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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通缉令158 ...

  •   海贼与纸船(3)

      节日第二天清早,小泥鳅和狮子脸要启程了。
      作为流浪作家和自由撰稿人,旅行早已成为家常便饭,可今早显然是个例外。小泥鳅一脸消沉,狮子脸形容疲惫,后者是因四十页报告而吃不消,前者只是单纯地不想和小猫咪分道扬镳。小泥鳅捡到猫了。
      昨天黄昏,小泥鳅在贝尔梅尔小姐的杂货店,被三个正愁着没事做的小疯子,逮了个正着。小梅和芙已经在贝尔梅尔小姐家借住了两天,两人同梅丽见面开始,除了短暂的午休和夜晚,笑声与嬉闹就没停过,贝尔梅尔小姐倒也不嫌闹,她本就特别喜欢孩子,也十分乐意陪孩子们胡闹,乐意给孩子们做橘子果酱和蛋包饭。说来难以置信,贝尔梅尔小姐在年轻时也是镇上出了名的小混混,成天在街头打群架,而且一般来说,都是她一个人去揍一群。她去殴打的人也都是一堆不三不四的小混混,她因为看不惯对方偷鸡摸狗,在叫来村警前,往往会擅自先行将对方收拾一顿。这种直来直去的处事方式,很贝尔梅尔小姐。直到后来,因为看不惯在海上肆虐的海贼,她又参加了世界征兵,成为了一名海军。
      适应贝尔梅尔小姐直来直去的性格,往往需要一点时间。
      贝尔梅尔老板的杂货铺似乎不怎么赚钱,老顾客来买东西,她一定会送些什么,有时候是一把糖,有时候是一兜橘子,有时候是她自己做的炸鸡排和烧烤,再或者投其所好,店里有什么就送什么。杂货店不怎么赚钱,大概能归咎于这种半卖半送的行为。自从她几年前盘下整个店面后,这种情况更甚。有时候送得太多了,老顾客也会不好意思,也会推脱。但贝尔梅尔小姐对此十分认真,经常过于认真,以至于到了生气的地步,再气到动手打人的程度。
      海军准将和风影大人也是花了十天半个月才学会,如何在杂货铺买东西时不会挨打。
      只有同样耿直的罗杰老爸才不会不好意思,他认为礼物也是一份心意,坦坦荡荡地收下,隔日手头上有好东西时,再回礼就好。
      事实证明,世界上这样耿直的人不常见,少见到CP0长官都无所适从。昨天下午,泥鳅本打算趁着出航前,去杂货店买一些咖啡豆,恰好,耿直的店主正准备带着几个孩子去逛街边小摊。在店主的盛情邀请下,在三个小孩的死缠烂打中,泥鳅迷迷瞪瞪跟着去了,安安生生在街边吃了碗刨冰,在贝尔梅尔小姐回到店里,进行打烊前的清扫时,又乖乖巧巧陪着三个小孩闲逛到夜晚。
      让小泥鳅少说两句地狱笑话,难度无异于让狮子脸不要在街上盯着美女发愣。
      狮子脸甚至还惆怅过,如果两人结婚了,泥鳅在婚礼上又开始胡说八道,那该怎么办。
      大家觉得他的担心纯属多余。结婚是不可能的,就像少了胡说八道一样不可能。
      长官大多数时间很安静,但就发起疯的一小会,铁定会无差别地为祸身周所有人,这点大家心知肚明。贝尔梅尔小姐的耿直与真诚,可以让所有人都喜欢她,喜欢到习惯了胡说八道的人,都能停止胡说八道。就在贝尔梅尔小姐离开后不久,几人在街角发现了一只脏兮兮的小猫。小猫瞎了一只眼,白色的长毛打成结。我和芙曾在旧物堆里见过这只小猫,小猫很怕人,后脚受了伤,可能是被钉子刮破的,一道长长的血口暴露在外,有些发炎化脓。小猫趴在旧物堆附近,远远看去像是一个被人扔掉的破旧拖把。
      听见芙的轻呼,小猫抬起脑袋,拖着受伤的后腿,钻进了旧物堆。
      放任受伤的小猫流浪并不是一个好主意。几经商量,最终决定梅丽去买食物,小梅去码头借来网兜,芙和泥鳅守在废品堆,尔后先用食物将小猫引诱出来,芙和泥鳅围追堵截,小梅用网扣住小猫,尽量不给小猫带来二次伤害。
      构思很美好,但小猫精明得很,拒绝了烤鱼的诱惑,紧接着飞身一跃,蹬着花魁大人的脸,冲进了另一堆杂物,顺势藏进了人行道下的排水渠,没一会,排水渠里面突然传来惨绝人寰的嘶吼,穿透了地砖与水泥,闷声闷气,有如蛰居洞穴深处的凶猛野兽。小猫可能在逃窜中再次受伤,也可能卡在了排水渠的某处。仗着会海军六式,泥鳅脱下白色大衣,取下佩刀,叼着手电筒,干脆钻进去一探究竟。正如先前预想,也许是受到了惊吓,慌不择路,小猫一头扎进了排水渠的格栅板,卡住了猫猫头。
      小泥鳅见情况较复杂,正准备爬出水渠时,小泥鳅的金属义肢死死卡在了里面,整个人动弹不得。
      芙只好给治安局打电话求助。民事部的十藏恰好当值,接到这通哭笑不得的报案后,他带着工具立刻赶到现场,还捎上了一个半路偶遇,没什么事做,但格外助人为乐的杏寿郎。现场的状况比电话里描述的还要混乱。小猫气急,在水渠里破口大骂;小泥鳅不断安抚小猫情绪,道歉声连连;小泥鳅的电话虫也铃声大作,狮子脸打来的电话接二连三,但被卡在水渠里的小泥鳅无暇接听。
      直至太郎给小梅打去电话的时候,几人正在凿地掀砖。
      放眼十藏的忍者生涯,他都没有遇上如此离奇的戏码,鬼鲛也从来没见过自己的后辈笑得这样开心。十藏和杏寿郎刚把覆盖着水渠的地砖撬开,芙就从忍具包里发现了一个储物卷轴,于是,为了省事,芙从挪走地砖后留下的空隙,把卷轴丢进水渠,将泥鳅连同猫一起纳入囊中。
      为了避免小猫情绪过激,为了不给小泥鳅造成二次心理创伤,到了船医面前,芙才将一人一猫从卷轴中放出来。
      小猫还是骂得难听,还是长得像一块拖把。
      小泥鳅在卷轴的小空间里被骂了一路,灰头土脸,眼神里没了光。
      船医给小猫清创缝针后,流浪小猫先是饱餐一顿,就此窝在了毛毯里,任由萨奇将其卷成卷,抱在怀里。小猫依旧很怕人,委屈的同时,但也只凶泥鳅,兴许是觉得如果小泥鳅不紧追不舍,格栅板也不会卡住猫猫头。长官大人同样很委屈,蓬头垢面的样子仿佛是出土文物,然而,从小梅那里听来了事情经过后,我们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体会到了十藏和杏寿郎的快乐。
      厨师长和我们不同,注意力始终在脏小猫身上。当小猫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怯生生打量着四周的一切时,萨奇用指尖轻抚着小猫的前额,像是哄孩子一样,温柔得不像样。
      太郎认真提议说:“既然卡在路下面的水渠里,不如叫‘卡路里’好了。”
      文森特一番沉思后,喃喃道:“人叫这个不合适吧。”
      “……你居然想给我改名?!”
