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龙十八式》宴琪

21、跟你不熟

　　黎冼对祁缈说了一句话之后又提醒万事小心，祁缈脸色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
　　那句话显然是用秘术加持过了，所以苍映没有听到。
　　直到回家，祁缈心情都没有好转。
　　他坐在窗边的圈椅里，右手搭在扶手上，乍看是在观赏阳台上的花草，实则视线不知道落在虚空中的哪一处。
　　青鸦手里的东西和祁空的警告，二者之间绝对有所关联。
　　到底是谁……想要我的命？
　　祁缈眼中阴云隐现，低声喃喃，手指忽快忽慢敲击扶手。他大概有点思路，可推断都有不少漏洞，不太能站得住脚。
　　想要他命的不外乎两种人。一是过去的仇家，二是家族内部具有亲缘关系的同族。但最古怪的是，为什么那些人现在才动手？

　　论状态，现在的他可比当年遍体鳞伤的狼狈样子好多了，至少有自保能力。四年之前祁缈才是真正的形如废人，这么绝佳的机会没抓住？
　　怎么想都没有拖延到现在的理由。最大的可能，对方正好被比祁缈更棘手的敌人所牵制，无暇顾及他。
　　这个推断比较有说服力。他们现在腾出手来对付自己，说明先前敌对的第三方很大概率被干掉了。
　　祁缈虽然讨厌祁空，但不得不重视他的警告。
　　也许他应该暂时放下成见，找个时间去和祁空面谈。祁缈直觉祁空一定知道什么，又碍于某种阻力不能明示。
　　一切疑点，或许等见到他那个高居上位的叔叔才能得到解答。

　　他思考得很专注，忽视了环着脖子的苍映。
　　苍映不高兴，尾巴啪啪拍在祁缈脸颊，力道很轻，不会打痛人。
　　“乖，别乱动……”
　　祁缈把它的尾巴扯开，苍映顺着他胸口哧溜滑落。
　　“你在想什么？不去煮饭了？我饿。”龙伏在他大腿上仰着头，圆圆的龙瞳像两只小灯泡。祁缈的作息非常规律，定点吃饭睡觉，然而今天他一回来就坐着，饭点都过了快一个小时，也不见祁缈去吃东西。

　　祁缈揉揉眉心。
　　心情有点糟糕，不太想吃晚餐。
　　可是龙还是要喂的，不喂会一直发出汽笛般呜呜的叫声。祁缈便把苍映放进铺满珠宝的龙窝里，起身去厨房。
　　龙窝仿照大型猫猫窝制作，里面堆满闪闪发光的宝石珍珠等等，苍映会盘在上面睡觉。龙最喜欢宝石，连睡觉都要垫着，有坚硬的龙鳞并不觉得硌，睡着的时候爪子里还要抓一把南海珍珠才舒服。
　　茶几上有金镶白玉水碗，苍映只喝流动的干净山泉水，城市里没有，只能退而求其次，买最贵的瓶装矿物质水给它喝。
　　龙伸头进碗里喝水，抬眼看祁缈。
　　祁缈围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背影高挑挺拔。
　　和往常一样，他做事细致认真。只是唇边愉快的浅笑消失了，眉也拧着。
　　他不笑的时候，整个人温和的气质褪去大半，甚至多出几分生人勿近的冷漠来。
　　苍映看了他一会儿，无声无息从龙窝中飞出，在厨房外化成人形：“你心情很不好。那个人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有点。”祁缈回答，把去了虾线的虾仁剖开平铺在浅碧色瓷碟里，又用小勺子舀起碗中剁细的蒜蓉粉丝均匀淋在虾仁上，准备上锅蒸。
　　“这件事说白了也不是大事……算了。”祁缈没有告诉苍映。
　　苍映有些烦躁：“既然不是大事，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他觉得自己被祁缈排斥在外——祁缈纵容他惯着他，处处包容他的任性行为，可祁缈依然不信任他，不愿意把自己的烦恼说出来和他一起分担。
　　他们之间表面上相处愉快，可苍映发觉，一层无形的隔膜阻挡在他和祁缈之间。
　　“没什么。”祁缈开火蒸虾仁。
　　苍映相当讨厌他这种态度，看似温和随意，实际上跟一块石头差不了多少，完全无法下手。
　　祁缈礼貌地把他拒之门外，不许他踏入半步。
　　“告诉我！”他在门外来回踱步，语气渐渐急躁。
　　“别问了，不关你的事！”祁缈眸中逐渐结起寒霜。
　　这话说得很重，苍映只觉得被人啪地一耳光扇在脸上，火辣辣地疼，他眼眶一下子红了。

　　头一次觉得这么委屈。
　　这份委屈来得迅猛，一下子占据了他的心，甚至盖过了怒火。
　　为何人类如此善变？
　　宠的时候放在手心里，不顺眼了就扔在地上。
　　“祁、缈……”
　　苍映咬牙切齿地看着他，龙瞳里隐约有水光：“这是你第二次吼我……”
　　“我生下来就是龙族之主，四海水族谁不敬我谁不拜我？！”
　　“你怎么能这样！”
　　祁缈心绪本来就不佳，又被苍映一直逼问，更加烦乱不已，脱口而出：“我跟你熟到可以无话不谈了？”
　　话音刚落祁缈瞬间后悔了。
　　苍映死死盯着他，一滴透亮的泪水毫无征兆从腮边滚落。
　　“等……”
　　“屠龙人，本皇讨厌你！”
　　苍映抬袖狠狠一抹眼睛，不等祁缈阻拦，化龙冲出窗外，转眼消失。

