数钱,数完钱我好拿鱼走人!”若言朝打从她一出现就躲到木桶后头的老渔头不耐烦道。
老渔头接收到众人同情的目光,咽了口唾沫,既紧张又讨好道:“是若言姑娘啊,小老头眼瘸没认出来这是你家的孩子,真是可爱的孩子,哈,哈哈。”
若言横他一眼,废话,她家孩子当然可爱了。老头黝黑瘦小笑嘻嘻的样子太伤眼,不如看小胖子养眼。
老渔头误以为若言是在瞪他,莫非黑面罗刹是嫌鱼太贵?计上心来,索性指着十步之外豁出去道:“鱼可以算两文钱一斤,不,不过,那个人就送给若言姑娘了!”
老渔头主要依靠渡口附近撒网捞鱼卖,再顺便摆渡几个人为生。今日也是他倒霉,一大早来河边就见有个浑身血糊啦叽的人躺在那儿一动不动。
四周连鬼影子都没有,还以为死人了可把他给吓了一跳!上前一探,还有鼻息,估计离死也不远了!问了一圈,镇上谁也不肯带这人回家养着。
平白摊上这种事搁谁家都觉得晦气,谁也不想多管闲事给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乡人治伤,何况还要添口吃白饭的嘴。
十三年来兵荒马乱,期间赋税逐年增加百姓负担益重,艰难地熬到现在,战事才刚消停。各家手里余粮不丰,没法子,自家活得就够艰难了!
按照桃花镇惯例,谁都不愿过问的情况下,谁发现的归谁管。一大早遇到这种事,老渔头只觉晦气!
他家可没余粮,正寻思着再拖上半日,等这人彻底断了气,就去县里报官。等差爷来将尸体弄去埋了入土为安,他也算做了回善事。
若言这才发现那儿躺着个死人,只依稀能从装束瞧出是个男的,周身泥水与血水混合看不清本来面目,胸前的刀伤深可见骨。不禁怒道:“什么意思?买条鱼还要搭个死人,老渔头你看准我好欺负不成!”
老渔头心头发寒,想着黑面罗刹的名声与来历,只觉这事要是能推给她去做再合适不过!哽着气抱着木桶哆嗦道:“还有气没死透呢,若言姑娘鱼一,一文钱也成!总之要想买鱼,将人带走!”
老渔头算是豁出去了,一文钱的大鱼也太便宜了,亏了就当日行一善。他就指望若言赶紧将人领走让这晦气事早点过去,他可是清白人,手头能不沾上人命最好!
若言面不改色地蹲身提溜起小胖墩抱在怀里,鱼也不要了,转身就走:“死人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早年天灾人祸,什么尸人鬼骨没见过!”以为小胖墩是害怕了,若言不禁出言安慰,离去的步伐越发急促。
似是看穿若言的心思一般,浅瑄扭头指着河边渐渐远去的人:“渔爷爷说还没死透呢!”
若言脚步越发迅疾,走了十来步,便不得不停下扯开紧紧纠住她胸前衣襟的小胖爪。小胖爪肉嘟嘟,一节节跟白玉莲藕似的,捏在手里直教人爱不释手!
此刻若言心思不在这上头,重重放下小胖墩,板着脸肃然道:“你抓我衣裳就是勒死我也没用,我的小祖宗!你可别烂好心,没死透伤成那样也是活不成了,回头给花娘惹来麻烦可怎生是好!”
那人来路不明,但从几片尚算干净的衣裳料子和伤势可以看出,此人身份定不一般,不是她们这等无权无势的平民小老百姓可以沾染的!
那人伤势太重能否救活还两说,若救了不该救的人,她们这一家子岂不是要走投无路,况且家里哪有闲钱替来历不明之人医治!
果然听到会给花娘招麻烦,小胖墩面上露出些许迟疑,他也不想给姐姐添麻烦。
趁浅瑄迟疑的当口,若言心一横,再度抱起他就走,步伐比之前更快。
“可佛经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浅瑄喃喃道。
若言仿若没听见,继续往前。
“看天色又要下雪了。”
“在雪水里泡一夜,一定很冷很冷……”
“家里处境艰难,若救活了他。这人有些本事的话,说不定能得些好处……”
若言将浅瑄放下,面无表情转身回去。老渔头见黑面罗刹去而复返,以为是要找他算账吓得魂不附体。若言再次掏出铜钱塞给老渔头:“十五文,鱼和人我都要了!”