      长官的暴怒和准将的后知后觉,无异于在篝火中扔进了一串爆竹。特别是狮子脸,一开始还因为对方不接电话而忧愁,此刻笑得前仰后合的同时,早就把求婚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全然不顾小泥鳅的脸色越发憔悴。
      “……泥鳅小姐,你还需要进卷轴待一会吗?为了避免三次心理创伤。”芙的问候无比真诚。
      “……或者,要不要吃烤鱼?为了避免四次心理创伤。”梅丽说。
      小泥鳅两眼无光,从梅丽手中接过凉透的烤鱼:“谢谢。”
      杏寿郎很欣慰,并且表示,有精神吃东西是好事,毕竟在水渠里卡了三小时。
      “对了,之前一直忘记询问,泥鳅小姐的本名叫什么?”杏寿郎问。
      错过了晚饭,又没躲过二次心理创伤,小泥鳅面无表情地啃着烤鱼,慢吞吞地回答说:“我叫‘卡路里’。”

      按太郎的说法,如果长官叫“卡路里”,小猫还可以叫“三小时”。
      太郎的起名方式比厨师长更要随意。
      太郎说过,小梅出生前,他其实是没有名字的,他的妈妈把他叫作“怪胎”,压根没想过他作为一个人,也需要有名字。小梅出生后不久,妈妈染上了梅毒,又将怒火转移到襁褓中的女儿身上。“梅”,原意是夺走她人生的梅毒。有了妹妹,太郎才觉得自己或许也需要一个称呼,不是“怪胎”,也不是“丑八怪”。他冥思苦想,最终认定“太郎”是个不错的名字,代表家中长子。至于“妓夫”,他小时候一直以为是常见的姓氏,直到后来才发觉,那是皮条客和收债人的叫法。
      后来,太郎真的干起了讨债这一行,他倒也认了,只怪自己乌鸦嘴,一语成谶。
      厨师长给小猫起名“棉花”,相较于“卡路里”和“三小时”,显得可爱了不少。棉花是个害羞的小朋友,虽然还不喜欢和人亲近,但在深夜,芙准备睡觉时,棉花悄悄跟在芙身后,保持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在黑暗中,偷偷地目送她打着哈欠,关上了房门。有小猫咪的陪伴,是长官梦寐以求的殊荣。
      “猫猫!我不要和猫猫分开!世界上怎会有如此短暂的相遇,如此快速的分别呢?!猫猫可爱爱,猫猫甜蜜蜜!小猫咪家家怎么可以这样甜甜!咪咪蜜蜜!我不要和我的甜蜜咪分开!不要——!让我留下——!”
      长官趴在船舷上哭天喊地。
      可是,小猫咪不怎么喜欢长官,只是趴在萨奇怀里,烦躁地甩甩尾巴,不为所动。
      约会计划落空,狮子脸不怎么喜欢这只猫。他不屑地哼了一声,催促同伴赶紧启程。
      “我不!我要和甜蜜猫猫在一起!”
      “……好烦!你干脆留在这算了!咱们就此分道扬镳!”
      “好的!”
      “……为什么你的回答一点迟疑都没有?!”
      狮子脸气结,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英俊居然比不上一只脏小猫。狮子脸喜欢小泥鳅,小泥鳅喜欢脏小猫,脏小猫喜欢萨奇,萨奇也喜欢脏小猫。到头来,只有萨奇和小猫才是双向奔赴。狮子脸挪到船舷旁,悄悄问我和止水先生:“你们觉得我们两个会结婚吗?”
      止水先生说:“我觉得,你可以先喜欢萨奇。”
      “……啊?”
      “因为棉花喜欢萨奇,小泥鳅喜欢棉花。” 我解释说。
      “这是迂回策略。”止水先生点点头,一本正经道。
      狮子脸垮下脸:“你们是真想帮我出主意吗?”
      我回答:“不太想。”
      止水先生说:“真的。”
      也不知道止水先生说的是“真的不想”,还是“真的想”。狮子脸又烦躁了起来,大声抱怨说我们没一个人靠得住,他就不该问我们这些。
      小泥鳅还是在和棉花道别,棉花仍旧在气头上,懒得搭理她。当小泥鳅央求棉花跟她一起出海时,童磨先生从码头的另一侧优哉游哉走来,手中轻飘飘地摇着扇子。这把扇子先前被罗德藏了起来,以防抑郁中的教主想不开,做些傻事,但他不知道又从哪个旮旯里找了出来。
      教主笑得一副春光烂漫,向长官问了声早。
      “哎呀,小弗兰不要这么沮丧~这不恰好说明了,就算连小猫咪都明白,不要轻信可疑人士的鬼话吗~看来,活了二百年的我也有很多事情要和小猫咪学习呢~”
      闻言,小泥鳅哽住了。
      “趁她在的时候,会说话就赶紧多说两句吧。”狮子脸对童磨先生说。
      狮子脸和小泥鳅离开了。为这两个大麻烦前来送行的人并不多,与其说是送行,不如说是路过。除了特意赶来的童磨先生。在家赶稿的罗德告诉我,童磨先生起了个大早,抬头看了眼日历,狼吞虎咽地吃下面包后,灌下一大杯清咖,气鼓鼓的出了门。“我要去会会我的老、朋、友~”临行前,童磨先生还不忘撂下这句狠话。
      然而,至于童磨先生为什么生气,小泥鳅始终都没能记起来。
      小泥鳅曾发誓,地摊CEO永远会给童磨先生预留一个摊位,但第二天,她就倾家荡产,把“资产”全数转让于他人名下,还把前一天信誓旦旦的豪言壮语忘了个一干二净。可能先前又在胡说八道了吧,大家都这么想。对此事较上劲的童磨先生气坏了,给香奈惠小姐写了一封长信,以控诉某人的不忠不义。
      教主大人这辈子只有忽悠别人的份,哪还被别人忽悠过。
      长官大人这辈子只有阴阳怪气别人的份,哪还被别人阴阳怪气过。
      直到起航,小泥鳅估计是被童磨先生的架势惊呆了,一直趴在船舷上不吭声。童磨先生却开心了一整天,拽着我和罗德辗转于大街小巷,沉浸在节日氛围中,摇着扇子,端着街边买来的章鱼烧喜笑颜开。“太棒了,我可是这辈子都没这样开心过~这就是开心的感觉吧,会情不自禁笑出来的心情~”童磨先生说。
      “跟人吵架的感觉实在是——太棒啦~”
      童磨先生的状况正在好转,尽管建立在小泥鳅的委屈之上,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我思考了一会,决定转移话题:“你从哪里找到扇子的?”
