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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通缉令139 ...

  •   海贼与最后的信(2)

      萨奇醒了。
      在负伤后的八天后,他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那时老爷子正和船医巴尔纳侯在一旁,一个因疲惫而闭目养神,另一个则焦急地在房间里踱着步子兜兜转,而我则趴在他的耳旁,跟他说他要是再不醒,我们就要去大摇大摆地翻冰箱。至于那个“我们”,我把我能想到的人名全部给加了进去,像是飞段,童磨先生,迪达拉,泰勒叔,加尔和带土,还有罗德,老爷子,老爹,罗杰老爸,贝尔梅尔小姐,罗砂,Dr.西尔尔克,反正只要人数足够多,多到可以把睡大觉的厨师长先生气醒就行。萨奇醒得太过突然,以至于我已经挨个把人名报了个遍后才发现,于是顺理成章地换来了他从昏迷中醒来后的第一句警告:“我这就去敲掉你们那可爱的小脑袋。”
      萨奇的醒令我们欣喜若狂。在船医巴尔纳哭唧唧地把此事通知给其他人后,暂且作为白胡子海贼团根据地的小酒馆内外炸开了锅,所有人一窝蜂地涌入病房,不过还没超过五分钟,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话,所有人又被暴躁的老爷子给撵了出去。虽然老爷子和船医们都说萨奇还需要静养,不过在我被轰走的前一秒,我扭头看了看萨奇,他看上去气色不错,还瞪了我一眼,仿佛在说如果我说的都是真的,他在敲掉别人小脑瓜之前,铁定会先揍我一顿。谁让我这么嚣张,胆敢在起床气超重的厨师长大人面前瞎嘚瑟。
      不过我们还没高兴上半天,古伊娜那边就出了点幺蛾子。已经可以在小岛上自由走动的古伊娜准备回到她暂住的旅社去,不再给我们添麻烦,然后又一次地鞠了个躬,以感谢我们的帮助,并表示在萨奇的伤恢复地差不多后再来拜访。她表示,她与萨奇并不是敌人,只是同为追求究极剑道上的竞争者,她也自然十分尊敬这位实力不凡的前辈,想要在离开这座岛之前能够与他心平气和地聊一聊剑道。说完,就在她临走前,小剑士不知为何有些欲言又止,她抬起手抓抓后脑勺,似乎在脑内组织语句,好半晌后才问:“……虽然我作为一个剑士,问这个事情可能会很怪……不过,有没有人知道,刀刃上的武装色霸气去除不掉的话该怎么办?”说罢,她就把她那把白色刀鞘,年代感十足的太刀亮给我们看,漆黑的刀刃有如夜空,只不过没有繁星的点缀。就在我和其他对剑道一窍不通的几个人十分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
      好家伙,黑刀。
      我们呆了,古伊娜也呆了。
      喊出这句话的其实就是乔纳森,一个精通民谣和情歌,喜欢手风琴和漫画,几乎知晓大海上所有大小事,以前当过赏金猎人,周游列国的剑士。乔纳森说,“黑刀”据说是世界上最坚韧,最锋利的刀具,对于剑士来说,黑刀就是力量的象征,是传说的代表,是荣耀的代名词。比如说世界第一的大剑豪,[鹰眼]米霍克。按照他的说法,世界第一大剑豪的黑刀并不是一开始就是黑刀,而是经过千锤百炼,血与泪的洗礼后的结果。乔纳森还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是关于和之国的古代传说,一刀杀死一条巨龙的英雄,[斩龙武士]龙马的故事。神话传说无疑是令人心潮澎湃的,特别是现在有人正手持一把酷似于故事中所描述的宝刀,特别是讲故事的人是见多识广,而且从来不会夸夸其谈的乔纳森。听完故事后,古伊娜缓了好半天才从最初的难以置信转变为后来的欣喜若狂,她眼里闪着光,卯足力气在半空中挥了一下她那形影不离的爱刀,然后笑意便再也藏不住。