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森子夜之夜半无人私语时》澹容

2、第一个故事

　　第一个故事的讲述者：喜雨山房的枫楹姑姑
　　秦管事将新进来的小宫女领来时，其实我并不满意。
　　一年一度的小选，从民间挑选适龄的女子入宫充当仆役差遣，待选的多是犯事除藉或入了贱藉以及出身卑贱的平民。
　　剔去残废、染疾等等，能够留下来的宫人分配到何处端看各人的造化了。通常先由毓德宫、坤宁宫两处最先挑选，接着东西六宫分别从贵侍、四妃开始依序挑选，下面还有六尚局、御膳房、御药所、敬事房等眼巴巴地等着呢……
　　可想而知，剩下分配到喜雨山房的会是什么货色。
　　我捂住铜胎漆金手炉，懒懒拨着骨炭，一边听秦管事吹得天花乱坠：“……个个顶好的！这回进来的丫头一个赛一个的水灵，又没有那些怪模样，姑姑看了包管喜欢！年纪也合适，学规矩容易，很快就能上手，敢打包票……”
　　顶好的？心里暗暗冷笑，略有个平头正脸的还会沦落到喜雨山房？荣贵人、惠贵人可为圣上诞育皇子呢，宫内还不是有人乱嚼舌头说什么贱婢出身不堪大用？
　　没心思听他聒噪，公鸭似的嗓音吵得我脑袋生疼，揉一揉额角，递了个眼色给一旁的青杏。她果然心领神会，拿出早早预备下的赏钱，几句话哄得秦管事眉开眼笑地离开，我这才回头打量那个瘦削的小女孩儿。“把头抬起来。”

　　跪在地板上的小女孩儿瑟瑟抬头。我不禁一怔。
　　粗使宫女一律青布衣裙，人人有如青葱一般，同样的衣裳套在她身上却有种弱不胜衣之态。五官清秀，一双剪瞳水眸莹莹生光，让平凡的面孔生动不少。也算个美人坯子，可惜了……我暗暗喟叹，又命她起身走了几步，伸出手臂捏一捏。虽然身材瘦小，双手却柔软修长，倒也是个可造之才，只是……我微微一皱眉。
　　大概小户人家出身，没见过什么大场面，进来时有些缩手缩脚，被我上下仔细打量了一回，还没有说上几句呢，越发拘谨起来。
　　罢罢，小小年纪孤身一人，一入宫门深似海……这么一想，心下软了几分，又开口询问年龄名字。
　　“今年多大了？”
　　“开春满十四，属兔的。”女孩儿一口糯米白牙，说话细声细气的。
　　“可取了名字？”
　　“秋菊，娘说秋天生的，所以取了这个。”
　　我眉头一皱，白白糟蹋了这么个名字！
　　“什么梅兰竹菊，谁真正比得上呢！改了，以后就叫————小桔，好歹同音。”
　　女孩儿跪下磕头，又被青杏带了出去。
　　从此，喜雨山房又多了一名叫小桔的莳花宫女。

　　人不可貌相。
　　我冷冷盯着委委屈屈跪在一地花盆碎片边的小桔，不觉蹙眉。
　　原本看着她年纪合适，长得干净乖巧，以为会是个好调教的，不曾想……在喜雨山房当管事姑姑有些年头了，今日忍不住心浮气躁起来。
　　喜雨山房专供整个宫廷的四时奇珍异卉，大小妃嫔主子的分例花草，看上去无关紧要，却直接和东西六宫上下交道，每日打点必须万分精神，容不得半点疏漏。
　　配错了首饰被活活杖毙的例子，在这里可不是一件两桩……
　　偏偏摊上这么个主儿！
　　小桔入宫训练了三个多月才进来的，其它看着倒好，勤快、嘴甜，容易讨嬷嬷们喜欢。可惜一点，做事毛手毛脚，太不小心。
　　给三芝雪叶除草，生生剪除一半的花苞；晚香玉忘记搬到房里，差点被一场大雨摧折殆尽；配到景春殿的时鲜花卉竟然混乱紫罗兰，弄得对紫罗兰花粉过敏的阮修容勃然大怒，再上次……
　　造型古朴的青花缠枝花纹瓷盆四分五裂，好好的蟹爪莲压得粉碎，心里的火不打一处来。
　　搬盆花也能出岔子，原本打算留着开得最好的菊花预备万寿节进贡的，这下可好，全泡汤了！
　　小桔跪在地上不敢则声，眼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当真我见犹怜，此时此刻，却实在令人心烦。
　　我冷冷抛下一句：“跪足三个时辰，没我吩咐，不准起来！”一拂袖，头也不回地走开。
　　背后的哭泣由抽噎一下子转成了断断续续的呜咽。
　　我冷笑，这就受不了了？以后欲哭无泪的日子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