      “哦~”童磨先生用扇子点了点下巴,“对于罗德可能会把扇子放在哪里,我推测了一下,首先是角都的保险箱,他们两个关系好,所以扇子有可能在保险箱里,可是我不知道密码。不过,按照罗德谨慎的性格,另外一种可能性是在一个比较隐蔽,而且罗德能时刻注意到的地方,于是我趁他在街上写生时,翻了罗德的衣柜,后来在罗德的床垫下发现的~”
      “你对我的性格不用这么了解也是可以的。”罗德回嘴说。
      “不了解别人,怎么当得好教主嘛~虽然我也不打算再干这一行了~”
      童磨先生乐呵呵地收起扇子,用竹签挑起一块章鱼烧,美滋滋地眯起眼。“这么好吃的章鱼烧,小弗兰在海上应该吃不到吧,哈哈~”
      泥鳅确实吃不到章鱼烧。启程的当天,小泥鳅就在电话里说,狮子脸已经禁止她接近灶台,特别是在目击到她把硬邦邦的通心粉直接倒进了平底锅里之后。两人吵架的现场我也有幸旁听,狮子脸还拿我举例,说:你看,甚至艾斯都知道面条需要水煮。我多少有点不爽。总而言之,现在狮子脸负责伙食,小泥鳅则又回到了维修的老本行。两人走后的第四天,小泥鳅还是会每天都给我们打电话,有时候打给我,有时候则去叨扰文森特,有时候还会一天好几通,只是为了和小猫再腻歪一会。
      尽管棉花一直假装听不见。
      凡是和小猫沾边的事情,小泥鳅总会事无巨细地问个半天,直到我的耳朵快要起茧,她只好又打给文森特,但在工作时间,认真负责的准将总会直接挂断电话。这算是骚扰电话吗?可以发律师函吗?我的脑海里忍不住飘过这个念头。回忆起当年,每周都能收到七武海邀请函,并且持续了一个多月后,我那种烦闷的心情和此刻相差无几。至于为什么长官手下留情,没有每天给我送一份,估计是考虑到了预算,而我也不是小猫咪。
      “甜蜜咪的伤口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一点?”
      我木着脸,回答:“好一点了,你昨天刚问过……”
      “伤口好了是不是就可以给猫猫洗澡了?”
      “啊,对,估计场面又会很混乱——”
      “啊啊啊啊!干干净净的白白小猫咪就该被亲亲!!”
      我觉得通话已经没有必要继续下去了。恍然间,我察觉到,可能在棉花看来,小泥鳅和狮子脸有点异曲同工之妙。
      “……不要这样,小猫咪也会需要法律援助的。”背景音里,狮子脸这样说。
      话虽这样讲,但狮子脸也始终都没能意识到,跟泥鳅相比,他是个更大的麻烦。
      头号风流鬼走了,意味着治安局的各位还小猫小狗终于可以过上安稳日子了。失去了狮子脸老弟,自来也大叔这几天一直垂头丧气,垂头丧气地独自喝闷酒,垂头丧气地在港口,独自欣赏坠入海中的夕阳。离别的那天,自来也大叔没有来送行,大叔说,他要是去了,一定会忍不住痛哭流涕,但这个场面太丢脸,于是索性把自己闷在了家里。小泥鳅的来电对我和小胡子来说是一种骚扰,但对自来也大叔来说,这是一段需要珍惜的缘分,所以每当小泥鳅问候完小猫,大叔总会从我和文森特手中抢来电话,为的只是和他的老弟多腻歪一会。
      佩恩老大和小南姐无语了,长门也无语了。
      随他去吧。三个徒弟无一不这样想。
      后来,自来也大叔垂头丧气地坐上了返回净土的列车。距老大和小南姐的婚礼还剩一个月,两人打算回到净土精心筹备,也在请柬上多下些功夫,宴请五湖四海的亲友。大叔又就此陷入了回忆,念起求而不得的初恋,还不等他再次感叹起世事无常,青春又有谁不曾疯狂,长门就把他摁进了车厢。
      “老师的青春已经结束了。”长门说。
      大概,世界上只有自来也大叔会稀罕他的狮子脸老弟。两个风流鬼走了,海军准将心情大好,恨不得在码头挂上两串八百响的炮仗以示庆祝。自来也大叔离开的当天晚上,文森特一面悠哉看着报纸,一边嘟囔说:“放假咯,放假咯~”
      说罢,他乐滋滋吹起了口哨。
      事实上,准将并没有放假,海上巡逻照旧,晨间训练照常。顾虑两个风流鬼耗费了准将太多的精力,现在一个回了净土,另外一个有CP0长官盯着,小胡子的心事一扫而空。第二天,文森特带来了一大锅炖肉,一大盒海带酥鱼,这是文森特在厨艺上的全部造诣,“以防某天饿死”的看家本事。
      吃惯了海军食堂的文森特这样说着,但跨越了半条街的醇厚香气表明,这明显是自谦。
      炖肉是给小猫小狗加餐的,海带酥鱼是捎给我们的。准将卡着我给毛茸茸大军分配晚餐的时间而来,一秒不多,一秒不少。他没有忘记正在减肥的橘猫吐司,向厨师长请示后,小胡子准将从锅里舀出一大块肉,放到了小馋猫的碗里。厨师长说过,今天可以破例。
      对文森特来说,这里的每一只猫猫,每一条狗狗,都是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功臣。“有了你们,住在这个小岛上的居民们别提多安心了。”他这样说。
      他也给我盛出来一小碗海带酥鱼,整个碗满满当当,一点没多,但也一点不少。
      准将对我说:“照顾这些孩子们,也有劳艾斯了。”
      被表扬了,我有点小骄傲。文森特会的正菜并不多,靠着海军食堂撑腰,多数时候他也只比小泥鳅强一点点,至少他知道干面条不能直接扔进炒锅。但他告诉我,海带酥鱼是他老家的特色菜,冬夜里烧炉子时,大家总喜欢在炉子上放一个小陶瓷锅,家里有什么鱼就放什么,有什么菜就放什么,还有家家必备的干海带。最重要的是,想吃什么就放什么。
      “太——好——吃——啦——!”
