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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通缉令156 ...

  •   海贼与纸船(1)

      崭新的一天,没有崭新的航海日志。
      翻看先前的笔记,我从新年结束后,就一直在行文中一板一眼地计划“下周出航”,也在持续记录天气,但计划总归没有变化快,萨奇因伤昏迷许久,罗德又为拿下赏金而壮烈挂彩,小画家刚痊愈,童磨先生的状况又陡然恶化。在各路好消息横行的氛围中,藏在大喜后的大忧总是令人格外揪心。重伤的前两者险些牺牲,崩溃的后者离自我了结也只剩了一步之遥。人的一生总是幸与不幸掺半,而我们恰好落在了不幸中的万幸。
      假如我们没有及时发现萨奇和古伊娜,两位剑士也许就此殒落;假如罗德出师不利,漫画读者也许永远都不会等来结局;假如童磨先生将脖子抓得鲜血淋漓,却没有被及时制止,下一步,他也许会将刀刃对准自己。
      生而为人,大家都在赌一个可能性。
      仅局限于呼吸的活着其实很简单,规避所有风险,做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想要好好活着却很难,总要有所坚持,总要做出改变,而坚持也好,改变也罢,都意味着风险。
      萨奇和古伊娜不坚持引以为傲的剑道,两人不会在鬼门关走一遭,但同样不会有所造诣;罗德不践行海军那“永不退缩”的座右铭,反而认为当逃兵也无妨,对手会被几位同伴击败,他也最终再无法肩负“正义”二字的重量;童磨先生大可继续当他的教主,优哉游哉地消磨完余生,漫无目的,又毫无意义。
      幸福,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每个人的人生都需要自我定义。在向定义靠拢的每一天,都是幸福的。
      半梦半醒间,我的思绪总是发散到飘逸。吃早饭的时候是如此,帮妈妈打理花园的时候也是如此。昨夜下了一宿的雨,平日栖息于港湾的海鸟不见了踪影,为周日清晨留下空荡荡的沉寂。花店今日歇业,在我为院子里的扶桑花浇水,为蔷薇剪枝之际,妈妈正坐在客厅的躺椅上看书,咖啡,华夫饼,还有糖浆的香气幽幽然飘过窗棂。糖浆是贝尔梅尔小姐送来的,她最近进货了一批好物,而这瓶糖浆来自冬岛,一种被当地人称为“蜜罐”的树木,甜而不腻,更带着一股针叶林的芳香。
      阁楼传来喃喃低语,尽管经文诵读对我来说早已并不陌生,我仍旧听不清礼拜的内容。
      再或许,这就是教徒与神明之间的悄悄话,维系着尘世与精神圣地的蛛丝。
      不足为外人道也。
      昨晚陪带土复习到十二点,早就过了我本该睡觉的时间,也早就过了带土本该给琳写信的时间。随着时间越拖越晚,带土越发焦躁地翻着书页,罗德靠在窗口,香烟一根接着一根,而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挂钟,一秒一秒地数,一分一分地等。童磨先生外出两个小时了,依旧没有回来。早已睡下的老爷子被关窗声吵醒,推开门,刚想和我们大发一通脾气时,罗德已经撂下了半根香烟,披上外衣,揣上手电,手里卷着被我标记出大排档的地图,从窗口一跃而下。
      现在是夜猫子的工作时间。离开前,他踩着略显生疏的月步,这样说道。
      罗德在夜色里笑得温吞。一直以来,罗德似乎总是第一个察觉到别人的情绪,第一个做出回应。回忆起初次见面,我还曾震撼于,居然有海军能被海王类吓哭,甚至吓到不省人事。但现在想来,罗德容易紧张,偶尔有点情绪化,只不过因为他能感受到的东西,要比别人多得多,比我多,也要比带土多。
      所以,罗德总是会出现在我们需要他的时刻。当飞段晕船时,当我惦念萨博时,当带土自责时,当梅丽牵记同伴时。
      所以,罗德笔下的每一幅画都宛若轻盈蓬松的羽绒,如此细腻。
      他有一点像萨博,但又不太一样。
      带土说,他有一点像水门先生,但又不太一样。
      翻出窗户之际,罗德笑了,笑得很轻松。一定没有问题的,我这么想着,焦躁不安的心渐渐平息了下来。“交给罗德吧,”听完来龙去脉,老爷子披着长发,在白晃晃的灯光下眯起眼睛,一面这样说着,一面摆摆手,撵带土去洗漱,“二半夜不睡觉,隔天考试时准会头昏眼花。”
      深夜,兴许会让漫画家才思泉涌,但一定会让小笨蛋脑筋打结。我和带土早就招架不住困意,老爷子的一句话,算是彻底解散了这个睡眼惺忪的学习小组。出于担忧,在回家的路上,我还是去大排档那边瞧了一眼,沿着七拐八扭的幽静小路,穿过了一排排的独栋小楼。天空深邃得可怕,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世界陷入了一片死寂。大排档已经打烊了,朦胧的灯火将息未息,两人或许已经离开了。
      没有什么好担忧的。
      罗德可是海军呢。
      今早,我和飞段本想拜访一下童磨先生,再和其他人商量一下出航的事。还没等我们走过港湾,在了码头边碰上了罗德,他踱着步,漫无目的的模样,似乎正苦恼于如何打发余日。地球不爆炸,海军不放假,一旦闲下来,就算是海军也会不知所措。
      “童磨先生一大早就不知道跑去了哪里,精神头很足诶。”罗德告诉我们。
      带土今天要考试,无论他怎样死缠烂打,老爷子对考试内容闭口不谈,摆出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严肃。面对心神不宁的刺猬头,老爷子表现得相当淡然:只要学会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罢了,没什么好害怕的。老师的态度无疑是大实话,但仍然给了带土不小的压力。
      止水先生曾跟我们提过,虽然带土总是在摆出胸有成竹的自信,直到中忍考试前,许久以来被他视若不见的焦虑,才趁着夜深人静悄然爆发。不清楚考试范围,只知道第一场是笔试,据说题型也一直在变动,让人无从准备,玩的就是措手不及。彼时的止水先生刚步入忍校大门,中忍考试的前夜,他被隐隐绰绰的恸哭惊醒,从窗子眺望,隔壁家的二楼灯火通明。撕心裂肺的哭声直至深夜也没有结束,止水先生早已重新躺下,琢磨着邻家大哥会不会被家人暴揍一通时,恍然意识到,大哥没有奶奶了。
      宇智波一族的吊车尾彻底变成了孤身一人。
      总是以自信与阳光示人的刺猬头,实际上也没有他自己认为的那般皮实,抗造。
      意识到这一点,止水先生也差一点加入深夜鬼哭狼嚎的行列。只不过,和带土不同,止水先生在哭泣时,总是会有人安慰他。他是人见人爱的小天才,隔壁是神仙见了都摇头的大笨蛋。小天才有一个温暖的家庭,大笨蛋则刚失去了唯一的亲人。
      止水先生再次回味起当初之际,已时逢第三次忍界大战。
      身为天才,年幼的止水先生仍旧被派上了战场,一场场厮杀后,目睹同伴在满是疮痍的土地上,心怀不甘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于此,止水先生早早开启了万花筒写轮眼,“宇智波天才”的称号一时名声大噪,大家对其绝世才华望洋兴叹的同时,却没人在乎这象征着愤怒与悲伤的瞳术究竟为何而来,小小年纪便看透生死的天才又将为何而去。
      除了止水先生的父母。
      战火无情,对于天才来说亦是如此,止水先生收到了双亲的讣告,本当他以为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时,他才从街坊口中得知,他无比仰仗的大哥被埋在了乱石堆下,再也回不来了。
      那一日,止水先生失魂落魄地坐在族地旁的小公园中,呆呆地注视着地面凹凸不平的砖瓦,什么都没有想,什么都不肯去想。有一个小男孩走了过来,黑发规规矩矩地贴在耳侧,神情中带着未老先衰的沧桑。止水先生记得,那是族长家的孩子,因其过人的资质,他的族长父亲总是将他一并带上战场,逼着不谙世事的孩子直面鲜血淋漓的残酷。
      小男孩伸出手,温柔地摸了摸止水先生的头发。
      那孩子问:“人类为什么要自相残杀?”
