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天堂》龟心似贱

3、第二章 星闪

　　【heaven one】
　　江云纵那件事解决以后，浩洋对游泳的兴致也淡了下来，然后，很诡异地跟一个女生走得很近，经常抛下我们独自行动。
　　唐弋的马屁功没了用武之地，显得有气无力，不禁碎念起来：“老大该不会大彻大悟，终于放弃旧爱，另结新欢了吧！”
　　我摇摇头，别的不说，单说浩洋长情这一点我还是知道的。他喜欢陆轻浅，已经从最开始的“想要跟她在一起”，变成了“只要没有人剥夺我喜欢她就好。”溺水的人会在卷入漩涡之前紧紧抓住眼前的稻草，对于滕浩洋来说，对陆轻浅的喜欢就是他所能抓在手里唯一的救命草，他甚至看不到自己的周围，有宽大的浮木、救生衣、甚至前来营救的人们。
　　他就是那样一个时刻准备淹死自己的人，除了自己放弃稻草学会游泳，没人能救得了他。
　　沈开倒无暇顾及浩洋的行踪，他最近出了点小麻烦，一个身在国外的朋友告诉他，自己妹妹刚进了我们学校高中部，让他有空帮忙照看下。朋友的事就是自己的事，沈开自然义不容辞，立刻跑去看了一眼，结果去了，正赶上教室里一个小男孩跟朋友妹妹表白，情急之下看起来拉拉扯扯，不明所以的沈开以为是男孩要耍流氓，立刻冲过去照脸给了一拳……
　　这一拳打得不轻，朋友妹妹更是吓得当场哇哇大哭，还怪沈开多管闲事。沈开甭提多郁闷了，不仅颠儿颠儿把男孩背到医院掏医药费，每天还得利用业余时间充当义务看护，照顾男孩直到痊愈——此乃小男孩跟沈开交换的“不将此事上报学校”的条件。
　　摇摇头不予置评，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沈开这人哪里都好，就是遇事沉不住气，往往不分青红皂白先挥着拳头冲过去再说，为此没少吃苦头，自我反省时也深刻意识到这一点，可下一次事到临头，还是治不住自己。
　　听说，那个被沈开揍了一拳的男孩有个个性彪悍的姐姐，第一次在医院遇见，就照他左眼出了一拳。沈开理亏，再说对方又是女生，别说还手，还嘴都没有，被打得眼冒金星还点头哈腰的道歉，算是把前半生好容易积攒下的男儿气概全给赔进去了。
　　这事听完以后，唐弋对那“彪悍姐姐”的兴趣很大，想要一睹其风采——敢把咱沈开打得屁都不敢放一个的主儿还真不多见，说什么都得看一眼留个纪念。
　　当然，这话他只敢当着我说，暗地里偷偷跟着沈开，手里还拿着相机，说好了拍到真人回来跟我一起分享，啧啧，真是不可多得的好兄弟。
　　可是，等他们俩都走了我才发现，自己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落了单。
　　偶尔一个人的感觉倒也不坏，信步闲逛，看看风景吹吹风，走到南关附近的广场时，看到许多中学生成群结伙地站在那里。恍然想起很久以前，我们也很喜欢一堆人聚集在某一处耀武扬威，长江后浪推前浪，张扬已经属于他们，我这个老人家还是靠边闪吧。
　　【heaven two】
　　广场外围是一圈露天型的汽水吧，但是人不多，所以，当我视线不经意扫过去的时候，几乎立刻就定格在一个并不陌生的人身上。
　　在四五个穿短裙的女生中间，坐着个两眼冒光的江云纵。很明显，是他掏钱买了汽水，那些女生才赏脸跟他说几句话。他倒是很卖力，一直在张牙舞爪讲笑话，几个女孩不时爆出笑声阵阵，惹得他备受鼓舞，表情几乎可称得上是热血飞扬了。
　　我觉得好玩，便在他不远处，找了个位子坐下，一边喝雪碧一边学习怎么跟女生搭讪。
　　可惜，虚心求教的心情很快被打断——说实话，我简直不知道康缇是从哪冒出来的，速度堪称神奇地出现在江云纵面前，旁若无人地冲他说：“告诉你多少次了，钓野花可以，但咱尽量找点尖儿货，那种一抓一大把的品种就免了，忒俗！”
　　说完，转过身，轻蔑地看着旁边那几个女生：“你们还想再待一会儿吗？”
　　那几个女生看她眉目冷淡，下巴微昂，知道是不好惹的人物，尽管憋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窝了一肚子火，却还是接二连三地跺脚走了。