      “小火慢炖了24小时整呢。”
      我们两个坐在后厨的小板凳上,吹着黄昏的风,清清凉凉,金色的霞光铺陈着天,点缀着浪花,舒适得想要安睡。
      文森特问我:“你今天不舒服吗?吃得好慢。”
      “没有,我只是觉得,文森特不常做饭吧,是不是吃了这一碗,以后就吃不上了呢。感觉这一碗很珍贵呢。”
      “你要是爱吃,那我抽空再做。”
      “好耶——”
      假如我是个海军新兵,遇上这样的上司,我估计会开心到发疯吧。对待工作认真,对待小猫,对待小狗,对待小刺猬,对待人,也同样认真。谁会不喜欢认真的人呢?文森特比我大五岁,说不准我参加世界征兵,再顺遂卡普臭老头的心意进入海军本部,还真的能恰巧分到他的部队中。再或者,就算没能进入他的部队,我也还是有机会在街上,望见一个仰天迷茫的身影。
      “一个人在世界上,竟会显得如此渺小”,单是想想这个场景,我都要忍不住笑出声。
      我的思绪漫天飘散,文森特望着他带来的另一个大盒子,叹了口气:“自来也和阿布萨罗姆都走了啊,看来是没机会送出去了。”
      “那是什么?我能看看嘛?”
      我端着碗,凑过去打开那个沉甸甸的木盒,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整齐划一的海楼石手铐。
      “……我现在放下碗逃走,还能来得及吗?”一个海贼这样问海军准将。

      杏寿郎也要走了,少了一个能陪我吃饭的人,突然感觉有些寂寞。
      虽然这么说有些夸张,但这种感觉就像是小时候的某一天,我和路飞正吃着晚饭,猛然间意识到身边少了个萨博。达旦和山贼们也还是习惯多留下一份烤肉,后来回过神时,又恍恍如隔世。虽然一个人吃饭也很开心,有人陪着吃饭,也同样会感到快乐。
      我特别喜欢杏寿郎,他总愿意和我互换茶点小吃,然后大声称赞“好吃”。
      而臭小子路飞永远只会从我盘子里抢饭。
      杏寿郎要回家了,难免会觉得有些寂寞。两个月的远游落下了尾声,杏寿郎的家人和朋友也一定在翘首以盼,一起吃个团圆饭,为他接风洗尘,这么想来,我也会替他开心。和狛治先生以及太郎不同,杏寿郎是名门望族的子嗣,生活优渥,工作体面,不仅不必为生计而发愁,还有闲暇带着满腔热忱去精进剑道,为镇上的居民排忧解难。
      杏寿郎回去了,他搭上了回程的海列车,承诺有机会再来,我也承诺有机会去拜访。旅途遥远,萨奇和温斯顿生怕他在路上挨饿,于是在食盒中塞满了沉甸甸的熏火腿,烤肉,炖鱼,面包和糕点,也担心他在转车时着凉,干脆又附加一条暖乎乎的毛毯,尽管在这个春岛显得有些炎热到多余。万一杏寿郎会路过冬岛呢?这么想着,萨奇又给他的伴手礼中附加了一件棉袄。
      谁会不喜欢杏寿郎呢?
      临别前,狛治先生,太郎,还有小梅同杏寿郎合了一张影,摄影师是带土,用的是文森特送给小泥鳅,小泥鳅又转手给童磨先生的打印式相机。此时,狛治先生和兄妹俩再次体会到生而为人的短暂,所谓的“鬼”,不会生病,也不会老去,但人并不同。人的青春也好,生命也罢,终有一天会终结,虽然对此刻的我们来说,常言所谓的“人生”早已结束,我们只是卡在了两段“人生”的过渡阶段,在上一段“人生”结束后,在下一段“人生”,下一个轮回到来前。
      也就平均六十年的光景,在这个世界,血肉所构筑的身体也会崩坏,在进入下一段“人生”前,遗忘所有。
      从科学角度来说,“生命”不过是一系列的化学反应和物理变化,但死后的世界,死后的我们也真真切切地存在过,这是超越了现有科学理论体系的现象。就算是“下一段人生”,也不过是一个假设,就像活着的人们在假设死后的世界,只不过这个世界恰好存在罢了。有时候,世界上确实存在这么多“恰好”。
      回到现世,度过下一段人生,或许只是一个美好的祈愿。
      “遗忘”,或许只是因为没人记得上一辈子的事情,所以编造出的自圆其说。
      这种事情谁知道呢,毕竟离开了的人都没再回来。镜中海上有两个特殊的湖,甚至或许不只有两个,一个是现世与镜中海的入口,另外一个则是镜中海至现世的出口。这个假设的前提,也只是每个人都从同一个入口而来,就像乘坐海列车,但和海列车不一样,没有人能一眼望见死后世界所谓的“出口”。
      没人能笃定另一端有什么。
      这个世界也有“衰老”,只是发生的很迅速,赶在肌肉于皮肤之前,脏器先行衰败,导致又一轮的生老病死。有一些人会趁着还能行动,提前从“出口”下了这趟不知开往何处的列车,提前结束了无法逆转的病痛。无论是这些人也好,因病痛离世的人也罢,大家总会说,他们又回到了现世。至于他们是否真的回到了现世,谁知道呢。
      只有当直面“失去”的时候,人们才会珍惜起彼此,珍惜起每一个瞬间。
      不必面临“失去”,连活着的意义也会少去大半。
      比起自身的终结,我更害怕失去我在意的人们。所以,我无比迫切地想要好好对待每个人,好好感受每一寸阳光,每一缕清风,每一朵浪花,然后毫无遗憾地迎来结束。