      止水先生回答说,大部分为了掠夺,但总有人会选择守护。
      说着,止水先生拍拍小孩的头,不轻不重地,就像是比他年长五岁的邻家大哥那般。在失去了双亲,又失去了大哥的那一天,止水先生遇到了比他年幼五岁,叫做“鼬”的安静小兄弟。一个孩子,和另一个更小的孩子,自那一天起便在乱世中形影不离。
      不论怎样,出乎止水先生的意料,带土对于笔试的恐惧在这些年里只增不减。曾经的带土只是在考试前夕鬼哭狼嚎,放眼现在,他从得知要考试的那天起,每一天都心神恍惚。按照带土自己的话说,上学的时期他能考15分,现在远离了校园生活许久,他不得考到负5,在零的基础上再倒扣个卷面分。大家都说温故而知新,可带土觉得,自己就算温故了,也知不了新。
      听完刺猬头的哀嚎,大家是无语的。
      文森特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一板一眼地跟带土论述,在读时间和考试分数并不成线性关系,就算是有关联,也绝非因与果。然而,吊车尾并不会去听优等生的建议,一个门门A+的军校高材生,怎么会理解科科垫底的忧愁。小胡子的工作报告写得近乎完美,而带土至今还看不懂忍者间的暗语,支撑他将警示暗语挥笔译作“大事不妙,回家睡觉”的,只剩当年少不经事的豪气。
      前天晚上,连神经大条的大背头都看不下去,忍不住安慰说,老爷子那个年代没有考试,甚至都不知道卷面分为何物,铁定是扣不到负5的。
      “……那我岂不是连5分的卷面分都拿不到了?完了,我连正5都考不到。”
      带土消沉至极。
      大背头啧啧嘴,一副恨不成钢的模样,捏起胸前的邪神教挂坠,开始念念有词。全知全能的邪神大人,请为迷途的羔羊点明方向。我听见他这样说。先不论汤隐村神明的业务范围能不能覆盖到火之国,战争与杀戮之神是否会挽救理论考试,我对此持怀疑态度。
      忧愁缠绕着带土,就像是被毛线团层层挂住的笨蛋小猫。
      今天是考试日,带土的焦躁抵达了巅峰。一大早,刺猬头就以专心复习为由,连哄带央求,将罗德请了出来。罗德打包上画具,准备出门前,又回头瞥了一眼抱着书,窝在客厅的带土。此时此刻,先前还放大话要抱佛脚的刺猬头,正皱着眉,抖着腿,撕着倒刺,目光全然从书本挪开,落在了茶几上的打折传单。
      对吊车尾来说,在考前,无论什么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除了书本。
      罗德虽然拿了画具,但不知道该画点什么好;我和飞段见童磨先生没了踪影,一时间也不知该去哪里好。三人漫无目的地走在海湾,迎着风,同前来讨要美酒的巨人们打个招呼。尔后,我们又造访了贝尔梅尔小姐的杂货店,捎上了更多的糖浆,也捎上了抱着玻璃罐不撒手的梅丽,据贝尔梅尔小姐说,这是一个贪吃的“小赠品”。梅丽总是起得特别早,行船时,她在四点半准时醒来,趁着凌晨时分的微光与薄雾,爬到瞭望台上,或者倒挂在缆绳上迎接朝阳。一直以来,梅丽的生活便是如此,梅丽可以看得见大家,大家却看不见那艘绵羊小船的守护神,也许正因为孤独,才显得每一个晨曦,每一场绚烂都尤为重要。
      梅丽比我醒得要早多了。于是,当我尚未走出晨间的困倦时,梅丽已经清醒到亢奋。
      不等罗德接下那罐糖浆,梅丽猛然松开小手,使劲一跃,飞到了我的背上,双臂勾住我的脖子,一句响亮的“早安”在我耳边炸开。
      我本不聪明的脑瓜当即嗡嗡作响,好像遭受了一记猛击。
      罗德不知道要画什么的概率,赶得上我吃坏肚子,都是突发事件中的突发。罗德近期处于创作瓶颈期,和一到瓶颈就大呼小叫的爆破艺术家不同,小画家则放眼于临摹,或者将自己先前的作品摆成一排,逐个挑毛病。罗德抱着糖浆罐,一边走着,一边说,他想尝试一些新画法,但又不知道画什么,想去积累一些新素材,但又一时半会找不到。
      罗德说,当年画水彩前,他本想画油画,奈何油画材料太贵,渔村出来的穷小子买不起。当年投稿漫画前,罗德一部分出于爱好,一部分出于儿时对漫画的热爱,想在连连受挫的现实中为自己寻找一方净土,但也想赚一份外快,好来买水彩颜料。
      相比于四海为家的海贼,军队的生活稍显乏味,于是,罗德越发地喜欢画漫画,文森特越发地喜欢看罗德的漫画,文森特的上司越发地喜欢飞行棋,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生活本就是在现实中,寻找精神意义上的乌托邦。
      此前的时日中,当罗德给自己的画作挑刺时,我也有幸在场,有时是去他家做客,有时是恰好在船长室里写航海日志。自认为受过了艺术的熏陶,我总会有一种,假如我拿起笔,我也能行的错觉。于此,我脑袋一热,向陷入瓶颈期的小画家,一通豪言壮语,立下战书:
      英雄不问出处,好汉不问来路,择日不如撞日,既然狭路相逢,斗文不斗武,不如借作画一战为快。
      罗德一愣,后爽快应下。
      尽管不明白我的脑回路究竟在哪里劈了叉,大背头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自告奋勇为裁判。我自认为对自己有个明确的定位,稍作分析敌我,首先,我铁定赢不过正常发挥的罗德,其次,我铁定强过意识流画派的带土。一番思索后,我又提出,我使用罗德的画具,而罗德用梅丽的24色油画棒,这样既能将我们两人拉到相同的难度,保证比赛的公正,又兴许能为罗德提供灵感。虽然这个馊主意听起来不那么光彩,不过至少能让我的未来少一些惨不忍睹。比赛归比赛,友谊第一是根本,重在参与是原则。
      我想起来那个传说中,被誉为“鹰派思想开山人”的泽法大将,和卡普臭老头同期,后来隐退进军校教学。他指导过的学生名将辈出,包括了本部十二中将的绝大多数,包括了[赤犬]萨卡斯基,包括了猴子大叔,也包括了猴子大叔家的小泥鳅。小泥鳅说,泽法大将在开课第一天,就把学生们揍得四处逃窜,惨叫声此起彼伏。那天,踌躇满志的年轻人们,头一次感受到,原来活着也是重在参与。