乔纳森对她说,听说得到黑刀后,才是向世界之巅攀登的开端。古伊娜冲乔纳森点了点头,坚定的目光中饱含决心,她再一次冲我们所有人鞠了一躬,昂首挺胸地走出了这个刚刚见证了世界级传说诞生那一刹那的小酒馆。虽然就像古伊娜所说,她和萨奇并不是敌对关系,她与白胡子海贼团也没有恩怨纠葛,我们也并不讨厌她,甚至还都挺喜欢这个雷厉风行的剑士。她打败世界第一的梦想也算是完成了一半,我们也对此表示祝贺。只不过,我们都在犹豫要不要在萨奇面前提起这件事。同为剑士,萨奇也很是要强,要是我们跟他提起此事,只怕他的自尊心会过不去。虽说胜负乃兵家常事,不过要接受失败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于是乎,我们最后还是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暂时闭口不谈,要么等萨奇主动来问,要么等古伊娜主动跟萨奇说。剑士之间的尊严问题,还是他们自己解决比较好。
      古伊娜刚走没一会,还在烦着乔纳森多讲点世界第一剑豪的事迹的飞段突然一拍脑袋,嘟囔着说他忘了要给古伊娜一个东西。说罢,他冲上街,却已经找不见了流浪剑士的身影。于是,他跑回家,从我的航海日志的夹层里翻出来一张通缉令,然后塞到了小酒馆吧台后的抽屉里。他抬起手蹭了蹭鼻底,嘿嘿地笑着说,下次古伊娜来的时候再交给她好了。那是一个一边带着三个耳环,腰间挂着三把刀,扬言要成为世界第一的剑士的通缉令,尽管现在已经显得有些古早,不过对古伊娜来说大概会是十分重要的东西。像是贝尔梅尔小姐将自己小女儿的画像放大后挂在了杂货店柜台后,也像是Dr.西尔尔克至今还把毛茸茸驯鹿船医和棉花糖的照片粘在公文包上,听文森特说,他还特意加了一层防水膜。听梅丽说,贝尔梅尔小姐告诉她,死亡是思念的开始。不知道再一次见到故人长大后模样的他们,偶然间听见别人谈论起故人的他们,是否能感觉到他们与思念之人相隔的距离在那一刻被无限缩短,仿佛那些人就在自己的身边,触手可及。
      我会这样觉得。特别是当和老爹他们聊起船上琐事的时候,梅丽和我讲起路飞的时候,科林跟我提到萨博的时候,文森特追忆起本部的日常时总会有卡普臭老头的时候。我猜,当古伊娜见到那张通缉令时,一定也会不由自主地,发自内心地笑出来的吧。
      这两位剑士都分别在各自的世界中守护着曾经的诺言,然后在孤独的旅程中相约世界之巅。

      萨奇在这昏睡的一星期中似乎已经把精神养得差不多了,中午的时候我和飞段去找他聊聊天,去的时候老爷子正坐在病房里,专心致志地看一本书。萨奇有点无奈地对我们悄悄说,老爷子从早上开始就侯在这,还真是头一次见他这么耐心。然而,耳朵尖的老爷子还是听见了,他老人家冷哼一声,说他在这的目的就是为了把某些在病房里大吵大闹的小混蛋们及时地丢出去。他说这话的时候,还瞪了瞪我俩,用眼神表示我们就是不出几分钟就会被丢出去的典型代表。我和萨奇讲了讲这些天发生的一些琐事,像是罗杰老爸作死地把妈妈花园里的扶桑花拔了一半,做成了一个大大的花圈后,惹妈妈生气了,像是童磨先生“最好的朋友们”来了,但是其中一个时不时就把他摁在地上一顿揍,诸如此类。飞段在一旁一面应和一面把他的表演天赋发挥得淋漓尽致,配着我这个旁白,开始有模有样地模仿起当时的情况,惹得萨奇笑声不断。大背头谐星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随后神神秘秘地走到门口,四处张望一圈后发现没有人听墙角,他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压低嗓音凑到萨奇耳边。
      “带土告白了,虽然只差一半就成功了。”
      见是八卦,萨奇也来了劲,连忙问:“他怎么说的?”
