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龙十八式》宴琪

1、平静的生活（一）

　　下午四点，祁缈被啪的撞击声惊醒，一看原来是一只大马蜂误撞在玻璃上，晕晕乎乎飞走了。
　　他随手取下盖在脸上的报纸，故作镇定对折起来扔在一边。
　　身为一个公务员上班睡觉，哪怕是个清水衙门他也不太好意思，所幸没有人看到。为了掩饰尴尬，祁缈拿起手边很老干部画风的搪瓷茶缸，喝口冷掉的菊花茶。
　　看了眼时间快下班了，他无所事事，便趴在桌上，观察种在灰绿陶盆里的石莲花，两眼发直，思维逐渐放空。

　　他的生活很平静，死水一样平静。每日朝九晚五打卡上班，主要工作就是审批材料，盖章。表面有个办公室主任的名头，实际这栋八十年代旧办公楼里就他一个公务员。
　　即便这样依然很闲，也没有什么升迁的希望——他的服务对象不是人类，而是这座名为“星川”的小城里，一切非人类生物。
　　祁缈还是比较满意这份几乎相当于养老的工作的。对他来说公务员没什么不好，至少是铁饭碗，很符合祁缈混吃等死的心理预期。

　　从来到这里第一年开始，祁缈连续四年被众多妖魔鬼怪誉为“人类之光”，广受喜爱。然而这位人类之光迄今为止都是一条单身狗。祁缈想不明白，他好歹也算一表人才，怎么愣是脱不了单呢？
　　不过他也没有过多地去纠结这个问题，他的人生信条是一切随缘。过日子随缘，处对象也随缘。生老病死，一切交给老天爷。对象这种东西，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他百无聊赖翻着报纸，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下班前那一段时间格外难熬，祁缈几乎是数着秒数在等，反复看手表。
　　距离下班还剩十分钟，祁缈突然站起身来，皱眉盯着大门方向。
　　他感知到极其强大的陌生气息正在朝这边前进。据祁缈所知，星川市绝对没有这等修为的非人类。
　　那种气息熟悉又遥远，仿佛只存在于前生的尘埃之中。
　　——龙。而且，是他前所未见的龙。

　　“该不会是来找我的吧？”祁缈飞快回想了一下自己有没有惹过这样的仇家。检索记忆之后，结论是没有。能记起名字的仇人，现在坟头草平均两米高了。
　　他下意识去摸左手手腕，指尖碰到的只有精钢表带冰冷光滑的表面。祁缈慢慢呼出一口气，起身关办公室门。
　　应该不是来找他的……放下屠刀隐姓埋名这些年，相信也没多少人记得他这个人了吧。
　　游离于人间的无主孤魂，不需要被记得。
　　算了，还是不要自己吓自己。祁缈自我开解，拿起报纸重新看。
　　还没看进去半个字，办公室门就在巨响中轰然洞开。
　　祁缈：“……”
　　假如手气有乌鸦嘴一半灵，他光靠买彩票都能成全市首富。

　　“你就是屠龙世家传人？”
　　冷淡低沉的声音，像浸在冰泉里的玉石，很悦耳，声线里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和高高在上的傲慢。
　　祁缈挂上职业微笑，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我是祁缈。”
　　未见其人，一只硕大的乌木镶螺钿包金箱子从门外倏然飞来，砸在办公室褪色的瓷砖上，发出“邦”的巨响。
　　祁缈笑容凝固。
　　宝箱盖子自动打开，内里的珠光宝气险些穿过眼镜镜片闪瞎他的眼珠子。

　　一抹春水般的碧色首先映入他眼帘。
　　他对珠宝没有太多研究，但眼光总不会差到哪里去。箱子里同样大小、圆润饱满的珍珠比比皆是，塞在大块天然宝石的缝隙间。那些宝石成色极品却未经能工巧匠雕琢，随意堆放在宝箱里，好像急匆匆抓起来看也不看就往里扔似的，这种随便的行为反而彰显出极度的奢侈和豪富。