      我告诉小泥鳅,卡普臭老头在战争后也去了军校时,她露出了一副看淡生死的迷之微笑。
      重在参与吧。许久后,小泥鳅喃喃道。
      估计所有人,甚至还有罗德本人,都觉得,让我和罗德比水彩,跟隐退大将殴打愣头青新兵没有什么区别。也许是为了图个新鲜,我挑战罗德一事在海贼间迅速传播开,比赛还没开始,我和罗德周遭就围了一圈看客。比赛场地为小酒馆,时间为一支蜡烛,模特则是趴在蜡烛边烤火的胖猫吐司。
      我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带土也会将这只胖胖橘猫当作模特。
      因为吐司它不动,因为吐司它懒得动。前两天,带土将照片洗出来后,我们发现,小花猫两斤半在照片上永远都是一个飞来飞去的虚无残影,而吐司永远稳坐如山,稳重得像一个沉甸甸的煤气罐。
      我本以为朴实的24色油画棒足以限制住罗德,天真得就像十岁的我认为十三岁时就可以赢过臭老头的铁拳。和十三岁时依然被暴揍的我如出一辙,我手中的毛笔抖得如此孱弱。我很努力地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椭圆,费尽心思才调配出橘色,妄图大笔一挥,用清水将颜料晕染开时,一不小心将笔尖的清水滴在了椭圆的一侧,瞬间,黑灰色张牙舞爪地扩散开来,活像一个发霉长毛的卤蛋。
      我傻了。我懵了。
      我正手忙脚乱地收拾残局时,抬头瞥了一眼边上的罗德。他刚刚用铅笔起完形后,跟麦克从工具间里借来了一把小刮刀,然后将油画棒刮刮蹭蹭,切成粉末。我想不明白他要做什么,直到我看见他将油画棒像是油画颜料一样,蹭到了纸上,铺出桌面,铺出背景,铺出烛台,点上一缕火光。
      我立下战书的那一刻,现在想来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蜡烛越烧越短,罗德已经开始刻画胖小猫,而我面对的还是一颗长毛的卤蛋。眼见时间所剩无几,我换了一张纸,就此放弃了挣扎。用毛笔沾着橘色颜料画了两个叠在一起的实心椭圆,我从吧台后的储物柜翻出来一支中性笔,在上方的小椭圆上添上了小耳朵,外加一张生无可恋的小破脸。给敦实的身躯上加上四条竖线当作腿,我心满意足地收了工。
      尽管在感官上,画和猫的距离,比和扎着四根牙签的面包要更远。
      我惨败而归,根本没有心思去理会爆笑的人群。猫懒得动,我没有精气神挪窝。老爷子也来了,他站在为小画家欢呼的众人外侧,似乎是听闻我去挑战罗德,便以为我们两个打了起来,于是兴致勃勃地来一探究竟。虽然不是比武,我在美术上和小画家叫板的行为,也属实是大言不惭。刚监考结束的老爷子依然板着脸,转过身,使劲拍了一下才到场的老爹。
      “你的傻儿子输了。”老爷子无比自豪。
      活着就是重在参与。我不会在本子上记仇,我也不会把画藏藏掖掖,不给人看。罗德看了我的画,说小猫咪的表情很传神时,我已经宽了心。只不过,从以前开始,我就知道我身边的这帮家伙们总有办法让人眼前一黑。
      加尔和飞段花大价钱将我和罗德的画裱了框,挂在了一起。我瞪着两人,大背头正幸灾乐祸,加尔则一副云淡风清的德行。
      加尔解释说:“罗德是大画家,必须是要裱框的。艾斯的虽形不似,但神似的程度,已经超脱了轮廓的拘泥。”
      “你这是冲动消费。”我顶嘴说。
      “为艺术买单不叫冲动。”加尔回答道。
      考完试的带土全然不顾我手上还扣留着他的“神来之作”,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我见他如此放肆,和前几日有气无力的模样判若两人,便没好气地问他考得怎么样,并明嘲暗讽地祝他在出成绩前度过最后一个愉快的夜晚,兴许明天就笑不出来了呢。
      谁知,我这一问,吊车尾突然来了劲。
      老爷子不光没有为考试作任何说明,甚至都没有定一个明确的考试时间,带土焦急万分的同时,又只能守在书本前,抱着万一会考的想法,机械地翻过一页又一页。幸亏老爷子那个年代还没有中忍考试,此后也没为这半年一次的世界级统考出力。不然,所有考生会带着在考前就即将炸裂的心态,在第一场看似最温和的笔试中,领略到何为人间疾苦。
      上半年重在参与,下半年再接再厉。
      下半年重在参与,还请来年再接再厉。
      老爷子一上午都在客厅看书,带土一上午都在客厅一边复习,一边偷瞄老爷子。临近中午时,两人准备来小酒馆吃饭,再顺路去一趟书店,老爷子想在出航前买一套藻类演化史。对于午饭的期待冲淡了心底的忐忑,正如学生时代那般,无论是成绩不尽人意,还是又被同族小孩耻笑,只要有饭吃,刺猬头小笨蛋能立刻快乐成一朵花。昨晚从萨奇那里得知,今天的午饭会有千层面,奶油炖菜,还有烤排骨,带土一路上都在傻乐,小脑筋也顺势越过近在眼前的考试,向往起了晚饭。
      突然,一旁沉默的老爷子发问:“如果你被人砍了一刀,伤口是怎样愈合的?”
      带土掰着手指,老老实实回答:“……嗯……首先是止血,发炎,增殖,最后重塑组织。止血阶段的话,在外源性凝血途径里,当组织细胞受到损伤时,会释放组织因子III,因子III和血液里的凝血因子VII被激活后,之后激活凝血因子X。在内源性途径里……”
      带土啰啰嗦嗦地回答了一路。
      两人离开书店,快走到海湾的时候,老爷子才纠正道:“凝血形成的是血栓,顺着血液循环移动的血栓碎片,脂肪块,或者其他异物叫‘栓子’。这是两码事,不要混用。”
      “哎呀,口误了。”
      “过。”
      “什么?”