      飞段后退两步,在我和老爷子疑惑地目光中走到屋子中央,清了清嗓子:“……那、那个,琳!我有话想对你说!其实我、我……我喜……xxxxxxxxxi……啊不,我喜xxxxxxxi——”他说着,还摆出了一副紧张到手足无措,快要窒息的样子,“……喜、喜——洗了衣服没晾干——!”
      突然的场景重现让我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也真亏他只不过是听童磨先生的描述后就能学得这么像的。萨奇在惊呆的半晌后回过神,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两人吭吭吭的笑声像是坏掉的发电机一样,霎时间充斥了整个病房,无法停止。也许是因为最近压力太大,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老爷子终于绷不住了,嘴角无法控制地拼命向上扬,丝毫不在乎平日里那波澜不惊的沉稳形象在此时已经荡然无存。你们真是干出什么蠢事都不会令人惊讶。角都老爷子这么说着,笑得一不小心把膝盖上看了一半的小说给弄到了地上,他弯腰捡起后,看见萨奇一副笑得要断了气的样子,半死不活地斜靠在病床上,一边捂着伤口一边傻乐,还跟着魔了一样念叨着“洗了衣服没晾干”时,禁不住大笑出声。医生都这样了,谁还会去在意病房里需要维持安静这回事呢。等我好不容易笑够了,萨奇的笑声还没止住,他捂着伤口,倒吸一口凉气,笑着调侃老爷子难得一见会这么开心。老爷子也笑得气短,又一次一不小心把小说掉在地上后,他回答:“看你们傻成这样,我愁的慌。”随即,这两人相视而望,下一秒又笑作一团。
      四个字只说出来两个,还真是表白只成功一半。
      听见老爷子这样的评价后,屋内的笑声来得愈加凶猛。老爷子大概真的是累坏了,笑过之后这才渐渐放松了下来,神情中尽是疲惫。除却糟心于带土面对琳时的怂,而颇显恨铁不成钢的萨奇,飞段也笑到肚子疼,花枝乱颤地恨不得趴在地上打滚,考虑到他平时奇低的笑点,我不知道他现在究竟是觉得带土的表白好笑,还是单纯觉得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笑得很大声的萨奇和角都老爷子好笑。病房内的笑声渐渐平息下来,直到带土的推门而入的那一刻。本来,带土和止水先生将鼬先生送走,又同罗德,还有下了班的十藏和罗西南迪出去吃完午饭后,这个刺猬头想上来通知老爷子,说他们也给他打包了一份回来,问他要不要下去吃一点。但所有人在看见带土推门而入的那一瞬间,爆笑声又席卷了整个病房。他看着笑到没有心思读小说的老爷子,腿软干脆扑通一声跪在地板上的飞段,还有差点把差点把伤口撕裂,疼得呲牙咧嘴的萨奇,再加上捂住脸,拼命憋笑但还是发出“扑哧扑哧”怪声的我,格外摸不着头脑。带土站在门口疑惑地看向我们,好一会后才得到老爷子“这就下去”的回复,然后耸了耸肩,临走前感叹了一句“抽疯终于开始出现人传人现象”。
      至于我们今日份快乐的真相究竟为何,他不知道,也永远不会知道。

      妓夫太郎在又纠结了两天后,最终还是把报名表填完,交到了泰勒叔手中。泰勒叔问妓夫太郎,他要是在这里定居的话,以前的家该怎么办。妓夫太郎抬起手,挠了挠脖子,小声说反正以前的家也只是一个茅草屋,家里也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要也罢。“那,现在找到新的居所了吗?”泰勒叔又问。妓夫太郎没有吭声,沉默地摇了摇头。泰勒叔见这个不善言辞,看起来总是没什么精神的阴郁青年还没来得及安顿下来,便直接先给了他一周的假期好让他尽可能的处理好搬家之类的琐事,然后还热心地从抽屉里翻出一份地图,跟他介绍了一下小岛上各个地段的大致情况,最终还把那份圈圈点点过的地图送给了他。