      我猜,小梅可能和我在想同样的事情。杏寿郎离开后,她抱着哥哥号啕大哭。万一再也见不到了,该怎么办。小梅问。见不到了,就会留下遗憾。狮子脸说过,他的船长莫利亚曾经和凯多一战,结果失去了所有的同伴。不想面对失去,莫利亚才会构思起僵尸军团,一切归零后,在西海重整旗鼓,再度起航。除了负责缝合尸体的外科医,狮子脸和大小姐的加入实则处于原计划之外,不过,莫利亚太喜欢狮子脸,一直把他当成亲弟弟,莫利亚也太喜欢大小姐,一直把她当成亲女儿。“失去”并不是一瞬间,而是日复一日的体验,在遗憾中入睡,从遗憾中惊醒。后来的莫利亚即使成为了[七武海],也少了昔日的桀骜不驯,一直猫在迷雾之海的一方小天地中。
      在那里,没有“失去”,也不会再有更多的“遗憾”。
      他们都害怕失去。外科医暗恋的女子病逝,医生将她的尸体做成了僵尸;大小姐的棕熊宠物去世后,她用亲手缝制的布娃娃代替小熊,每天依然会和小熊说话,直到布娃娃也破破烂烂,不知经历了多少次的缝缝补补;曾被父母卖去当童工,在和自己称兄道弟的船长面前,无论何事,狮子脸都会努力做到最好,就连他成为“墓园之王”的目标,也只是想要构建一个让船长不再消沉的,不会再面临“失去”的,不属于活人的理想国。
      但无论是僵尸,还是布娃娃,不光是对“失去”的消极反抗,更是“失去”的旁证。
      “失去”并不是一瞬间,而是日复一日的体验。
      就连我也是,我曾经无法接受萨博遇难的现实,把他名字中的S纹在身上,又把我们三人的合影夹在航海日志中,但那张照片,我始终没有勇气再去回顾。
      杏寿郎的家离我们太远了,远到大家会害怕再也见不到他,害怕就算信件也不足以承载遥远的挂念。狛治先生和杏寿郎抱了又抱,太郎连同我们也和他抱了又抱。杏寿郎在登上海列车前,不忘再次问候童磨先生,嘱托他好好吃药,好好看病,但不要急于求成,并希望他能度过一个正常,充斥着喜怒哀乐的人生。最后,杏寿郎由衷祝愿童磨先生有朝一日能成为出色的心理医生,正如他自己期冀的那般。
      “虽然这句话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但是我还是想说,”杏寿郎隔着车窗,对我们说,“狛治,太郎,还有小梅在这里能寻到容身之所,我也总算下放心啦。”
      杏寿郎像是深夜中暖暖的火光,灿烂又明媚。
      杏寿郎以前是猎鬼人,狛治先生,太郎,小梅,还有童磨先生是鬼。被抹去记忆,从此犹如行尸走肉的狛治先生,在怨恨中忘记了过去,带着无法释怀的绝望,被愤怒冲昏头脑的兄妹俩,以及毕生被圈在教会里,缺乏善恶是非观念,屏蔽掉所有情感,只是一味重复着虚情假意的童磨先生,他们都是杏寿郎要斩杀的目标。因此,狛治先生第一次带杏寿郎拜访两兄妹时,太郎一度认为狛治先生被要挟了。
      杏寿郎并不原谅他们身为鬼时犯下的罪孽,但他认为,在地狱中还清血债的他们,又何尝不是被人逼成了鬼。
      人总是能有各种办法,把人逼疯。
      杏寿郎离开后第二天,我和罗德在造船厂帮完工,在邮局门口偶遇狛治先生,太郎,小梅,还有带土。四人的身边堆砌着数个硕大的木箱,用钉子与缆绳固定得结结实实,仿佛生怕货物出逃一般。木箱的边缘还贴满了封条,看起来更像是封印住了某些不得了的东西,就好像一开封,就会窜出一个穷凶极恶的大怪兽。狛治先生解释说,这是送给杏寿郎的礼物。
      “不,准确地来说,”狛治先生掰着手指,“这是要送给杏寿郎,香奈惠和忍,蜜璃,实弥,灶门一家……”
      狛治先生数了好半天,也没能说完全部。“算了,剩下的都丢给杏寿郎,他肯定会分给别人的。”狛治先生摆摆手。
      “好棒啊,这些都是你们的朋友吗?”罗德问。
      “嗯,他们都是杏寿郎的朋友和同僚,沾了杏寿郎的光,也和我们熟络起来。”狛治先生说。
      “也受了人家不少关照呢。”太郎点点头。
      太郎说,杏寿郎以前介绍给他的工作之一,就是帮灶门家卖炭。这是不幸的一家,父亲因病去世后,又遭到了鬼的袭击,除了大哥长姐,一家人死于非命,其中最小的孩子尚且还在蹒跚学步。这家人对太郎和小梅来说并不陌生,灶门家的大哥后来成为了猎鬼人,长姐阴差阳错变成了鬼,但又阴差阳错地理智尚存。这住在山林中的一家人朴实,善良,乐观,这一家的大哥和长姐同样如此。但太郎对他们的印象比较复杂。毕竟,灶门家大哥和杏寿郎的同事斩下了他脑袋,只剩头的兄妹俩争吵不休之际,灶门家兄妹又上前劝和。
      那是一种平和到温柔的气度。
      可情绪激动下,太郎什么都没听进去,大骂对方什么都不懂,少来多管闲事。
      后来的后来,偶尔间回忆起那一刻时,太郎还是会想,自己冲那对兄妹说的话,会不会太过分了。明明那两人也是没有家的孩子,就像曾经的他和小梅。
      就卖炭一事,太郎顾虑再三,最终还是应了下来。先不说卖草药本就赚不了几个钱,时逢严冬,唯一的生计也会被压在皑皑白雪之下,仅凭打猎和贩卖皮草,生活也一直紧巴巴的。况且,灶门一家也很好相处,发展一份卖炭的副业,赚点外快也不错,至少能保证冬季的吃穿用度,把透风漏雨的墙缝补一补,晚饭里能多点肉。
      以往来说,太郎负责上山采草药,小梅负责卖草药。鉴于小梅背不动装满煤炭的竹筐,买卖的活计也终于落在了太郎身上。不敢与顾客有眼神交流,别人问起价钱时又支支吾吾说不明白,收起了讨债时的狠戾,在心平气和的对话中,紧张到连声音都发颤,于此,太郎从未意识到,原来自己这么害怕与人沟通。后来,小梅不得不一并跟来,太郎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的妹妹这么能说会道。