      “我说你考试过了。”
      吊车尾这才后知后觉,原来刚刚的提问就是考试。面对带土的诧异,老爷子则很淡然,考试又不一定是笔试,何必在形式上多做考究。
      带土从未如此利落地通过考试。刺猬头自己都难以置信,以至于我和罗德比画工时,刺猬头还沉浸于那个“过”字中,久久没能回神。常言所谓,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刺猬头是万年吊车尾,无论怎么努力都不尽人意,前日挤兑他考前复习的小泥鳅,尽管课上昏睡,翘课成性,照样轻松拿满分,兴许是在玛丽乔亚闷的时间太长,长到不得不凭借书本来打发时间,以至于军校的文化课程对她来说过于简单。然而,时至今日,带土好歹熬过了学业旱季,久旱逢甘霖,恶狠狠地扬眉吐气了一把。
      他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在午饭前,凑到正和小胡子提起新工作的泥鳅面前,终于可以骄傲地说出;“理论考试?不过如此。”
      “工作就像学习一样,查缺补漏是最重要的。在休息时间还惦记着工作,这种态度是值得认可的。认真反思,认真规划,万万不可三心二意。”说罢,刺猬头还装模作样地对两人留下了一句“再接再厉”,背着手,像是教育上岗新人的老前辈一样,苦口婆心,语重心长。
      小泥鳅不明白他在做什么。
      小胡子也不明白他在做什么。
      面对两人的疑惑,带土才不在乎。基础忍术学不会,中忍考试擦边过,通讯暗语看不懂,学生时代没机会寻到的优越感,现在找来也不算迟。毫无悬念地输掉了挑战,我面对罗德的画作,感慨自愧不如的同时,见证了带土这突如其来的灿烂。尽管我当时还没来得及搞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仅仅将其归咎于考试后的亢奋,从考前忧郁中的解脱。而彼时,我的注意力很快就从刺猬头转移到了老爹身上,因为老爹看见了我的画,且毫不留情面地爆笑出声,衔在口中的雪茄摔到了地上,弯腰捡了好几次也没能捡起来。
      吊车尾的开心有目共睹。一整个下午,带土都沉浸在过剩的喜悦中。
      军校优等生?不过如此。
      木叶天才?不过如此。
      临近黄昏时分,他这么跟我说着,还不忘念叨一句“可恶的卡卡西”。一个“过”字足以使吊车尾飘飘然。老爷子的年代才没人有闲心去搞笔试,也没人去编写事无巨细的评分准则。带土说,如果他早出生个五六十年,不用忍受理论考试的摧残,他岂不是能年纪轻轻,就在忍界称王称霸。不知道刺猬头又在做什么白日梦,还不等我借他先前的抽象画作,在此狠狠浇一盆冷水,迪达拉猛然闯进小酒馆,站在门口,定定地望向我和带土。
      “……阿飞!”
      兴许是从文森特那里得知,带土顺利通过了考试,多日的努力与熬过的夜总算没付诸东流,爆破艺术家背对霞光,向刺猬头张开双臂,澄澈的眼底满含感动。
      “……迪达拉前辈!”
      “阿飞——!”
      “迪达拉前辈——!”
      一声声熟悉的称呼后,两个人激动地搂在了一起。迪达拉吸吸鼻子,用手背擦去眼角的泪花,颤巍巍地拍拍对方的肩,说,后辈终于出息了,阿飞再也不是粘着前辈不放的阿飞了。
      当带土摘下了面具,不再扮演任何角色,重新做回那个梦想成为火影的吊车尾,也改了多年来,将别人喊作“前辈”的口癖时,迪达拉有点失落。尽管在当年,阿飞的烦人是在组织里公认的。除了知晓其身份的长门,小南姐,鼬先生,以及鬼鲛,还对其留有一丝万不得已的包容,阿飞的存在,能让我抓狂,让小朋友沉默,让混世魔王大背头避之而不及。放眼众人,迪达拉是年龄最小的,小到足以喊老爷子一句“曾爷爷”,平日被长辈呼来喝去,又和同辈的鼬先生看不对眼,后来加入的大背头也仗着三年的年龄优势,总惹得小艺术家不胜其烦。而当年最后一个加入的我,正绞尽脑汁地寻找回去的路,平日里又以预备队员的身份跟着四处奔波,少有闲心陪他胡闹。
      只有阿飞,会腻腻歪歪地冲迪达拉大喊一句“前辈”。
      阿飞嘴碎,又麻烦,从来没有安静的时候,偶尔他回一次基地,我又恰好在午睡时,他的破锣嗓子仿佛一脚蹬上了我的脑神经,还在上面蹦了三圈。当然,迪达拉也和我同感。但对迪达拉来说,在烦躁之余,那一声声的“前辈”让这个因为手心长了嘴巴,被村民排挤孤立,后来为了报复而在村里轮番轰炸,最终被赶走的孩子感到被依赖,被需要。
      “阿飞”终究是带土扮演的一个角色。带土回来了,阿飞就不见了,小艺术家也不再是备受仰仗的前辈了。当鬼鲛他们得知阴谋背后的真相之际,被欺骗的愤怒消散而去,无能为力的疲惫叫嚣着,时局混乱的年代里,在座各位既是受害者,又是加害者。迪达拉有点难过,大家都看得出来,只不过没有说。
      那个组织里的每个人都藏着点心事。但每个人什么都不肯说。
      长门和小南姐在战火中失去了家,又在革命中失去了挚友和爱人;老爷子被卷入政治纷争,背上“卖国贼”的骂名;鼬先生被夹在家族与村子之间,于高压下,被迫做出了错误的选择;蝎先生等不来活生生的父母,等不来活生生的好友;迪达拉被村民喊作“怪物”,于是用被旁人视为缺陷的两张嘴,以及他声势浩大的艺术,在村里制造恐慌;鬼鲛被迫屠戮同胞,做不到将人性完全抹杀;十藏无力反抗扭曲的体制,只得选择逃离他热爱的故土;飞段任务归来,教会被血洗;带土在苍凉的世间看不到希望。
      前一阵子,我去给老爹安新橱柜时,老爹告诉我,老爷子一直都在为罗德负伤的事自责。那次在田之国落脚时,一群忍者找上了门,落单的罗德差点送了命。那些忍者的老大是老爷子曾经的搭档,但是都被老爷子一个不落地拿去换了赏金。其实,那些搭档并非老爷子所想的那般难以忍耐,每个人都因为类似的事情叛逃,出于类似的绝望才为组织卖命。他们与十藏,鬼鲛,迪达拉,飞段,甚至是老爷子自己,并没有什么不同。
      问题出在当时的老爷子,那时的他是一个极其难以相处的人。