　　祁缈最先看到的那抹绿色在宝石堆最上方，那是一块比成年男人拳头还大、毫无杂质的帝王绿，要是放拍卖行绝对会引起轰动。祁缈的奶奶喜爱翡翠，曾耗费千万巨资拍回整套古董翡翠首饰，抱着还不会说话的小祁缈问他好不好看。那抹鲜丽的碧绿深深烙印在祁缈脑海中，记忆犹新。
　　他以为奶奶的翡翠就够好看了，现在跟宝箱里这块比起来根本就是路边的石子。
　　知道龙族有钱，不料竟有钱到这种地步。
　　这么好的翡翠和宝石，要是交给手艺精妙的珠宝匠人该多好，真不知道该夸一句财大气粗，还是批评暴殄天物。

　　祁缈发现自己思维飘得有点远，轻咳一声，例行公事问道：“您好，请问有什么事？”
　　那冷淡的男声再次响起：“这些钱给你，买一条命。”
　　没等祁缈回答，他又补充道：“不够的话还有。”
　　一、二、三、四、五。
　　规格相同的宝箱接二连三飞进来，砰砰落地，与第一只宝箱分为两列整整齐齐排开，巨响中祁缈产生了楼板被砸穿的错觉。
　　饶了这栋八十年代破楼吧！
　　我什么场面没见过……不，这场面我还真没见过。

　　砸钱买命的事不是没有，可砸得这么财大气粗的，祁缈也是头一回见。一般人做买卖都拿皮箱装钞票，这位龙大爷倒好，几大箱珠宝直接砸地上，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不差钱。
　　祁缈不禁有点好奇，做出这等暴发户行为的陌生龙是什么模样。

　　苍映一步跨进办公室，站在祁缈面前。

　　非人类中有一个规则：力量与美貌成正比。不敢说绝对，但绝大部分时候都是这样。
　　要是从颜值来推断实力，那么祁缈觉得，面前这条龙怕是天下无敌了。
　　身为一只颜狗，祁缈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注视着那双龙瞳，苍青色的虹膜似乎吸走了天上天下，碧海苍空所有的纯色般，瞳孔缩为细细的一线，显示出非人的、极致的妖异冶魅。
　　龙高挑颀长的身躯严严实实包裹在奢华繁丽绣工顶尖的衣袍里，金银双色龙纹直蔓延到颌下领口。随着龙的动作，层层叠叠的袍袖拂动，轻盈得像流风，完全没有织物的滞重感。

　　苍映也在观察祁缈。这传说中的屠龙人穿着朴素，相貌倒是很俊秀，脸上带着亲切的笑意，让人心生好感。祁缈穿的是简单的休闲衬衫和九分裤，露出一截瘦削脚踝，上面挂着根纯银脚链。

　　他大步朝祁缈走过来，傲慢重复道：“我要买一条命。箱子里的东西是报酬。如果还不够的话，加上这个。”
　　苍映抬手取下耳上的龙纹耳扣放在办公桌上：“五色石。”
　　祁缈惊讶于龙族财力。五色石是什么？女娲娘娘补天用的东西！补天过后只剩一小块，这耳扣明显是从整块石头上琢出来的！

　　“这个……请问，您想要买谁的命？”
　　即使这种事不是祁缈的业务范围，他仍然不可抑制地产生了好奇心。

　　苍映竖起一根手指，点在自己心口：“我。”
　　祁缈：“……”
　　“只要你杀我，这些钱就是你的。”苍映说，“来吧，屠龙人。拿出你的屠龙刀，送本皇归西。”
　　祁缈看了下他的脸色，小心翼翼：“您……需要我指路龙泉山医院吗？”
　　好美一条龙，可惜脑壳有坑。
　　（注：龙泉山医院主治脑科，俗称精神病院。）