      杏寿郎同僚家的弟弟时不时也会过来帮忙。这个脸上带疤,脾气火爆的孩子在女生面前总是出奇地害羞,见到小梅时更甚,只是低着头,撇着嘴,不吭声。有一次,这三人一同外出卖炭,小梅在前面走,他们两个跟在身后,小梅在和顾客讨价还价,他们两个藏在小梅身后,畏手畏脚,大气不敢出。一个漂亮伶俐的小女孩,带着两个破了相的哑巴哥哥,靠卖炭为生,不明真相的路人们总会对三人投以倾佩,感动和鼓励的目光。
      因此,每次卖炭都会给太郎带来巨大的心理压力,就算灶门家不断挽留,赚外快这件事还是不了了之。
      “……在海上打架,不需要和陌生人说话;在实验室里做实验,也不需要和陌生人说话。我还是更喜欢现在这样。”太郎总结道。
      可能,对太郎来说,除了小梅,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曾是恐怖的陌生人。我此前见过最腼腆的人大概要数罗德。相识之初,罗德说起话来轻声细语,吞吞吐吐。当我第一次拽着他去小酒馆时,纵使我一路上对萨奇的厨艺大肆赞扬,罗德最后也只是静静缩在角落里,若有所思。我一开始以为他怕海贼,其实他只是单纯地怕社交,怕人。
      我彼时对此毫不知情,还将他拉到一堆醉鬼中,邀请他一起勾肩搭背,唱歌跳舞。那一天,对罗德来说,估计是做梦都会想哭的程度。尽管我的出发点是怕他孤单,怕他因某些不为人知的烦恼,郁郁寡欢。
      现在想来,罗德没什么烦恼,直到我成了他最大的烦恼。
      我意识到这一点后,自责了好久。连做梦都会自责的程度。
      有了罗德的前车之鉴,面对远道而来的太郎时,我收敛了不少。狛治先生曾提过,尽管太郎与他相识了一百余年,在地狱中重逢时,太郎还是差点昏厥当场。起因很简单,狛治先生向太郎搭了个招呼,而除了小梅,从来没人肯主动和太郎打招呼。于此,我十分庆幸,如果没有罗德,我大概会变成太郎的漫长人生中,“最恐怖”的那个陌生人。
      害怕归害怕,太郎仍旧惦记着曾向他伸出援手的人们。灶门家为他提供过临时工作;香奈惠小姐和忍小姐为兄妹俩免费配过药,治过病;杏寿郎的徒弟蜜璃小姐总是喜欢给小梅买零食,送漂亮衣服;而杏寿郎和狛治先生,书信问候也好,登门拜访也罢,时时刻刻都在关照着远居深山的兄妹俩。
      就连被所有人嫌弃的童磨先生,太郎都会念在救命之恩,对其所有匪夷所思的行径都表现出匪夷所思的容忍。也许童磨先生并不是什么下凡神仙,但太郎距立地成佛已经不远。就连现在也是,太郎还是童磨先生的“好朋友”首选。而太郎也一定会在一连串的喋喋不休后,对童磨先生回以一句心平气和的“好的呢”。
      一码归一码,太郎向来很能分得清。
      尽管太郎习惯了省吃俭用,买起礼品来却毫不手软,他和狛治先生在每一份礼物上都标注了姓名,昂贵的琉璃酒杯,精致的服装,美味的点心和水果,浓郁的咖啡与红茶。绝大部分礼品都是太郎掏的腰包,他认为,狛治先生一家的生活刚步入正轨,积蓄还不算多,不值当为礼物破费。太郎也想为狛治先生分担点,就像狛治先生曾数次在村民嘲笑太郎的长相时,毫不犹豫地揍上去那般。
      太郎是收债人,欠下的必须全数还上,一分也不能少,他对自己的要求也是如此。
      因为害怕点心变质,太郎和狛治先生不光将金属餐盒在高温下消过毒,后把点心和餐盒在紫外线灯下过了个遍,又把餐盒放进了密封袋里,用真空泵抽干空气,里三层外三层死死封住。至于水果,两人干脆切块,然后扔进了液氮里,再在真空泵下升华,做成了冻干。
      不管是这套繁琐的处理流程,还是异想天开的就地取材,都把我听傻了。
      真空泵是实验室的,紫外线灯是和船医们借的,太郎甚至去向老爷子申请液氮的使用许可,生怕实验室最大的股东对此颇有微词。可老金主跟我一样听傻了。角都老板想了想后,觉得头疼万分,摆摆手,让太郎自己掂量,别太过分就好。
      太郎在较真的时候,不比小胡子海军差到哪去。相比而言,某个泥鳅就显得比较邪门。文森特说,小泥鳅有一次外出执行任务,带回来了一大箱当地特产奶酪熏鱼罐头,分发给了亲朋好友,并表示“不知各位是否喜欢”。一天晚上值夜班时,文森特打算将鱼罐头当作宵夜,谁料在办公室打开罐头的一刹那,一股腥臭扑面而来,把准将熏了个昏天黑地的同时,办公室也入了味儿。这股发酵的恶臭与酸味持续了快要一周才彻底散去,在熏陶下,准将的嗅觉也失灵了半个月,像是经历了一场严重的感冒。
      不过,受害者远不止准将一人。
      文森特的上司鬼蜘蛛中将,萨卡斯基大将,猴子大叔,卡普中将,甚至战国元帅都难逃此劫。
      面对众人的无名火,小泥鳅很淡然地解释说:“我只是不知道你们会不会喜欢,反正我不喜欢。”这样说来,倒也没毛病,就是显得有点缺德。小泥鳅安慰说,当时店老板告诉她,越臭的东西越耐吃,但到头来,完全适应了这份“大礼”的,只有不负众望的卡普臭老头。继“臭气罐”事件后,小泥鳅还有一次带回了一条泡在玻璃罐里的蛇,萨卡斯基大将一直以为是蛇酒,直到罐子拿到手后,里面的蛇动了。小泥鳅表示这是她买来的水蛇,可以当宠物。
      诸如此类的事情数不胜数。可能,太郎送礼物是为了“报恩”,但泥鳅不管出于何种想法,送去的礼物总会变成“报仇”。
      “对啦对啦,我问你们,”带土突然打断我的联想,“我想给琳送花,你们觉得送什么好?玫瑰会不会太俗了?”
      “送花本身就很俗。除了‘洗了衣服没晾干’,还能指望你点什么。”小梅说。
      “……诶?!小梅好过分!”