      老爷子的搭档换得格外频繁,频繁到还没怎么和其他人混脸熟,就突然人间蒸发了一般。和大部分人不同,老爷子从小就带着一身凛冽的傲气,平等地讨厌每一个人。不认错,也绝不反思。直到与所有纷争都不相干的人被卷入,才破了这个局。那天,罗德倒在地上,奄奄一息。老爷子认为,像罗德这样温和善良的人,本就该活在阳光下,继续前途无量的漫画事业,成为一个出色的海军,被人尊敬,爱戴。相比于年轻时的老爷子,罗德应该拥有更光明的未来,不应该被卷入个人恩怨之中。就像当年的他自己,不该被卷入村子的内斗中。
      那一天,我似乎知道了这些老头子们私下里都聊些什么悄悄话。
      对过去的懊悔,对未来的期许,对当下的探讨,似乎与我们这些后辈并没有什么不同。每个老头子都曾年轻过。只是,不是所有人,都记得自己也曾是个孩子。
      我这么想着的同时,带土拉着小前辈,一个闪身凑了过来。带土嚷嚷着,今年是闰年,他要给琳拍好多漂亮的照片,萨奇告诉他,过两天还会有夜市,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我这才回过神来,带土说的是科贝尔特的星空节,四年一次,在闰年的三月底。按照原计划,我们本该在二月底出航,但各种琐事一拖,我也放弃了对日期的执着,反正之前也检修好了船只,只要准备好物资,随时便可启程。
      我回答说:“好啊,我们可以在半夜再悄悄爬上钟楼,或者图书馆的屋顶,那样景色应该会更好。之前童磨先生还在钟楼拍过流星呢。”
      带土开心极了,一声欢呼。
      这时,老爷子架着账本,推门而入,似乎准备在晚饭后和老爹商量一下财务状况。说来很搞笑,虽然老爹抠门,但海贼团的财务向来是由第五番队的比斯塔管理。按照老爹自己的话说,他太清楚自己抠搜的德行,建设产业也好,涉足黑市交易也罢,花起大钱来肯定心痛万分,于是干脆眼不见为净,他只管批准,和数字打交道的活还是留给别人好了。
      这时,带土突然扔下他的小前辈,冲老爷子一声大喊:“角都老板!我爱你——!”
      老爷子一怔,表情甚是惊恐。
      语毕,带土弯腰,将躺在桌子底下的胖橘猫一把捞出,正欲将猫高高抛起时,闪了腰。在脊椎发出“吱嘎”一声抱怨后,哀嚎渐起。
      是不是不该让他考完试。
      我,迪达拉,还有老爷子,不约而同地这么想着。

      星空节是科贝尔特的传统节日,我也有幸体验过一次。每当闰年的三月底,科贝尔特附近的海域会有一个庞大的反气旋过境,一周的时间里,白天碧空万里,晚上星垂月影,连海面都平静地出奇,映射出璀璨的星光,小岛仿佛与世隔绝,悬浮于遥远的,飘渺的宇宙之中。那是我刚来镜中海的第二年,当霞光退去,于深夜,大海一隅陷入万籁俱寂,绚烂的银河悄然拂去灯火的昏沉,凄凄切切,凝视着汪洋。
      震撼。
      那天,我一宿都不肯阖眼。生怕睡着的时候,星星会从我的眼皮下溜走,再也不回头。我趴在阁楼的窗台上,旁边是罗杰老爸,他也是激动得睡意全无。我们两个有一种很奇怪的默契,人前时常闹得不可开交,在私下,却又可以心平气和地共处,两人维持着沉默,但又挨得很近,就像是多年以前,我和卡普臭老头坐在树下,看山间河畔的萤火虫一样。
      在飞段来之前,阁楼曾是个杂物间,我的房间才是客房。罗杰老爸想着,如果什么时候卡普臭老头来探望,也有个地方留宿,于是就将阁楼改成了新的客房。但飞段来了以后,罗杰老爸立刻就把他的海军老友忘得一干二净,因为终于有人跟肯他胡闹,快乐得不得了。
      怎么会有海贼惦记着海军朋友呢?
      罗杰老爸和飞段勾肩搭背,一边大放厥词时,我居然很想替臭老头甩给他一记爱之铁拳。
      怎么会有人这么不着调。臭老头说得一点都没错,虽然他这么埋汰罗杰老爸时,我也曾激烈地和他辩论过一番。习惯了罗杰老爸在平日里的吊儿郎当,有时候,我都险些忘记他总会认真对待每一个人,险些忘记他去阁楼和我看过一整夜的星星,也险些忘记在节日的第二天,当我和老爹逛夜市时,他带着妈妈出去约会。
      估计佩恩老大和小南姐也是这么想的。因为浩瀚的星空,因为苍茫的大海,科贝尔特这小小的异乡才被选中,成为爱情的见证。
      撇开订了婚的两人,撇开正深陷单恋的带土,我和长门已经在讨论夜市上什么好吃了。长门向来不愿意凑热闹,比起成群结队,他更倾向于独来独往,心态出奇得平和,随遇而安,佛系得很。对长门来说,上午钻研忍术,中午打个盹,下午翻翻小说,晚上上街遛个弯,安静的一天充实又美好。节日在即,长门却不得安生,他不得不跟着自来也大叔,生怕他在浓重的节日氛围里触景生情,回忆起他求而不得的初恋,借酒消愁,喝个酩酊大醉,倒在街边不省人事。
      “本来我只想着转转夜市,然后早早回去休息的,”长门说,“不过,没关系。我大可继续放空,然后在自来也老师喝高的时候,把他扛回去就好了。夜市上有小吃,总归不会特别难熬。”
      我十分意外地发现,在吃饭和发呆这两个话题上,我和长门总能达成一致。
      我将这个发现兴冲冲地分享给长门,长门没有理我。
      长门在发呆。
      在自来也大叔的小说中,以长门为原型的主角冷静,体贴,除此之外,现实中的长门反而透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懒散。因为表现出喜怒哀乐太费劲,所以平日里少有表情;因为和人争论太费劲,所以很少开口,只有必要时才多说两句;因为体谅别人的情绪太费劲,所以长门更喜欢独处,冷冷清清,安安静静。
      长门有一点像胖橘猫吐司,只不过吐司更能吃,而且吐司也和老爷子一样,不怎么喜欢所有人。昨天,长门难得出了门,难得和我简短地聊了一会,虽说后来他又发起了呆,只有萨奇的一声“开饭”,才把他从神游中拽回来。在长门盯着桌板,大脑彻底放空之际,带土闪了腰,艰难地趴在桌子上好半晌,身为罪魁祸首的胖吐司眨着无辜的小眼睛,不明白自己将面对怎样的未来。
      减肥。
      这一词对小猫咪来说可能过于残忍。但是吐司太胖了,像是膨胀了的发面大面包,很久之前,萨奇就在试图限制小胖猫的饮食,又总是狠不下心,经不住小猫的可怜巴巴攻势和软磨硬泡,数次减肥的努力在开始之初便仓促夭折。
      带土闪了腰。
      厨师长才终于下定决心。