　　“……啧。”祁缈看着它消失的身影许久，直到锅中的水蒸干他才如梦初醒跑过去关火，把蒸过头的虾仁取出。
　　祁缈盛了饭，坐下来慢慢吃。
　　头顶吊灯撒落暖黄色的光，却不再让人感到温馨了。
　　突然觉得家里异常安静，安静得过了头。普通的二室一厅小客厅，也骤然间变得过于宽敞，摆设的家具之间离很远，显得空落落的。
　　他很清楚并非住所忽然变空。
　　空下来的是他的心。
　　吵吵嚷嚷撒娇缠人的龙不在了，屋里什么声音都没有。祁缈打开电视，电视里传出的节目声听上去莫名地嘈杂刺耳。
　　他一个人坐着，被音响里立体的欢声笑语包围。
　　那些听不分明的模模糊糊的声音充斥了整个空间，朝他身上压过来。祁缈有种无来由的窒息感，果断关了电视，客厅里又是一片寂静。
　　他默默扒完最后一口饭，把碗扔进水槽，头一次懒得洗碗，快速冲澡睡觉。
　　“龙皇？陛下？苍映？苍苍？”
　　像往日那样祁缈朝龙爬架喊了喊，可惜今天没有龙从上面下来，扭着身拱进被子。
　　……喊也是白喊，刚才气跑了。
　　祁缈躺在床上毫无睡意。卧室窗没关，龙窝里的宝石堆反射着窗外灯光，在阴影里闪闪发亮。
　　他发出悠长的叹息，两手垫在脑后，看着天花板。
　　有车经过的时候天花板一亮，车过了，房间里回归黑暗。
　　那块巨大的帝王绿翡翠被安置在一个底座上，放在祁缈床头。每次祁缈捧起它，就好像捧起一汪通透的春水。
　　苍映看得出祁缈对这块翡翠很中意，就把它单独挑出来放在这里。
　　不过祁缈也只是看看，并不特别喜爱，他又不是收藏家。何况他已经有了比翡翠更漂亮的东西。
　　——龙鳞。
　　祁缈拇指食指夹着龙鳞边缘，把它放在自己瞳孔前。
　　那龙鳞不算薄，透光度却相当好。透过它，眼前的世界覆上一层浅淡的苍青色，仿佛无处不在燃烧着冰凉却绚烂的青炎。微微调整角度，青炎熄灭，碧波涌流，天与海的水光温柔漾动。
　　他回忆起庚申夜，苍映忸忸怩怩吞吞吐吐，不安又期待地说：我可能……要输了。
　　“傻龙。”祁缈悠然开口，“你可不会输啊。”
　　真正的输家在他们相遇之时，就已经注定了。

　　***

　　苍映漫无目的在城市上空巡游，又气又委屈。
　　这份恼怒在抬头看到天上的月亮时被进一步点燃。
　　该死的月亮，凭什么这么亮？！
　　这璀璨繁星也是，闪来闪去的，他都心情不好了，怎么还有这么多星星？
　　还有江边的人类，一个两个手牵手，有一些还亲来亲去！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它越想越气，索性招来巨大的乌云，把月光全遮了；又捏出一团团小雨云罩在人类头上，人类一牵手就下雨，一靠近就打雷闪电。
　　龙缩在云团里等啊等，不时偷偷伸头望向屠龙人的家。
　　怎么还不追出来，怎么还不来找我。
　　你要是哄我，我就原谅你……呜。
　　苍映气哼哼把雨云撕碎，又觉得不能轻易原谅祁缈。每次祁缈一哄他就消气，这回偏不。
　　要让屠龙人知道龙的怒火！
　　龙调转方向，飞往城郊。
　　它降落在隐天蔽日的古树下，变回人身。
　　苍映坐在树根上，抱着腿，下巴搁在膝盖上，发呆。
　　他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祁缈会吼他，还说出那样伤人的话。
　　——我跟你熟到可以无话不谈了？
　　这句话像一支箭嗖地插在苍映心上，扎出一个洞。
　　都给我洗过澡了，都看过我的原身了……我的龙鳞也收下了。每天晚上都挨着你睡的……
　　怎么就不熟了呢？
　　还有祁缈称得上冷酷的表情，更让他难过。
　　众生之中，人类不愧为最难以理解的生灵，没有之一。
　　人类寿命短暂，脆弱敏感，可有些人类却能吸引比他们强大无数倍的神魔仙妖，不得不说真是一种神奇到诡异的魅力。
　　“人类太难懂了。”苍映自言自语，“根本不知道他们想什么。”
　　“所有人类都这样吗？”他托着腮，苦恼地撇嘴。
　　“并不是哦。”
　　清润柔雅男女莫辨的嗓音从树干里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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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回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