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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四个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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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个故事的讲述者:南书房的大宫女夏萍
毓德宫麟德殿是前殿,一南一北两处御书房均是皇上处理朝政、学习读书的地方。
北书房又称尚书房,皇上通常在这里批阅奏折、商议国事,不少谕旨就是从北书房颁发。
南书房则与此相对,同样作为御书房却更多是皇上独处的所在,不允许任何人出入。擅入者死,这是门前铁牌森森警示。
我在南书房当差有四五个年头了。
紫檀边框多宝格博古挂屏里的西洋玻璃瓶子已经摆了相当一段时日。刚来接受季大人训话时它就在那里,五年之后,它仍然还在原处。
据说是西亚进贡的物件,小巧玲珑的瓶身,修长椭圆的瓶颈,纯金雕刻累累浮花镶嵌宝石的瓶盖,通体晶莹清澈宛如纯净的水。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入,玻璃瓶流光溢彩,如梦如幻,就像琉璃一样的花瓣————这是倩儿的原话。
其他人嗤之以鼻。
世上怎会有透明的植物?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倩儿急得赌咒发誓,众人不以为然一哄而散,留下她一个孤伶伶站在原地茫然无措。
倩儿两年前进来的。
小巧的个头,眉目清秀,模样娇俏可爱,一笑露出两颗虎牙,在宫女中颇有人缘。
出事之后,她就没以前那么活泼爱笑了。
内务府每月分到南书房的用度份列通常由明娟、明娇两姐妹共同看管。
年前给南书房送了香露,均用三寸高玻璃瓶装着,贴着鹅黄笺子,未开启便能闻到一股幽香。兑水作点心、沏茶泡汤味道香甜,最妙的是拿来薰香,香气弥久不散,三日不变。
南书房用芙蓉香露和樱花香露,比较其它品种的香露的味道要清淡得多。每日整理南书房,只要往青瓷透雕花球状香薰炉倒上几滴香露,便清冽淡雅,芬芳一室。
有一次明娟心血来潮开了柜子打算拿些香露做松子蜜糕。(暗地里拿一点东西私用是宫人们心照不宣的惯例,但动作不能太明显,如果被发现轻则杖刑重则流放苦役,这一点许多年轻宫女并不了解。)一开柜子发觉香露瓶子少了几个,这一惊非同小可,再清点其他如香饼、葡萄酒之类也少了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姐妹俩急得要哭,又不敢声张,只得在私下询问。
其实东西不多,也不值什么钱,能碰柜子的只有倩儿、月茹两人,只要有人把这事儿认了就完了。偏生这两人都不承认是自己拿的,窝里发炮,差点吵得毓德宫上下皆知。
月茹因患眼疾,在乾西四所养了月余才搬回来,因此所有人都觉得倩儿最可疑。
倩儿受了委屈,眼泪汪汪指天骂地的赌咒发誓了好几回,但这么做落在众人眼里无疑是贼喊捉贼,越发弄得没人肯相信她了。
最后还是明娟、明娇用积攒的月钱托人到内务府寻了相同的东西补回原数不提。
至此倩儿算是和明娟姐妹结了怨。原先和倩儿亲密的宫女也渐渐疏远了。
倩儿自然察觉到了。
轮值当差,宫女们如同躲避瘟疫一样离她远远的;吃穿用度同样的东西轮到她总是最低劣的;更别说平日里听到的有意无意的冷嘲热讽、含沙射影……
倩儿惶然无助。单纯的个性使得她在面对同伴的排斥手足无措。
倩儿起初试图接近讨好,结果适得其反。
人人的眼神都带着无法言喻的嫌恶。没有比朝夕相对的同伴背叛更可怕的事。
她们同在一屋檐下生活,一举一动彼此都了如指掌。她们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赌动作随时随地针对她,而且毫无还手之力。
我们都是一类人。
我们是柔顺的羔羊,微不足道的蝼蚁。宫廷里任何一个人说一句话都有可能抹杀一条性命。敬事房的内侍面无表情抬着油布裹着鲜血淋漓的尸体从毓德宫角门出去,都要心惊肉跳老半天。谁能保证下一个倒霉的不会是自己?
我们是瞎子,看不到宫廷种种事实;我们是聋子,听不到上位者的声音;我们是哑巴,这里发生的任何事情只能隐藏不可言论。
倩儿日益苍白消瘦,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睛也失去了神采。说话时断时续,反应也迟钝了许多。
我冷眼旁观,不动声色。明明都是轻贱的奴婢,排挤打压同类却丝毫没有怜悯之心,下手甚至比上位者更加狠绝。长期被欺辱需要宣泄,或许,她们根本不懂同病相怜、物伤其类。
积压了太久的情绪总要寻找一个出口。倩儿不幸,已经成为宫女们发泄的牺牲品。倩儿还能坚持多久呢,一个月,两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