      拒绝一只小猫咪,对厨师长来说也过于残忍。萨奇干脆将敦促小猫咪减肥的重任全权交给了我,因为此事对副厨师长来说,只能更加残忍。身为副厨师长,温斯顿更喜欢规整,收纳,将厨房的一切细细打点,而不是与一群嗷嗷待哺的臭小猫和臭小鬼纠缠不清。温斯顿甚至都拒绝不了饿肚子的我,偶尔对我半夜翻冰箱的行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萨奇则会让我拎着水桶,在甲板上罚站一上午。只不过,温斯顿默许我翻冰箱的情况极少出现,他也知道,我吃了加餐也是照样饿,我一翻起冰箱就会没轻没重,为了海贼团全员不会饿肚子,他往往会将我甩给萨奇处理。拒绝一个惨兮兮,湿漉漉的小眼神,对温斯顿来说太难了。
      据厨师长的指示,吐司的饭量要减少四分之一,并且严格管控。
      为了防止饿肚子的吐司去争抢其他猫猫狗狗的食物,我特意分出一个小碗,放在小酒馆二楼,把吐司叫上去吃饭后,我再溜进后厨,顺势关上了门。
      今天,萨奇给毛茸茸们准备了炖鸡和炖海鱼,还搭配了煮西兰花和萝卜。我把碎骨头和鱼刺挑出来,将肉和蔬菜盛进碗里,淋上肉汤。不等我准备好,毛茸茸大军已经将小酒馆的后门层层包围,透过后厨的玻璃,冲我发射满是期许的馋馋电波。
      除了吐司和两斤半,萨奇给每个小流浪都起了名字。
      这里一共有三十二只小猫,十五只小狗,还有一只小刺猬。
      小刺猬叫“海胆”,是小酒馆的吉祥物,远渡重洋而来,萨奇亲眼看着它迈着小碎步跑下了一艘商船。彼时小酒馆尚在装潢,离开业还早得很,岛上的海贼也只有罗杰老爸,还有寻外婆而来的萨奇,我正在追捕[黑胡子]的路上,海军与白胡子海贼团的战争尚未打响,早早来到镜中海的泰勒叔正在四处漂泊,从报纸与道听途说中,关注着海贼团的一举一动。按理说,刺猬都是怕热也怕冷,昼伏夜出的山林小动物,可海胆偏偏中意科贝尔特的市区,在码头不远处的一个花丛安了家。
      萨奇起的名字,总在认真中透着一股随意。
      具象点来说,有一只小黑猫叫“煤球”,一只蓬松的狮子猫叫“蒲公英”,一只三花猫叫“咖喱包”。再抽象点来说,有一只通体全白,只有耳朵上带着狸花的小猫叫“二毛”,一只小狸花叫“啧啧啧”,因为小呆猫似乎只喜欢这个叫法,一只腊肠犬因为太长了,所以叫“一条”,还有一只白色的田园犬叫“烧火棍”,因为小狗喜欢在泥地里翻滚,几乎每天都脏得匀称。其实,金毛犬杰克被文森特收养前,叫做“大金”。大金是二毛的朋友,某一天被二毛带过来的,大金性格稳重,在一堆小流浪里像是靠谱的大哥哥。虽然文森特给杰克取的新名字很长,长到我记不住,但总归比“大金”听起来更正式一点,更威风一点,更有军犬的气势。
      如此,萨奇的取名功底可见一斑,“吐司”和“两斤半”不过是厨师长的稳定发挥。
      “螺旋闪光超轮舞吼叁式”,据带土说,这是水门先生独创的忍术,在命名方式上,可以说是和萨奇走了两个极端。
      话又说回来,我至今都很想知道,究竟是海军里的哪位人才,借着萨奇那张拎着大马哈鱼的照片,给我们的厨师长冠以[大马哈]的绰号,究竟是报社里的哪位大仙,才会将[大马哈]看成了[马大哈]。这两位陌生人,和我们的厨师长,在脑回路上兴许有点共通之处。
      厨师长一大早去了海鲜集市,想要给毛茸茸们在晚上加餐,除了开始减肥的发面大面包。
      原因很简单,小可爱们最近太辛苦了。
      这还要多亏了自来也大叔和他的狮子脸老弟。前者一个长门看不住,后者一个小泥鳅拦不了。大家都很忙,长门和小泥鳅也没办法对两个死性不改的风流鬼进行全方位监控,好在前两者在场时,自来也大叔和狮子脸倒是能老实下来,但凡二位镇山神兽不在,两个混世魔王立刻就能掀起一阵妖风,特别是重获隐身能力的狮子脸。估计长门和小泥鳅对这档子破烂差事早就烦不胜烦,眼见垫背的多了治安局的大冤种们,干脆当起了甩手掌柜,一个窝在屋里看言情小说,望着天花板发发呆,一个在咖啡馆享受下午茶,再去防波堤吹吹海风。
      我记得很久以前,我吵着闹着要出海当海贼时,卡普臭老头特别生气,板着脸斥责我说,当我任性胡闹的时候,总有人在替我负重前行。
      当长门和小泥鳅优哉游哉之际,小胡子准将已经恨得牙痒痒,巴不得在两个风流鬼脑壳顶上装监视电话虫,实现新时代的远程办公,一劳永逸。同僚的烦躁都被止水先生看在了眼里,他慷慨提出让乌鸦也参与盯梢,兴许能减轻一点大家伙的工作量。这一个提议点醒了泰勒叔,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小酒馆的毛茸茸大军全数招入麾下。
      先不论具有先天种族优势的鱼人族和皮毛族,仅仅是和小动物相比,人类的感官也显得无比孱弱。
      隐身和掩盖气息的见闻色霸气在狗狗的嗅觉面前几乎成了摆设。
      东躲西藏的忍者伎俩,也比不过旮旯里的猫猫。
      更别提止水先生的乌鸦们都是训练有素的战场哨兵。
      时至今日,在治安局的凝视下,在猫挠狗啃乌鸦啄的恐吓中,两个大麻烦始终安安分分,不敢有半点非分之想。
      俗话说,粪土之墙不可圬也。就在毛茸茸们聚集在后门,等着我端来今日午饭的同时,密不透风的监视网难得有了空缺。自来也大叔和狮子脸意识到,平日紧跟身后的暗戳戳小视线消失了,这才长舒一口气,霎那间容光焕发,无比熟练地同路过的漂亮姑娘搭讪,死皮赖脸地索要联络方式,不顾被缠上的姑娘紧张到手足无措,语气越发生硬。
      倏尔,飞来一记横踢扫上了狮子脸的鼻梁。
      眼见老弟昏厥当场,自来也大叔顿时吓得六神无主。弗兰阴着脸,手上还端着没来得及放下的咖啡,前所未有的暴怒在平静的外表下汹涌,不带一丝犹豫,她一侧身,指甲猛然延长,像是五把锋利的锥子,直冲大叔的背影而去。最后关头,大叔好歹从惊吓中回过神,连忙结印,使用替身术逃之夭夭,留下了他的老弟,留下了怒火中烧的长官,以及被指甲凿烂的木块残骸。
      害怕被追上,大叔辗转于小巷半晌,才鬼鬼祟祟地回到了旅店。还不等他踏进大门,他发现,被他抛下的老弟已经被绳子捆好,吊在了旅店旁的树上,脖子上挂着罪状,被示众的同时依旧昏迷不醒。此情此景,一段不太美妙的记忆涌上心头,时间也恍然间倒退了四十余载,定格在了他因为偷窥女浴,而被心上人挂起来示众的午后。
      兴许是“青春”来得过于突然,像是挂着大刀和手铐的海军拍了拍你的肩。