      我瞥了一眼蹲在地上,正在给箱子打绳结的带土:“说起来,你怎么在这?不是说好一起去造船厂的吗?”
      带土歪歪脑袋,冲我明媚一笑:“碰巧看见狛治他们东西很多嘛。助人为乐,举手之劳嘛。”说罢,带土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盒子,晃一晃,要出一些牛奶巧克力豆分给我和罗德。巧克力醇厚绵密,伴随着牛奶的淳朴的香甜,在口中化开的是幸福的感觉。
      罗德感慨说:“好吃诶。哪里买的?贝尔梅尔小姐的店吗?”
      “一个老奶奶给的,上次我帮她把买的蔬菜拎回了家。”
      “哇,带土,人不可貌相啊。”罗德说。
      “嘿嘿,举手之劳啦,举手之劳。”
      “好了,完工,”狛治先生将多余的麻绳放在一边,拍拍手,“还好杏寿郎走了,不然给他送东西一定会更麻烦。如果加急的话,赶在杏寿郎到家前,包裹应该早就到了,也不会再为难邮递员先生了。”
      太郎点点头,一本正经道:“赶在他还手之前,必须让他没有机会还手。”
      “……为什么送礼物要还手啊。”我幽幽道。
      “没错!就是这样!”狛治先生大喊道,“必须让他没有机会把包裹寄回来!必须给我们收好!”
      “没错,在别人下手前,必须要先下手为强。”
      “就是这样!先下手为强!”小梅高呼道。
      “……你们只是送个礼物而已。”罗德幽幽道。
      在几年前,太郎和狛治先生筹备了一批上等的药草,运到了杏寿郎居住的府邸。杏寿郎的妈妈体弱多病,在生前是如此,即使是现在,每逢换季,风寒发热也是家常便饭。并不是说有钱人家多么金贵,即便是兴盛的大家族,也会受限于医疗资源的匮乏。父亲常年卧床的狛治先生很明白这一点,在贫民窟目睹了传染病肆虐的太郎也很明白这一点。两人在山上挖了半把个月,将各式本能卖出个好价钱的药材晒干,装进了陶瓷罐里,跋山涉水,从偏远乡村来到了城市。
      可没曾想,杏寿郎看到友人不辞辛苦,带着满满的诚意远道而来,不由得感动万分,执意要按原价付钱。太郎和狛治先生也斩钉截铁地谢绝了好意。于是,在十分钟的拉锯战后,这三人在宅邸门口打了起来。
      有了杏寿郎的前车之鉴,大概也是太郎和狛治先生在贝尔梅尔小姐的杂货店买东西时,没挨过打的原因。
      “那天啊,连我都觉得杏寿郎太惨了,”小梅双手环胸,感慨说,“所以我违背了‘永远帮助哥哥’的人生原则,在其他人都没注意到时候,把杏寿郎硬塞到哥哥口袋里的钱袋扔回了院子。对不起哥哥,小梅这次选择站在杏寿郎那边。”
      “……那也是在帮你哥哥吧。”我和罗德异口同声道。
      小梅一愣,旋即兴高采烈地说:“太好啦,那看来我还是永远站在哥哥这边。”
      把包裹寄走前,狛治先生为了以防万一,在收货单的地址上,写下了张牙舞爪的几个字:“不许寄回来!!!”之后,他又随手画了一个极其生气的表情,有点抽象,但是比带土画得要好。
      我们离开邮局,正商量着去哪里解决晚饭,带土瞄上了街边的一家糖果店。那家糖果店的橱窗里,陈列着一排可爱的巧克力豆,装在玲珑的小盒子里。和带土忍具包里揣着的一模一样。带土开心地告诉我们,柜台后面,专心绣着十字秀的老婆婆,正是他几天前帮助过的那位。
      “原来婆婆是糖果店婆婆!”带土惊喜地隔着玻璃,冲对方挥了挥手
      早知道也该买点糖果当作礼物的。太郎的表情这样说着,为冲进糖果店的小梅付了款。小梅抱着一罐五颜六色的水果硬糖,欢呼着,望着妹妹甜甜的笑,太郎也笑了。
      “以前没吃过的点心,要现在补上才行。”太郎一边说,一边看着橱窗边的巧克力豆,收紧了钱袋。
      “想吃就吃嘛,你可是中产了。”我提醒说。
      闻言,太郎眨眨眼,如梦初醒:“对哦。”
      直到现在,对别人很慷慨的太郎,有时候还是记不起为自己花钱。

      杏寿郎走了。带着沉甸甸的行囊与祝福,随着延伸到天边的铁轨,留下一路破碎在浪花中的依依惜别。
      狮子脸走了。只是没什么人会想他。
      小泥鳅走了。但又好像没走,电话隔三差五,虽然都是在询问白猫小棉花的近况,偶尔连带上正在减肥的吐司,到处急转漂移的两斤半,平等地问候每一只小猫咪,平等地骚扰我和文森特。至于那么中意棉花的原因,小泥鳅的逻辑很简单,一人一猫都瞎了左眼,所以一人一猫的相遇,是不可多得的“缘分”。至此,棉花,我,还有文森特,都平等地想斩断这段孽缘,还可怜的自己一片安宁。
      小泥鳅还是很喜欢我们的,可是她的“喜欢”等同于“烦人”。
      小泥鳅特别喜欢自己的新单位。狮子脸又开始了自由撰稿人的工作,借职业之便,从各行各业打听来小道消息,小泥鳅则在调查核实的闲暇,给新单位的每一位同事工友买了礼物,特意邮寄了过来。送来的是木俑,据说是某个小岛的传统艺术,是为了纪念祖先们与恶劣的环境搏斗所衍生出的图腾,喜欢人文历史的角都老板应该会喜欢。和往常一样,小泥鳅确实考虑了,角都老板确实很开心,但她似乎又没考虑,就像爱吃臭味鱼罐头的只有卡普老头一般,其他人收到木俑时,只感受到了抽象和迷茫。
      特别是罗德,他把同事送的“大礼”摆到了床头柜旁,半夜醒来,见到一个散发着荧光绿的小人冲他露出一个诡异又夸张的笑容时,罗德后半夜都没再能睡着。
      后来,狮子脸也在电话里抱怨,为什么小泥鳅送个木雕都要送荧光的。
      “关灯后看起来真的很奇怪啊好么。”
      “哦天啊,您怎么可以这么讲,古典艺术与现代工艺的完美组合,多么具有创新性,多么具有划时代的意义!这就是我的审美!”
