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一页》蓝宝石别墅

8、Ａ章 小猫说(八)

　　离培丽阿姨的家越近，我的脚步越像踩在心里的旧路之上，一路微尘泛起，也一路幽香泛起。曾经少年的种种感觉－－躲在培丽阿姨借给我的那些书的文字里做过的各种梦，或关情爱，或及远方，以及陷在老城厢的无限光影声色中酿造的唯美与孤独的气息，都随着我的步履和周围的街景渐次浮沉。我在路上，半梦半醒。
　　此时此刻，老城厢的街道裸露在日间的光线里，犹如一大片灰暗的骨骼，几乎与我记忆中的黄昏风情毫不沾边。
　　一些杂乱的卖早点和卖菜的摊子依然没有撤去，占据着本已狭窄的街沿，市声纷乱。
　　在周遭越来越多的新商厦、新楼盘的挤压之下，老城厢竟自消散了曾经封存在我记忆中的优美风情，愈显黯淡。它眼下给我的感触，比“老”更鲜明的是“旧”。那一片陈旧附着于漠漠新城的夹缝之中，犹如背阴处的苔藓，未得敬供之遇，只是得过且过。
　　想到培丽阿姨年近半百，独居在这片陈旧风景之中，令我油然而生美人迟暮的落寞之叹。

　　培丽阿姨住的小区还是老样子，门口依然是那家名叫“白玉兰”的小美发店，蓝白相间的灯柱一大早就不紧不慢地转动起来，仿佛从未停止过。它好像正以不变的节奏串连起往昔的记忆和眼前的光景，略略抹去了几丝我多时不来这里的生涩之感。
　　我怀着淡淡地温润起来的心情，走向这间旧旧的店面。它的旁边，就是那道同样旧旧的大门。

　　然而，还没走到白玉兰门前，手机忽然响了，我看了看，惊讶地发现是姆妈打来的。我一边暗想不知母上大人又有何吩咐，一边连忙接起电话。
　　“小猫，你到了吗？培丽阿姨生病了，刚电话过来，话也讲不清楚了！你快点，到她门口，脚垫下面拿钥匙开门，她自己打过１２０了，你先陪她过去，我马上就来！”
　　我一下子慌得懵住了，一边听姆妈电话，一边只会“哦哦”着，一边朝培丽阿姨家狂奔起来。
　　我从来不知道培丽阿姨门口的脚垫下面放了一把钥匙，冲上去，抖抖豁豁地掀开脚垫，扒起钥匙，心里又急又怕，插了好几下都没能把钥匙插到锁眼里，手里那罐六月黄一下子成了最多余最累赘的东西。
　　培丽阿姨双目紧闭，叫她不应，已经失去知觉。她穿着一套简单的白棉布睡衣躺在床上，面色蜡黄，像一只随便扔在那里的木偶，浑身散发出枯槁的气息，令我惊恐。
　　我站到房里，朝她趋过去，叫她，仿佛都是在按机械的程序操作，动作是木然的，心内是可怖的。
　　万万没有想到，隔了好几年，我竟然用这种方式再次见到了少年时代视若女神的人，而她的模样已破败至此。
　　躺在那里的培丽阿姨，我好像认识，又好像不认识。
　　直到１２０的急救人员上来抬人，我整个人还是木木的、昏乱的。
　　还是抬担架的人发现培丽阿姨手里死死捏着一只牛皮纸信封，于是粗声叫我拿下打开，说：“里面会不会是需要用到的东西！”
　　我依然木木地拿来一看，里面是身份证、医保卡、病历卡、银行卡，还有写着卡的密码和电话号码的纸片。那个电话号码是姆妈的，写着姆妈的名字－－对于这一点，我当时木得都没觉得有啥不对。
　　这只信封，不知道是培丽阿姨事先准备好以防不测的，还是她凭最后的意志力装起来的。我帮她拿在手里，木头般的心里却仍然浮起一丝冰凉。静静的冰凉，说不清是小小的安心，还是无语的凄凉。
　　姆妈的电话又来了，我告诉她直接去医院。接电话时手不方便，我才发现那钵咸蟹，正被自己傻傻地抱在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