说着走向那人躺着的地方,高大身形挡了众人窥探的视线,将男人身上值钱的东西全摸进自个儿怀里。这年头谁都不容易,她不能毫无保障的白忙活!
不是众人没想到这茬,只是那人伤成那样,谁也不知他身上还有没有值钱物件?若是没有又碰了人,才是真的要做回冤大头!众目睽睽,谁也不愿为了点蝇头小利摊上这种事。
若言想单手将人扛上肩头扛回去,又顾念此人伤势不宜加重,不得已将人打横抱起。
老渔头见黑面罗刹居然肯收留这人,自觉祖上烧了高香,让他从这晦气中脱身。待反映过来,眼疾手快地将鱼拿草绳穿好,迅速又小心翼翼地将草绳递到若言手里。
若言抱着人,手指勾着草绳,冷哼一声,招呼瑄包子回家。
浅瑄咧嘴笑了起来,他就知道若言姐姐面上看着吓人,其实心肠可软了,人也好得不得了。
老天爷跟在若言和浅瑄身后,晃着圆滚滚的肥大身子,屁颠屁颠地入了镇子。
直到两人一狗走远,老渔头和围观群众才松口气抹掉额头虚汗,叹服老渔头的勇气,敢跟黑面罗刹谈条件。
镇上关于黑面罗刹的流言,可都是真事,并非虚传!
若言姑娘身上有种不要命狠劲儿,搏起命来招招狠辣无比。她没到有间黑店之前,十来个饿急眼的流浪汉围攻她,反被她揍得满地爪牙!
那回若言从狼窝里搏杀出来,浑身鲜血淋漓,扛着两头死狼出现在人群里,杀意还未收敛,加上全身血糊糊。这样的她恍若恶鬼罗刹叫人望而生畏,黑面罗刹的绰号便由此得来。
有人亲眼所见黑面罗刹只因一言不合,便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打得鼻青脸肿。黑面罗刹犹不过瘾,面目狰狞地几脚下去断了人四肢。众人心肝颤颤,要知道常年下地干活儿的汉子都她没这力气!
再加上一个月前有间黑店被砸时,黑面罗刹手拿柴刀以一打十,将镇上那群二流子削得浑身是血断胳膊残腿的事。
因此众人见她都心底都发怵,生怕一不留神惹急了她。
天擦黑街上人少,却并非无人。有人见若言抱着个重伤之人,识趣地没凑近瞧热闹。
路过药铺,浅瑄埋头麻溜地钻进铺内,没一会自铺内跟着出来一位身背药箱,发虚花□□神灼烁的老者。
若言走得急,直至抵达有间黑店,浅瑄才拉着老大夫才堪堪追上。
老大夫喘着气,呼吸有些困难,边拍着胸口顺气边道:“夭寿哦,这人上了年纪不服老不行,浅家小子何苦为难我一个老人家!”
“今日除夕穆大夫怎么来了,来者是客,快里边儿请!”花娘从楼下来,听见穆大夫说话声,便笑着出言招呼。拐角下楼见了若言怀里一幕,楞了一瞬,蹙眉道:“怎么回事?”
自己自作主张将人弄了回来,若言有些忐忑,花娘若不乐意,可如何是好。怀着忐忑,若言简单将事情缘由阐明。
浅瑄瞥见若言在花娘地注视下神色开始发虚,深吸口气,跑过去揪着花娘衣角,眨巴着汪汪大眼:“那个人就快死透了,姐姐,我们要见死不救吗?”
花娘眉头皱得更紧了,她这儿不是善堂,怎能随便捡人回来。和无辜又天真的小包子对视一阵,终是败下阵来,花娘只得道:“将人弄去后院厢房,有劳穆大夫多多费心了。”
若言得令抱着人拎着鱼大步踏进后院,朝浅瑄投去佩服的一眼。
浅瑄扬起的嘴角,冻结在花娘的注视里。心虚地低下头,跟在穆大夫身后去了后院。
花娘轻揉有些发疼的额角,她能怎么办?小瑄那般问她,若说见死不救,小瑄以后有样学样如何是好?救吧救吧,好歹是一条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