　　苍映蹙眉：“本皇可没有跟你开玩笑。杀了我，快点。”
　　祁缈注意到龙身后跟着个穿玳瑁纹官服、补子上绣着海龟的小老头，一张皱巴巴但看上去就很长寿的老脸憋得通红，拼命对祁缈使眼色，祁缈怀疑他的小眼睛快要瞪掉。
　　再看龙的表情，真不像是恶作剧，非常固执和认真。而且让自己拿出屠龙刀……很明显，龙知道他的身份。
　　祁缈心中哀叹自己好好过着日子，招谁惹谁了。他抬眸，态度和缓却坚决：“对不住，根据有关规定，这屠龙的营生是做不得了，阁下另请高明吧。”

　　话音未落苍映暴怒，单手横跨桌面朝祁缈抓来，五根手指在怒火下生出苍色的龙鳞和锋利爪钩！
　　这一抓要是抓实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千钧一发之际祁缈头一偏，险之又险恰恰躲开了苍映的利爪！
　　龟丞相大惊失色，猛扑过来抱住苍映大腿：“圣皇息怒！”

　　“你不是屠龙人吗？屠龙是你的天职，为什么你不愿？！”苍映双瞳赤红，“屠龙人，你敢忤逆本皇！今天你若是不杀我，我就吃了你！”
　　他身上龙息狂暴无比，办公室中犹如狂风暴卷，鱼缸、档案柜门和窗户的玻璃瞬间爆碎一地，晶莹的碎片暴雨般打下。
　　祁缈在暴烈的龙威下安静坐着，稳如磐石，表情甚至没有一丝变化，龟丞相却胆战心惊。身为老龟他有着敏锐的直觉——屠龙人被激怒了。
　　祁缈没有跟苍映动手，反而心平气和对他说：“吃了我，谁又来动手杀你呢？”

　　“你是屠龙人……你也不愿意让我死。我还能去找谁？我还能怎么办？”苍映低声喃喃，美丽的龙瞳里尽是失落和难过。
　　不知道为什么，祁缈对这条凶猛的龙生不起气来。他对漂亮的东西，总是若有若无地多出几分宽容，哪怕对方脑子有泡。
　　“建议您寻求一下心理咨询帮助。”祁缈对龙好言相劝，“这屠龙的活是真不能干了。龙是保护动物，乱来犯法的。”

　　苍映又一次被拒，犟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他直接坐在办公桌上居高临下盯着祁缈：“我不走！除非你送我上路，否则今天你别想走出这个门！”
　　他靠近时一股沉郁香气扑面而来，祁缈心想这龙好精致啊，香喷喷的。
　　根据《失足妖怪救护原则》上列出的条文规定，对待失足妖怪（包括但不限于），须按照三个流程执行——救助，劝诫，放归。遭受攻击允许自卫，但禁止杀戮它们。遇到特别棘手的需要上报，由上级部门派专人处理。

　　面前这只龙何止是“特别棘手”，祁缈根本没法处理他。
　　劝说无效，打又……估计打不过。眼看苍映越来越不耐，祁缈担心激化对方情绪。龙是脾气暴躁的生物，刚才自己差点被他抓死，若是再发一次火，这栋楼可能保不住了。

　　当务之急先稳住。
　　祁缈飞快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措辞，最后决定折中一下先答应他。只因龙身后的小老头拼命眼神暗示，求祁缈不要激怒龙皇。

　　“好吧。”祁缈说。
　　苍映冷厉的表情缓和不少，他期待地看向祁缈。
　　祁缈：“屠龙可不是一件小事，请让我先询问一下状况。您回避一下。”
　　苍映颔首。既然屠龙人已经答应了，自己多等几分钟也无妨。

　　祁缈走过去抓住龟丞相胳膊把他拉进隔间，弯腰，在矮小的老头耳边压低声音：“老爷子，问你个事……你们家这位，是不是这里有什么毛病？”
　　他点点自己脑门。
　　龟丞相哭丧着脸突然抓住祁缈衣角：“求你救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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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头顶冰瓜求收藏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