      妓夫太郎被安排到了文森特,迪达拉,还有科林那一组。得知妓夫太郎在找公寓的时候,文森特又发挥了他身为海军那乐于助人的一贯作风,从租价开始,再到是否需要签约,再到签约的违约金,甚至再到入住福利和折扣,事无巨细地一一罗列出来,巨大的信息量反而让初来乍到的阴郁小伙子有点接受不了。暂时不太想思考的妓夫太郎用指甲挠了挠脖子,委婉地表示,他再好好考虑考虑,然后和妹妹再商量一下,争取这两天内就做好决定。在狛治先生离开镜中海的前一天,妓夫太郎最终在鬼鲛家的附近租到了一套小屋,倚靠钟楼,面临海湾,地势较高,树林阴翳,海风习习。因为妓夫太郎暂且还没有收入,还是和文森特一样选择了与地产公司签合同,以得前两个月房租可以暂且拖欠的优待,之后再补上也没有额外的罚款。虽然不像文森特的公寓那般本就带着些家具,妓夫太郎租来的只是两室一厅的空小屋,不过每月租金也自然能便宜不少。来到这边后,狛治先生这一个星期内都在尽量避免与童磨先生单独见面,以防这家伙因又干出什么出格举动而把他气到脑溢血时,周围没有个明白人给自己抢救。不仅因为狛治先生赶不上二月底出航前的送别会,又因萨奇现在还在养伤,我们也没法开宴会给他送行,远道而来却招待不周,我稍稍有点内疚地这么跟他道了个歉,然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闻言,狛治先生发出一声嗤笑,解释说这场旅行其实比他预想中地要好了不少。
      “我本以为童磨那家伙认识的人都……嗯……都很那什么。不过这几天,不仅他没什么机会来烦我,遇上的各位也十分热情好客,劳烦大家的关照。”
      “他没来烦狛治先生的原因是他最近每天都在骚扰‘吃了醋’的小带土。我听罗德说,他把人家叨扰得够呛后,还软磨硬泡地希望带土帮他给他喜欢的女生代笔写信,结果带土想都没想就把他踹到了一边去。”
      “看到大家都这么烦他,那我就放心了。”
      “一个自尊心极高,一个不看人脸色,这两个家伙闹别扭的时间大概会格外长。”
      “讲实话,要是我醒来突然看见那个彩色眼珠的混蛋正抱着我的话,我不仅会不跟他说话,还会当场把他揍一顿,然后随便挖个坑把他给埋到哪个荒山野岭。”
      “哈哈哈,我大概也是。”
      虽然狛治先生第二天就要坐上离开镜中海的列车,他还是在妓夫太郎还有梅搬家的这天也来搭了一把手,连同比较清闲的我和带土以及罗德里克。其实需要搬的东西也真没多少,主要是打扫卫生麻烦,多几个人去了好能轮流休息一会。妓夫太郎和梅的家底本来就并不殷实,折腾来折腾去暂且能买得起,而且满足了生活所需的也只有一个二手矮茶几,一台冰箱,几盏台灯,还有锅碗瓢盆等杂物。梅在家具店的时候看上了一个软软的小床,坐上去时,那温柔的感觉去仿佛身陷在云朵里一样。她看着哥哥背过身去,有些拮据地翻了翻钱囊,还用指甲狠狠挠了挠脖子,留下一串串的红印时,她嘟了嘟嘴,干脆躺下,在小床上猛地来回翻滚几下后,站起身,跟妓夫太郎说:“我玩够了,我不想要它了。”然后她便拽着哥哥的手臂匆匆离去,强行忍住了再扭头回望一眼那张软绵绵小床的冲动。