      “那你的审美也很奇怪。”狮子脸毫不留情地反驳说。
      “您听听,您怎么可以说这么伤人的话!”
      “您看看,您在半夜冷不丁瞅见一个悬浮在黑暗中的发光小绿人时,您不觉得是一种精神伤害吗!”说到此,狮子脸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转过头冲电话这边怒吼道:“雀斑!你管管你们船上的小破孩!为什么在我们的新船上玩那个天杀的一千块拼图,还把碎片扬了一地——”
      狮子脸的话没说完,梅丽拔了电话线。
      “梅丽什么都不知道的。”
      什么都知道,且把拼图扬了一地后,悄悄开溜的小破孩这样说。
      人在将精神伤害转让他人时,总表现得格外慷慨。
      太郎说得很对,不管是小绿人还是地图拼图,白送出去也没人稀罕。这句话适用于所有人,除了老爷子,毕竟拼图是他挑的,小绿人木雕终究也只有他能欣赏。这种艺术形式对大部分人来说都超前到费解,尽管罗德和带土对这份“厚礼”并不怎么上心,老财主却在欣喜之余,将收到的木雕在书架上摆成排。比起艺术,这像是某个疯狂的远古部落,借助神秘巫术,从古书里爬了出来,狞笑着,对准正苦读医书的刺猬头磨刀霍霍。于此,童磨先生也难得保留了意见。
      在四人的公寓里,只有童磨先生没有收到伴手礼。
      礼物是给新老板和新同事的,童磨先生逃过一劫的同时,又感觉到了一丝久违的疏远。
      久违,但是又陌生。恍如很久很久以前,那段陌生又熟悉的岁月。每逢新年,村民们总会前去教会参拜,他们向神明祷告,祈愿来年风调雨顺,盼望孩子们健康平安。往日幽静的林间小路充斥着笑语欢声,偏僻的教会门前往来憧憧,可沉浸在喜悦中的人们显然忘记了,坐在神坛上的“神明”也是个孩子。直至午夜,小教主依然孤零零地坐在祠堂里,等待着下一户人家,几个教徒守着门,他的父母依然不知何处。
      每年都会见面的村民们那样久违,毕恭毕敬的言辞,拿捏有度的浅笑又那样陌生。
      朝夕相处的父母那样亲近,举手投足又那样疏远。
      “久违”,等同于“陌生”。
      “亲近”,等同于“疏远”。
      “关切”,等同于“忽视”。
      “温暖”,等同于“冷漠”。
      村民和教徒们一厢情愿地祈祷,但面对不得不过早理解过多苦难的孩子时,他们无动于衷。
      父母的关心,只不过是一厢情愿地将孩子奉为“神明化身”,全家得以过上好日子,和其他的父母们不同,他们实则并不怎么在意孩子的成长。
      仍是孩童的童磨先生,面对父母,教徒和村民表现出的温暖与宽容,实则是在共情透支后,演变为事不关己的冷漠,以及积压下的回避与视若无睹。常年来,他也一直将其视为真正的“温柔”。
      在混乱的回忆中,童磨先生至今还在担忧,会不会今天还热情相待的我们,明天就一声不吭地迎来了新一轮的别离,会不会今天还熟悉的人们,明天就会变得陌生,像极了无数次的曾经。童磨先生问我:“会不会是因为我和小弗兰吵架了,所以才不会送我礼物,也不会给我打电话呢?我们以后不再是朋友了吗?”
      我说:“如果偶尔的拌嘴都会让两人分道扬镳,那也不能被称为‘朋友’吧。”
      “可是,如果不联系,也不送礼物的话,那慢慢就不是朋友了吧,”说罢,童磨先生低下头,“我那天是不是太过分了呢。”
      就算送来的礼物不讨喜,但还是想要收到礼物。
      就算打来的电话是废话,但还是想要接到电话。
      就算对方表达的“喜欢”等同于“烦人”,但还是想要被喜欢。
      “不会的,”我揽住童磨先生的肩膀,“如果你看见一个人时,会情不自禁笑出来,那就是‘朋友’,那就是‘喜欢’。虽然‘喜欢’可能对现在的你来说有点复杂,但就像是我看到你,你看到我。也像是童磨先生冒出些小想法时,总是会率先告诉我。所以,谢谢你的信任,谢谢你的喜欢。”
      他转过头,平静地看着我。
      “嗯,有点复杂,但这样说来,我也理解了一些。”童磨先生说。
      “就像我的父母似乎没有喜欢过我,我也没有喜欢过他们。”
      这天晚上,童磨先生接到了一通电话。电话是大背头打来的,傻大个哂笑着,赶在童磨先生开口前,自说自话地问道:“对啦,那个木雕你想要吗?兔子眼跟本大爷说,你好像很中意这个玩意,本大爷就慷慨解囊,送给你好了。只是没想到你的审美也这么诡异,和那个老不死有的一拼。”
      正当大背头打算再挖苦几句老搭档,童磨先生不假思索地回答:“哎呀~其实也没那么喜欢啦。礼轻情意重,飞段才应该好好收着才是~”
      说罢,童磨先生迅速结束了这场仅持续两分钟的通话。
      不出所料,童磨先生因此首次荣登大背头的记仇本。傻大个冲我抱怨了好半天,我正在写航海日志,做出航前的第一遍清单检查,没搭理他,气得傻大个冲我的椅子背使劲踹了一脚。等我回过神时,他已经大步流星地回了阁楼,我听见他在楼上骂了两句“雀斑”,还挑衅般地跺了跺脚。临睡前,我有些意外地接到了童磨先生的来电。
      “太好啦~我总算逃过一劫啦~果然那个木雕白送都没人稀罕~小梅还把那个叫做‘丑东西’呢!”童磨先生说着,语气有点幸灾乐祸。
      “我上次收到这种匪夷所思的东西,还是过生日时,学校老师送了我一套习题册。”背景音中,带土幽幽道。
      “哎呀呀,带土从小就不爱学习呢~这样不好~”
      “闭嘴啦,我只是不喜欢做题!我是行动派的!”
      “哎~小带土在狡辩诶~”
      “……跟你没话说。”
      带土嘟囔着,闷声说了一句“睡了”。
      “不只是小弗兰,其实大家都一样,”童磨先生悄声说,“和你们在一起,我才有活着的感觉。虽然这话说得有点晚,晚到我已经死了。谢谢各位。”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有点忙,于是又断章了,但是已经在写下一章了。
    祝大家今日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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