      尽管肩膀上力道轻柔,大叔尚且沉浸过往中,仍旧战战兢兢回过头。小胡子准将站在他身后,神采奕奕,目光炯炯,笑颜明媚如春光。
      接着,文森特给大叔带上了手铐。
      “你被捕了。”
      文森特说着,眼神里闪着璀璨的光。

      大叔和老弟都被铐走了,因违反治安管理法而被拘留一日。
      和我当时在海底监狱的待遇差不多,手铐是海楼石的,家当也被扣留,特别是狮子脸改造了的手表。他的得意之作现在在小泥鳅手上,为了杜绝他今后将隐身能力再用于什么不该用的方面,作为贴心好同事的泥鳅又给全息投影的程序编入了一道使用许可,今后七武海大副需要隐身前,都必须经过政府上级长官的批准,然后经由长官本人输入密匙解锁。
      其实小泥鳅早就想这么干了,只是苦于没有借口。
      在军校时,小泥鳅加入了一个冶金技术组,负责分析金属样本的结晶结构,然后进行程序模拟,直至某一天她准备用液氮将合金淬火,液氮罐发生爆炸。小泥鳅康复后完成了军校的学业,放弃了参军,转而加入了专门处理刑事案件的CP1,除了参与模拟犯罪现场外,她在物证部门继续分析金属断面和形变,敲键盘,跑程序。小泥鳅最终没能继续金属专业,跑去CP0搞行政管理,后来也放弃了行政,转行成了作家。虽然泥鳅本人总是吐槽自己好像什么都会,但又好像什么都学艺不精,当她轻车熟路地写起程序,跑起模拟,再从一堆规格繁复的金属部件里挑挑拣拣,最终拼凑出一把性能甚优的武器时,大家还是不由得感叹一句:老本行不愧是老本行。
      泥鳅的定位不是天才,而是全才。
      也正因融会贯通的本事,小泥鳅将七武海家的同事吊在了树上。原因很简单,小泥鳅在CP1调查某一起连环凶/杀/案时,凶/手手法惨绝人寰,甚至将第二起犯罪现场布置得和第一起完全相同,借此向政府叫嚣,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来说,凶手也在以情景重现的方式来冲击办案人员的精神。
      于是,尽管被吊起来的是狮子脸,自来也大叔在旧时“青春”的支配下,仍旧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不讲武德,但是管用。
      文森特今天本该休假,但接到了老同事的上岗电话。比起大叔险些魂飞魄散的消沉,小胡子因为将两个“心事”捉拿归案,精神抖擞,尽管只是拘留。当海军的快乐很简单:在海上抓得到海贼,在食堂抢得到饭。
      圆满结束加班的文森特此时正坐在小酒馆里,一边吃羊排,一边回忆今日的“收获”,一时间拥有了双倍快乐。
      “我一直想问一个问题,”鬼鲛突然开口,“但是害怕文森特发飙,就一直没敢问。”
      “什么什么?问就行了。”文森特愉快地回答说。
      鬼鲛冲坐在小胡子边上的我扬扬下巴:“你不是特别讨厌海贼吗?为什么会来科贝尔特,天天和海贼混在一起?”
      “对啊,按你的性格来说,不应该更想去前线,去越混乱,海贼越猖獗的海域吗?”我问。
      听闻我们的疑惑,文森特慢条斯理地捋了捋小胡子。去前线不错,出海抓海贼也不错,但在科贝尔特,来挑战“海贼王”和 [白胡子]的海贼可谓是络绎不绝,而且一个个都有不凡的身手,规模庞大的集团和领地,假如他驻扎在此,甚至都不需要费尽心思地去调查,追踪,也不必在海面上四处奔波,只为寻找海贼的蛛丝马迹。
      留在科贝尔特,他甚至都不需要花费任何额外的精力,大型海贼团都直接往他办公桌前冲。
      “这样做不是更有工作效率吗!”小胡子准将总结道。
      “你这是钓鱼执法。”我和鬼鲛也总结道。
      在很久很久以前,科贝尔特和众多普通小岛一样,普普通通宜居,也普普通通地被海贼骚扰。只有一点不那么普通,科贝尔特和比邻的几个小岛实在太偏僻了,仿佛恰好卡在了磁场的边缘,是指针上的空缺,快要被世界遗忘。偏僻有偏僻的好处,落脚的海贼少了。毕竟,在现世,这个地方还叫“拉夫德尔”。据说,几百年前,岛上的最初的住民本是落难的海上船只,被突如其来的海龙卷给卷到了这篇海域,在荒岛上抛了锚。人们在这里建立了简陋的村落,心底却没有放下重回社会的理想,于是当年的船长提议,拆开支离破碎的船体,组装成能勉强承受风浪的小船,带上了几名经验丰富的水手,用一种叫做“直角仪”的简陋观星设备来探查方位,一次又一次地出航,一次又一次地完善航路,最终横渡汪洋,抵达了梦之彼方。
      某种意义上,星空节也是为了纪念这个船长,纪念正式开通的新航路。
      不过话又说回来,现世中每个海贼都想抵达的拉夫德尔,在几百年前的镜中海却是人人都想逃离的荒芜之地。航路开通了,有了存留这个磁场一隅的永恒指针,随之而来的就是海贼。
      但偏僻也有偏僻的坏处,直到霍名古市长当选后,小岛和临近岛屿的海贼问题向来是依靠世界法庭特派的执法人员,迟迟未能成立独属当地的治安局。每次一有海贼闹事,只能先电话求助,增援的抵达也永远慢了半拍。警卫是当然有的,只不过在这个半开发,半荒废的小岛上人少得可怜,远远赶不上倾巢而出的海贼。
      远在霍名古市长当选前,小镇的负责人就曾发起民众抗议,要求世界法庭给这片区域单独分增一个治安局。
      奈何小岛的位置实在是太偏太偏了,和外界的繁荣相比,这里更像是一个被时间孤立在外的地带,几百年来都鲜有发展,经济上难以支撑治安局的消耗。
      和世界政府不同,世界法庭只是一个立法机构,以及监督法案的执行,也没办法提供资金支持。只不过,估计因为这里太偏了,偏到连海贼也看不上,鲜少掀起大风大浪,所以日子就这么将就了下去。
      鱼是不少的,只是没人钓。
      至于霍名古市长和市长夫人伊莎贝拉定居于此,其实是出于无奈之举。也许是在玛丽乔亚长大的缘故,来到镜中海后,霍名古市长和夫人不仅身无分文,甚至没有谋生之道,很长一段时日只能靠打零工,赚点小钱,搞点小生意,好在两人在经商上有些头脑,虽然生意不大,但足以温饱,转而又用做生意的钱搞起了投资。乱世下,投资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搞不好刚得了一笔可观的收入,没过几天就被欠下的债务追得满街跑。