      妓夫太郎的新家采光很好,特别是一番清洗打扫之后显得格外的温馨。上了蜡的地板闪烁着午后暖暖的柔光,从客厅的落地窗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天与海。妓夫太郎把最大的房间让给了妹妹,并盘算着发了工资后给她买一个衣橱,还有前几天她站在商业街的某个橱窗外,看了好久的漂亮裙子和头饰。妓夫太郎的房间虽然小一些,不过从百叶窗向外望去,视线沿着下坡一路绕过两排蓝瓦白墙的小房,便可望见小岛边缘的防波堤,还可以瞧见有人正静静地坐在防波堤的边缘上,向大海的彼岸远眺,那人的身边还趴着一只狸花猫,正享受着煦日和风。今天的天气确实好,云朵散漫地悄悄从天际溜过,像是还有所留恋一样,片刻的驻足后,离去之前还从空中偷偷向下看了一眼。等我们从妓夫太郎家里出来,几个人讨论着晚饭去哪里吃,要不要给狛治先生送个行的同时,恰好路过那个防波堤,刚刚坐在上面的那个人已经趴在了那只晒太阳的猫身边,学着它的样子蹬了蹬腿,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看样子想让午后的慵懒就这么持续下去。

      第二天清晨,狛治先生就搭上了返程的列车。临行前,他说很期待我们之后的旅途,有空闲的话多多书信联系。此处,他还特别指出,这里的“书信联系”不包括某个讨人嫌的彩虹眼。童磨先生擦擦从眼角溢出的泪水,惋惜说本来把他们早叫来是想和大家一起叙叙旧,谁知道狛治先生这么早就要回去。狛治先生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似乎不打算搭理对方。
      海列车的汽笛吹起,惊扰了海浪和染着霞光的流云。
      狛治先生踏上列车前扭头对妓夫太郎和梅说,希望他们能在这里找到从来没有拥有过的“幸福”。
      送别了归客,欢迎了来者,小酒馆的一切都在渐渐回归常态。因为萨奇的苏醒,再加上另一个伤病员的痊愈,老爷子表示只留下一个医生守夜就好,其他人大可回去休息。这么考虑着,老爷子很快便敲定主意:在晚些时候把其他人都打发出去,光自己留下。他说,他正好要通宵看完一部小说,总共三册,现在已经到了大结局。而且,最新,也是最后的一册是五六天前才刚刚发售的。可能是第一次见老爷子这么积极地看小说,而不是各种沉闷的史书和考古期刊,我歪了歪脑袋,有些好奇地问:“那小说是关于什么的?”
      坐在角落里的阿布萨罗姆刚刚才结束与自来也大叔的聊天,他在目送着自来也大叔被自己的三个徒弟随便找了个像是“所有人都一不小心丢掉了钱包,然后等着老师去买单”的奇怪理由拽走之后,好一会才勉强停止住那甚是猥琐的笑声。他一边喝着啤酒,一边拿着小本子规划假期后日程,听见我和老爷子之间的话题后想都没想就接了一句:“《亲热天堂》?”
      “麻烦你清理一下脑子里的黄色废料。”优雅地品着红茶的文森特面无表情地回怼道。乖巧地趴在他身边的金毛犬也吠了一声以示附和。
      “看了吧,小胡子负心汉都看不惯你这个大变态了。”看着报纸的科林也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文森特一言不发地望着忍不住还是嗤笑出声的科林,看上去很是受伤。
      不管这几个人在旁边如何插科打诨,沉浸在小说情节中的老爷子依旧头也没抬。直到我又问他了一次,还在他眼前晃了晃手,他才回答:“是悬疑小说。科幻类的。”
      “……科幻?”