　　雪碧的气泡在喉咙里翻滚，越来越觉得眼前的剧情很有意思，便继续一眼不眨地望着他们。
　　这算什么戏份？正牌女友大战狂蜂浪蝶？可是，江云纵那家伙嚣张个什么劲，看着聊得正酣的美女们离开，半点悔意都没有地白了康缇一眼，嘴里不耐地抱怨：“你很烦诶！”
　　康缇面不改色，淡淡地冲他说了句：“你知道就好。”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江云纵，大有“你有本事就试试还能不能泡到女生”的架势。两个人就这样，对峙了许久，终于还是男生没忍住，说了句“算你狠”，接着便骂骂咧咧离开了广场。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康缇并没有跟去，只是站在原地重重地叹了口气，任凭疲惫爬满了脸颊。
　　也难怪，守着这么一个操心的男朋友，不累才怪！
　　我暗暗洒下一把同情，没有想到的却是，康缇叹过了气，忽地目光一转，视线直直落在我身上。
　　就像是，偷窥行踪被人发现逮个正着，尽管我极力掩饰，却还是禁不住慌张不已。更何况，康缇已经朝着我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虽然早就知道这女生气场很强，可也没想到，居然强到让我不禁肝儿颤的地步。有点痛恨自己的孬种，便在她离我更近之前猛地喝了口汽水压惊，哪知道越慌越出错，雪碧呛进了嗓子眼，待她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咳得那叫一个昏天暗地——要说最丢脸的还不是这个，而是，我好容易平息下来以后跟她说的第一句话！
　　“咳，我打酱油刚好路过的……”
　　这句话可真是弱到不行，典型的此地无银嘛！她可能早就看到我了，我又何必强调些没营养的缘由？
　　不过，事已至此，懊恼也没用。康缇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接着很自然地坐在我对面，脸上带着一点潇洒跟无所谓，漫不经心地问了我一句：“你有烟吗？”
　　“啊？哦。”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间变得傻里傻气，明明听得很清楚，嘴巴里却涌出一堆语气词。
　　还好手没瘫掉，立刻伸进口袋把烟跟打火机掏出来递给她，眉头却不自觉皱了起来。
　　我并不大喜欢用抽烟解决问题，口袋里装着一包不过是充充样子。如果所谓的空虚与颓废依靠混沌的烟圈就能得以解决，那么世界上或许并不存在那么多彻骨的伤感。
　　【heaven three】
　　康缇动作利落地拿起一根烟，点上，才吸了一口，立刻重重地呛了一下，咳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立刻丢掉手里的烟，嘴巴却不甘心，骂了一句：“太TM呛了！”
　　我忽然觉得眼前的女生很是滑稽，便忍不住笑出声音，脑袋立刻被她拍了一下：“笑你妹啊，不会抽烟不行啊！”
　　“行，当然行了。呵呵。”我继续笑个不停，康缇看了看我，似乎也想到什么好玩的事，便跟着我一起笑了起来，先前被烟呛出的眼泪挂在睫毛上，忽闪忽闪的，像夜晚的星星一样。
　　这个比喻让我莫名其妙的止住了笑，然后康缇也停下来，抬头看看我，问：“我说，今天的戏您老看得还过瘾吧！”
　　我脸上一僵，不自觉有点难为情，看着她把弄着手里的打火机，表情是一种无畏的自嘲，我忽然有种冲动，想要问她，为什么会找江云纵那种人做男朋友。可是思绪一沉，又觉得自己根本没有立场去跟她提问。
　　连朋友都不是，胡乱鸡婆个什么劲儿。
　　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反倒禁不住揶揄起来：“嗯，情节精彩饱满，演员情绪到位，演技突出，实在是不可多得！”
　　“去你妈的！”明明引起话题的是她，先玩不起的也是她，笑着戳了我脑门一把，她把打火机丢给我，眼神黯淡地看了看广场那边的热闹，连招呼都没打，就站起来走开了。
