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森子夜》澹容

1、楔子

　　一年之中，凌翾最喜欢上元节。
　　大靖习俗，每年正月里从初二到十五，连续十余日解除宵禁，寺观街巷，灯明若画，满城士女皆把臂连肩，出外夜游。是夜烟火隆响，火树银花，五色莹煌，处处欢歌笑语，人声鼎沸，令人应接不暇。

　　凌翾虽然早在军营当差多年，仍是少年心性，见了热闹灯会雀跃不止。刚试过香甜滑软的桂花芋头，便想尝尝五色松糕，崔记的红豆汤圆才吞下肚，他又迫不及待盯上了快要出炉的芝麻酥。
　　凌翾走一路看到什么感兴趣的都要停下脚步，师兄亦步亦趋，好脾气地替他掏钱买下面具泥人风车窗花若干玩意儿，两手提得满满的却毫无怨言，笑盈盈劝他慢点吃莫噎着了，目光如淡淡月光，温和柔软。
　　原本师兄轮值，却被凌翾硬拉出来，说什么也不愿意错过一年一度的烟火盛会。和以前无数次一样，师兄答应了凌翾近乎任性的要求。
　　那一晚的烟火确实十分美丽，让凌翾之后回忆起来都觉得惆怅，美好的事物注定无法长久。
　　他被璀璨的漫天烟火迷了眼，入了神，回头向让师兄一起分享自己欢欣的情绪，师兄却消失了踪影。
　　身边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再也找不到熟悉的白衣。

　　繁华散去，整个街道空寂寥落，凌翾忽然有种自己会永远失去师兄的错觉。
　　腊月的寒风擦过脸颊，一向畏寒的凌翾居然察觉不到手脚在慢慢冻得冰凉。
　　凌翾在空无一人的街头伫立良久。
　　久到终于有人看不下去，塞给他一盏联三聚五玻璃芙蓉彩穗宫灯，还有一封书信。
　　受人之托。
　　宫灯是凌翾逛夜市软磨硬缠，师兄才许诺看完烟火就送他一个的。
　　烟火已经结束，师兄又在何处？
　　凌翾慢慢展开书信，薄薄的一页宣纸似乎耗尽了他毕生精力。

　　天色渐明，来往路人行色匆匆，偶然会有人打量着一个俊雅少年捧着张纸，孤伶伶地站在路中央。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动不动，快要变成石像。
　　究竟是什么让他看得如此着迷呢？有个孩子好奇地看着他，直到冰冷的雨水丝丝缕缕抽下来也没有动静，他不会，已经冻僵了吧？
　　孩子跺跺脚，擦去落在眼睫上的细细雪花，不由微微一呆————
　　街头空无一人，一张宣纸在风中旋转、落地，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被雨雪渲染，晕成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