      他有点不耐烦地瞥了我一眼,然后扬了扬手中红褐色封面,烫金字体的精装书。书名为《艾利逊山崖的主人》,老爷子手中的是第三册,也就是大结局。我从老爷子手边的木桌上拿起已经翻阅过的第二册,仔细打量起这本书。看似是用炭笔描摹的潦草插图,用金铜色金属片固定住的书脊,每一页都被亚麻线仔仔细细地缝在一起,复古的整体设计使得这本书分外有年代的厚重感。在封面最下端,有一行手写体小字,也是烫金的,我轻念出声:“‘一个观察者,同时也是被观察者的逃脱之旅’。”这简介乍一看有点摸不着头脑,目光向上移到封面的插图上,在我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衣,蓄着胡子,戴着眼镜,一副学者模样的中年人,身背着枪械与砍刀,站在悬崖上时,似乎有点理解了那句话的意思。
      “这本书的主角是一个博士。这个本来在小岛上研究基因改写课题,一次偶然的机会下,他发现自己本身却是一个一举一动都会受到监视的试验品。”老爷子这么告诉我。故事中,这个博士名为麦金斯特里·托里尔,出身于一个和睦的小资家庭,二十多岁的时候参与了世界政府资助的基因改写研究,并担任总负责人。在岛上的日子很无聊,因为门外便是原始森林,野兽频出,为保证绝对的安全,所有实验人员都被禁止外出,也幸好世界政府给配备了足以通过水和其他无机物质转化为食物的装置,研究所的食物库存完全不必担忧。经过了二十多年的钻研,托里尔突然有一天醒来后感觉到其他人的表现十分怪异,举止反常。然而,每当托里尔十分担忧地询问起那些人时,那些人却对此毫无察觉。托里尔觉得有问题,想要联系政府那边,电话却始终打不出去。就这么过了两三个月,托里尔有一天发现所有跟随自己的实验人员其实都是只会接收指令,按照程序走的机器而已。可能是偶然间程序出了问题,没能来得及修复,才导致所有机器人运作失常。这一个发现快把博士给吓坏了,开始不断质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在这里的时间过长而产生了幻觉,他回想起他到达小岛的那一天,同事们的欢呼声与温暖的笑容,越发觉得自己荒唐。不过,尽管难以置信,这确实铁打的事实。他不知道这些机器设置在他身边的意义是什么,研究所中无处不在的摄像头让他惶恐。出于保护自己的本能,他开始学着避开这些机器人以及摄像头,开始留意观察这研究所里逐渐变得不寻常的一切。然而更荒唐的是,本以在心底嘲笑自己疯了的托里尔,在悄悄对自己的大脑进行检测后,他居然在他的大脑中枢发现了一块十分微小的芯片。但他自己根本不记得这芯片从何而来。后来,根据他的学识以及进一步的研究,他做出了一个推断:这个芯片篡改了他的记忆,或者是他自己根本就没有记忆,他之前所熟悉的一切全部写在了芯片中。他害怕极了,白天在二百多个机器人面前佯装无事发生,而晚上就在研究所的图书馆与计算机中寻找所有有价值的蛛丝马迹。一番苦苦搜寻后,他得出了又一个惊人的结论。本该是研究所主人的他,实则却是另外一个科学家复制出来的产物,而这个研究所成立的目的则是研究克隆人与本体的智力水平差异。而且一旦实验强行中断,电脑系统关停,或者机器人的系统发出警报,世界政府则会启动“屠魔令”,销毁作为实验基地的整座小岛。而这本小说到了第一本的结尾时,托里尔博士为了自己能够逃出去,为了实验能正常运作而不触发警报,他又复制了另一个年轻时的自己,黑入电脑系统后将程序还原到他第一天来时的那模样,破坏掉门口的报警器系统,然后趁着夜色逃之夭夭。然而,重新被复制出来,对此一无所知的另一个“托里尔”,在其他“同事”热切的问候声中,激动地度过了自己“离开家乡后”,在“新研究所”中度过的“第一天”。而第二部的故事,则是围绕着第一部中被复制出的小托里尔而展开。二十多年后,因为程序漏洞没有被修复,小托里尔同样也是在自己四十多岁的时候发现了研究所的秘密。同样经历了自我否认,怀疑与痛苦后,就在小托里尔打算走上复制自己,重启程序的老路时,他犹豫了。他不太想将这种绝望传递给另一个人。但碍于改写程序比重启更加容易暴露,于是,他打算编写一个病毒,在不改写原有程序的情况下使系统休眠。然而这个方法远比黑入系统更加困难,毕竟他的专长是生物化学领域,在编程方面并不如世界政府的专家。不过好在,他最后顺利将程序休眠,像是凯旋的英雄一般大摇大摆地离开了研究所。然而,他面临的另一个问题却是如何逃出这个荒无人烟的小岛。因为当小托里尔站在艾利逊山崖上,像大海张望时,望见的却是有如一汪死水一般的海平面。这个小岛位于无风带。不过这些后话都是第三部要讲的了。
