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一页》蓝宝石别墅

2、Ａ章 小猫说(二)

　　姆妈的咸蟹一定要腌足七天。
　　开封之后，姆妈先烧一小锅子白粥，用自己专用的一套青花骨瓷碗碟，盛一碗粥，请一只蟹，用为一顿夜饭享用完毕，也好像完成了一个仪式。
　　“这趟的蟹，俺得相当成功。”姆妈自己鉴定之后，安心请出更多的蟹来，给我和爸爸吃。

　　往年这时候，培丽阿姨也必定登门吃咸蟹了。吃一次是不够的，三次起码。
　　姆妈有两个最要好的闺蜜，一个是培丽阿姨，一个是采薇阿姨。她们三个人是从初中同学过来的，算算要三十几年了，实在不容易，我表示羡慕。
　　我自己看过来、看过去，发现这种老闺蜜的苗子，身边还是有几个的，但再过三十年，谁会留下来？我实在没法判断。连会不会有人留下来，我也没有把握。无论人还是东西，留在身边超过三十年，都接近奇迹。不会多，自然，也足够珍贵。
　　我小学毕业的时候，舍不得跟要好的同学分开，在家里一边哭，一边拿我最喜欢的芭比娃娃，拿了好几只，装到一只只大塑料袋里，又央求姆妈帮我去买了很多好看的橡皮啊、簿子啊，要作为临别的礼物，去送给要好的小朋友，希望他们以后看到这些东西会想起我，不会忘记我。
　　姆妈虽然帮我去买，帮我包装，但她也一直劝我：“等到了中学里，你就会有中学里的朋友。以后读了大学，工作了，也都会有那个时候的朋友。等你有了新朋友，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伤心了。等你大了，小辰光的朋友，也不晓得会有几个再联系得到了。像姆妈，小夸耀的朋友，到现在，也只剩了培丽阿姨跟采薇阿姨。有两个，已经蛮好了。”
　　当时，我听姆妈这么劝我，话是听进了，但体会是不深刻的。只是随着日子过去，自己长大才慢慢感觉到，姆妈的话是有道理的。
　　也不单是这一件事，姆妈对很多事情的分析判断，事实证明，都是有道理的。
　　每次我承认姆妈有道理，她也总归不会谦虚：“都是生活经验，都是多少年的教训得来，我又不会瞎讲的。”

　　我出生记事后，首先认得的人，除了爸爸妈妈，就是培丽阿姨跟采薇阿姨了，她们是我原生世界的一部分。
　　我刚出生时睡的小床，很小，像一只大竹篮子，是培丽阿姨送的。我只睡了两个月，就睡不下了。
　　接下来，我就睡到采薇阿姨送的一只比较正规的小床上去了，一直睡到５岁。
　　“我只看它好看就买了，没想到只让小猫用了这点点辰光。早晓得，我也买只正规点的。”培丽阿姨这样懊恼的话说过好几次。每次她一讲，只要采薇阿姨在场，她必然得意地接一句：“还是我买得好，让小猫用了十足五年噢！”

　　采薇阿姨大学毕业没几年就出国去了。
　　听姆妈讲，她呆过好多地方：香港、美国、澳大利亚……现在定居在悉尼。但她回国的时间也是蛮多的，特别在我上高中之前，她几乎每年都在上海呆好几个月。
　　每次，她一回来，主要日程好像就是跟姆妈还有培丽阿姨约来约去，来来往往，不是去外面逛街吃喝，就是来家里坐坐，吃喝。

　　姆妈的这两个闺蜜，都是漂亮的人。姆妈自己也是漂亮的人。
　　姆妈讲：“一般学校里，漂亮女生是不大喜欢跟同样漂亮的女生在一起的，因为会比来比去，生出嫉妒心来。一般最漂亮的女生最好的朋友，都是不大好看的。但是阿拉三个人，互相之间还是比较欣赏的，算是惺惺相惜吧，也不容易。”
　　有时，姆妈会漏出几句，说她们三个人比来比去、心里不适意的时候，也是有的，尤其是采薇阿姨，脾气比较外露。但一方面，她们三个人擅长和突出的地方不大一样，有点互补的意思，比方说，采薇阿姨总体来讲功课最好，总分最高，但没一样太突出；培丽阿姨呢，一直是语文最好，考大学，她语文能考到一百多分；而姆妈自己，就是外文好，一路靠读外文过来。不在同一领域争辉，感觉就平和一点。另外一个方面，姆妈讲，是培丽阿姨比较随和，她那个人，是与世无争的、最老实的人了。至于姆妈自己，像她们两个人的中和。姆妈好像一切都取三个人的平均值。日子，也是姆妈过得最普通－－也就是说，最接近一般人、平常人。

　　从前，姆妈咸蟹腌成之际，常常正逢采薇阿姨回国，她们三个人就会一起聚在我家，吃蟹，吃很多好吃的，谈笑风生，不舍昼夜。
　　这两年，采薇阿姨回来得越来越不勤了，常常只有培丽阿姨一个人来吃蟹了。
　　其实，我还是蛮怀念她们三个人一起吃蟹的时光的。
　　那些时光，大家都是开心的。爸爸也不像平时那么懒，就算做做样子，他也要多洗几次碗。他也从来没有流露过半点不情愿。
　　我当然也开心，并不是因为喜欢吃咸蟹。这种蟹在我看来太小，味道单一，主要是咸，吃起来麻烦，我吃一两只舌头就会痛，也像被盐腌到了一样。我开心是因为姆妈爸爸情绪好，待我也特别温柔，而且他们跟两个阿姨聚在一起，就不会老把眼睛和心思都放在我身上，我可以躲在一边，自由自在的，想做啥就做啥，只要不做危险的、捣蛋的事，大家就会一致夸我乖－－时不时的，各种夸。
　　我是这群人里唯一的后代。培丽阿姨没有结过婚，采微阿姨结过婚，但没有小孩。这也是我讲姆妈最接近一般人的原因。
　　对于姆妈的这两个跟一般人多少有点不同的闺蜜，我一向是很有好感，也很有兴趣的。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