　　夜色不知不觉笼罩着大地，披挂在康缇渐行渐远的身影上，勾勒出一个完整而倔强的孤独。
　　那种孤独很熟悉，就好像，在你我身上都会沉睡潜伏的低落情绪，在不经意间会突然苏醒，然后突然发现，整个世界都是空洞无边的。
　　有一个瞬间，我很想追过去，把她身上那种讨厌的孤独赶走。
　　可是，不知是夜太深，还是星光太遥远，我终究没有追过去，放任她的背影，被巨大的黑暗吞噬。
　　【heaven four】
　　隔天中午，好不容易四个人聚齐到食堂一起吃午饭，打完了饭刚坐稳，就听唐弋发出一声惊叹：“我靠！”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确实吓了一跳，昨天傍晚还见过一面的康缇，此时竟鼻青脸肿地端着餐盘找位子。
　　“打个饭也能搞成这样？”浩洋很是疑惑不解，沈开瞥了他一眼，好心提醒：“喂……我记得你刚才打饭时撞了不少人……”
　　没心情跟他们俩无厘头瞎掰，我站起来冲康缇摆摆手：“这边有位子！”嘴里说着，脚也没闲着，一脚把旁边的唐弋给踢走了。
　　康缇也没客气，径自走过来坐下，冲浩洋跟沈开点点头，接着拿起筷子就开吃。坦然自若的模样倒让我有些怀疑，她脸上不是伤，而是特地画的今秋流行暴力妆。
　　可是，稍微动动脑，便能想到一点端倪，便开口问：“怎么？昨天的戏我只看了一半，之后还有续集？”
　　差不多就这么回事吧，昨天那几个被她出言不逊赶走的女生，没准一直在暗处盯着呢，见她一个人单枪匹马，就合起伙来埋伏在半路拳打脚踢解恨，就算她还手，也还是吃亏。
　　只不过，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毕竟，昨天我是有想法跟过去送她回家的，可惜有贼心没贼胆。
　　康缇点点头，又吃了一大口饭才抬头看我，没什么好气地说：“早知道你这么爱看戏，以后肯定提前送观赏票！”
　　我哑口无言，可又想说点什么，就又问了句：“那你男朋友呢？”问完了才发现，这个问题实在太不高明。
　　我发现，在康缇面前，我好像总也正常不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总担心自己出错，然后越担心，就越表现得像个白痴。
　　“不知道。”康缇回答的很干脆，也很理直气壮。
　　浩洋跟沈开听不懂我们俩的暗语，插不上嘴，便一直瞪着眼睛当观众。脸上的伤跟旁人的注视丝毫没有影响康缇的食欲，她把餐盘里打的饭吃得一干二净，接着冲我说了句“我吃完了，把你那个被踢走的朋友叫回来吧！”便走开了，一连串动作流畅得不像话。
　　【heaven five】
　　康缇走后，我急忙站起来开溜。不过，还是晚了一步，紧赶慢赶被三个人死堵在门口，六只眼睛冲我直眨巴，冒着冲天的贼光，看得我心里毛愣愣的。
　　更恐怖的是三张嘴巴还异口同声：“怎么回事？什么情况？把问题交代清楚！”
　　交代个屁啊！就知道朋友多了有时候路好走，但也可能手拉手把路堵死了无路可走，情急之下，我灵光一闪，望着远处，假装惊讶地喊了句：“陆轻浅！”果然奏效，浩洋立刻喊了句“在哪儿？”接着防御疏忽露出个缺口，我趁机冲出重围，重见天日。
　　我不想被追问的原因，主要是有些问题连我自己都稀里糊涂。没错，康缇给我的感觉很不一样，但也仅限于此了。在此之前我并没有关系很亲切的女生朋友，好像是在异性面前不懂表达的缘故，所以即便是同班同学，也很少跟女生讲话。我不知道什么叫喜欢，即便这么多年看着浩洋为了陆轻浅死去活来，却根本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好像很痛苦，又很甜蜜……总之很纠结，纠结到让我以为，世界上所有的爱情，都是一种几乎要把人折磨疯的经历。
　　当然，在康缇身上，我并没有那种可怕的体验，而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熟稔——虽然她离我太近的时候会让我莫名其妙变得有点白痴，可我发誓，只要再让我跟她接触几次，我的表现肯定不会像以前那么差劲了。