      经济泡沫来得快,去得也快,剩下的只有幻灭的发财梦。虽然结局不至于惨烈到去借高利贷,但夫妻二人的生活又一度变得拮据,眼见又要往贫困线靠拢。
      于是,两人准备搬家,搬去生活成本更低的地方。有一天,霍名古市长在码头散心时,遇到了一个喝到微醺的中年人,那人一边傻笑着,一边问他为何皱眉不展。说明情况后,那个人突然很开心,使劲拍拍市长先生的肩膀,说他是一个船长,和妻子正在航行,目的地也是一个偏远小镇,还热情地问市长有没有兴趣成为同伴,航海就是人多了才热闹。
      经过几日思索后,夫妻二人最终接受了邀请,并将部分卖房剩下的钱当作航行资金。
      然而,这个不靠谱的船长就是罗杰老爸。
      两人一并跟着出航的原因,最终竟是因为妈妈看起来很靠谱。
      只能说当年的市长夫妇过于单纯,单纯到不谙世事。也幸亏两人遇上的罗杰老爸和妈妈,才不至于落到一个钱被抢了,人身安全也岌岌可危的境地。航行中,市长夫妻才得知原来不靠谱船长就是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海贼王”,而罗杰老爸和妈妈也才得知,原来也不是每一个天龙人都喜欢摆着颐指气使的臭脸。
      十余年间,市长夫妻从小商贩,小员工做起,后来一个从事行政管理,一个从事法律,一个当选市长,一个成为业内闻名的顶级律师,带着身处与世隔绝的清冷圣地,对人间烟火气的憧憬。
      平等的权利,平等的自由,平等的义务。
      这是唐吉诃德夫妻所撰写的议案核心。他们也身体力行,离开了圣地。
      有类似想法的世界贵族虽然不多,但也绝非市长夫妻二人。比方说,小泥鳅的父亲,为了古生物学研究常年奔波在外,虽然还保留着世界贵族的头衔,在打点了行囊,独身离开圣地后,深居简出,也再未接受过任何“天上金”。小泥鳅失忆后,贵族们茶余饭饱间的谈笑,成为了她了解父母的唯一途径。她的父亲被大家称为“怪人”,比被骂作“疯子”的唐吉诃德夫妻稍微好点。大家不理解长相怪异丑陋的古生物究竟有什么吸引力,能让人茶不思饭不想,宁愿在泥泞的山谷间挖上一天,也不愿意和他们坐在一起,吃个安稳的下午茶,谈谈谁家又买来了罕见种族的奴隶。
      学者对于研究的狂热,在他们看来更像是走火入魔。
      特别是小泥鳅的父亲在离开圣地前,和别人展开了一场骂战,还放狠话说,骂战的另一方只有在地层下被埋个几百万年,才能稍微有点价值。
      对方当时就绷不住了。世界贵族可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
      估计有了唐吉诃德一家的前车之鉴,后来,小泥鳅的父亲就销声匿迹了,发表的研究署名也去掉了名字末尾的“圣”字,成了普普通通的“伊利亚”,普普通通地遇上了一生挚爱摩根。像小泥鳅的父亲一样拥有明确目标的人并不多,即使后续也有人想离开圣地,考虑到唐吉诃德一家的遭遇,而就此断了对外界的念想。离开天堂一般的圣地,谁都说不清面对自己的将会是一个温暖平和的人间,还是地狱。
      那是一个围城,城外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唐吉诃德一家在整个圣地都是异类,几十年后也横空出现了一位奇人。唐吉诃德·穆斯加鲁德圣,此人是霍名古市长堂弟家的熊儿子,曾经遭遇海难,被乙姬王妃救下后,反而威胁对方献上岛内资源与鼎力协助,顺便在众目睽睽下发表了一通充满着种族,阶级,与歧视的“豪言壮语”。他激怒了鱼人族,还试图杀死王妃,却被躁动的海王类吓昏,然后由王妃亲自送他回到了圣地。于此,这个飞扬跋扈的,快要步入中年的“大少爷”痛改前非。
      这位奇人最神奇的地方在于,在霍名古市长的回忆里,他流着鼻涕但无比嚣张,王妃和泰格先生的印象中,他满脸戾气与轻蔑,可对小泥鳅而言,他是难得的好同志。
      穆斯加鲁德圣,是小泥鳅在世界贵族中的后援,两人表面上关系恶劣无比,一见面就会吵个不可开交,严重时还需要其他家族拉拉架,和个稀泥。
      穆斯加鲁德圣逮住小泥鳅,质问她怎么会通过如此荒谬的决策。
      小泥鳅板着脸回答,那代表着世界贵族的意志,就算他不稀罕,也要尊重其他家族的意见。
      穆斯加鲁德圣立刻回嘴说,呸。
      不过,这些是两人登台演出的戏码,除了这对台上的冤家,还有舞台后一些默不吭声的参演,他们是穆斯加鲁德圣的贵族朋友,只不过表现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偶尔走个过场。这里每个人都是演员,台下的观众却蒙在鼓里。依托他们的关系和掩护,小泥鳅能掌握的权限才大到逾矩,而且从未留下破绽。可是,和小泥鳅不同,对外界几乎一无所知,无法谋生,甚至有可能重蹈前人覆辙的他们,已经再也无法离开圣地了。
      圣地的一亩三分田是他们的舒适区,外界巨大的反差让他们无法逃离。
      温室中生长的花草很难适应原野的冷热交替与风吹雨打。
      市长夫妻也遇上过类似的问题。因为缺乏生活经验,衣食住行处处碰壁,不知如何与普通民众相处,不想摆出一副“何不食肉糜”的高高在上,但又难以理解民生百态,也难以理解坏人的存在。搭上了罗杰老爸的船,唐吉诃德先生才如梦初醒,单纯的模样不得不让“海贼王”花费一整个航程来反复唠叨,永远不要跟陌生人走。也是见过了上一秒还温声细语,下一秒就能向敌对海贼拔枪的妈妈,唐吉诃德夫人才知道,有些人喜欢以德服人,并不是因为他们只能以德服人。
      除了唐吉诃德夫妻,除了罗西南迪,除了伊利亚,除了小泥鳅,没有了世界政府,来到镜中海的世界贵族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
      在科贝尔特,城市的繁荣也才是后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9章 通缉令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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