　　不知不觉，居然走出了学校。即便下午有课，但翘了也罢，以我现在略带复杂的心情，要是再被唐弋他们烦，发起火来伤及无辜就太不淡定了。
　　在我们学校去二中的路上，有个叫“百花深处”的学生娱乐吧，里面有台球厅跟放映厅，还算安静，便打算去那边打发一下午的时间。
　　我本想选个文艺爱情片看看，却实在没有浪漫细胞，只好拿起骨灰级至爱《海贼王》，还在琢磨着从第几集开始看起，不经意扫了眼旁边的台球厅，一下乐了，跟江云纵的缘分还真不是盖的！
　　台球厅的吧台前，那小子面前又是一堆女生，还真是如鱼得水。可是，想起中午时康缇挂彩的脸，就觉得一股火气“噌噌”地蹿。怎么说呢，就觉得这小子怎么看怎么碍眼，他满嘴跑火车的声音欠揍、笑起来的模样欠揍、身上穿的衣服也欠揍……最重要的，这么一个欠揍的畜牲，居然是康缇的男朋友，这点更欠揍！
　　思来想去，终于没能忍住，跑到他面前，狠狠地揍了一拳。
　　这一手下的可不轻，女孩们吓得尖叫不已，江云纵趴在地上，抬头看见我，声音好不委屈：“你干嘛揍我？”
　　我倒真想给他个理由，可是动动嘴唇，却发现跟这种人实在没什么好解释的。索性耍赖，白了他一眼，答曰：“我就是想揍你！”
　　【heaven six】
　　隔天，早早起来跑去学校打球。西操场人烟稀少，一个小时下来，累得人仰马翻，一把将球丢出去想要打道回府，却不想，那球划出去之后，又被抛物线扔回眼前，忙不迭接住站稳，远远看见康缇站在前面。
　　本来，昨天揍了江云纵的事也没打算瞒谁，可是她一大早就来兴师问罪，这行动效率也忒快了点。嗟，那个没出息的王八羔子。
　　我伸出一根手指，把球放在上面，一边转一边没好气地问她：“江云纵跟你告状了？”
　　她笑着走过来，看上去不像在生气，这实在是有点出人意料。清晨露珠的香味好像忽然间生动起来，雾蒙蒙的天气似乎也被阳光刺穿，灿烂得不像话。
　　一股没由来的好心情滋生蔓延，我不自觉弯起了嘴角，看着康缇走到我面前，依然微笑着，口气很随意地冲我说：“别紧张，我是来道谢的。”
　　说着，一把抢过我的球，对准篮框，投了个漂亮的三分球。
　　我早就说过，康缇给我的感觉很不一样。如果是其他女生，我就会想要考虑漂亮的开场白、思索有趣的话题……反正我就是觉得需要那样做，可是跟康缇，哪怕一丁点准备都没有也无所谓，总之，我就是能很自然的融入跟她在一起的氛围里。
　　而且，越来越觉得自然亲切。就好像，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一样。
　　“谢我什么？”我疑惑地跑去捡球——然后发现自己并不反感这种为她服务的举动，在捡到球之后立刻轻轻扔给她。
　　“谢你揍了江云纵！”她姿势优美地接过球，背对着初升的太阳，表情有一点坏坏的狡猾：“我早就想那么干了！”
　　说完，她跑到离篮框更近的地方玩起球来，我则待在原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具体的，我说不出来……反正，有一点我可以确定，我很喜欢跟康缇在一起，想跟她说话，想看见她轻松的微笑。
　　那种感觉就是，早自习已经开始了与我无关，太阳从东边落地西边与我无关，世界上除了眼前的西操场，一切一切都与我无关。
　　想到这些，从前盘踞在心底里的混沌，忽而就全部明朗起来。不夸张地说，我开心地像头驴一样，蹦跳着跑到康缇面前，问她：“你为什么要跟江云纵在一起？”
　　从康缇回头看我的表情，我就知道，我在她面前又成了白痴。果然，她微微眯起了眼睛，说：“我以为，你不屑问这种八卦问题。”
　　我在心里重重点头，对啊！以前的周子岳，绝对绝对不会问一个女生“为什么跟另一个男生在一起”这样的问题。
　　可是，以前的我，没有遇见一个叫康缇的人啊。
　　我不想听八卦，我只想了解你而已。
　　不……或许不止想了解，我还想，定格她在这个清晨的笑容。
　　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让我温柔而坚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