      难得老爷子肯这么耐心地跟我解释小说的内容,可见他对其情节十分满意,只不过,我听着听就在各种反转中迷失了思路,之后便再也找不回来了。老爷子看着我这一脸的痴呆表情,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口气。“……抱歉,实在是有点太复杂了,而且我本来就对科技这块一窍不通哈哈哈。”我干笑了两声,不自在地摸了摸后脑勺。我话音还没落,一旁的阿布萨罗姆将空酒杯搁在桌子上,笑了,嘶哑的嗓音像是野兽的咆哮。他得意地说,他看这本书的时候可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跟不上节奏的时候,并且骄傲地表示大结局他早就看完了。就在我吃瘪,不太想搭理这个臭屁的家伙时,他又吹嘘说:“那本书的编辑就是我,所以我在大结局出版之前就看过了!虽然用的是个笔名!”
      我在书的封面上扫了一眼,这才在作者姓名下方注意到了编辑的落款:萨罗姆。
      文森特凑过来看了看,吐槽说:“……你敢不敢用一个不是从你名字里抠出来的?”他嘲讽的话音刚落,目光便停留在作者的姓名上。他从我手中拿过这本书,翻到扉页的作者介绍上时,啧啧嘴:“这家伙怎么也来了?”
      “谁?”
      “凯米尔·弗兰,老熟人,”文森特啧啧嘴,感叹着,“好怀念啊。”
      “嗯?你认识弗兰?”阿布萨罗姆问。
      “啊,以前本部的鹰派主要成员开酒会时这家伙时不时也会过来,”文森特挠挠头,解释说,“弗兰虽然在政府的CP0工作,但她的养父是海军的波鲁萨利诺大将。除了这家伙以外,波鲁萨利诺大将,鼯鼠中将和卡普中将也会来,虽然这几个人虽然都是中立派。不过,和那三个无差别蹭饭的家伙不同,弗兰在海军总部交情好的基本上都是鹰派,像是萨卡斯基大将,鬼蜘蛛中将和作为副官的我。”
      “弗兰现在和我是同伴。”
      “啊?你们怎么认识的?”
      “这人之前是一个记者,但是因为写的东西没眼看,结果在街上被报社编辑大骂,差点丢了工作,看起来很苦恼的样子。我当时也是正好参加完一个演讲,在街上碰上了。大概是因为CP0工作的特殊性吧,平时都带着面具,死后在报纸上刊登的悼念文上才附有本人的照片。所以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跟她谈条件说如果她肯教我见闻色霸气,我就教她写报道,不让她丢工作。于是就成同伴了。”
      “不过,为什么弗兰非要当记者?”
      “我也问了来着,她说她只记得她喜欢写东西,但是喜欢写什么完全没有印象。这人以前好像是因为什么事情失忆了,什么也不记得。所以就在专栏作者,记者之类的杂七杂八的工作中挨个试。她报道写得实在是太差,毕竟新闻就是要实事求是,然而这家伙动不动就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到最后,写小说也都是因为她被开除后我随口提的建议,结果那人还给当真了。嘛,不管怎么说好像歪打正着了,你的老熟人现在对这一行还挺满意的,作品也成了畅销书。”
      “我还以为你自己旅行呢。”
      “弗兰的话,因为觉得我们海贼之间的谈话她一个政府的官员也掺和不进去,就跑到临近的几个岛去开签售会了。”
      “没想到你的见闻色居然是跟这人学的。”
      “那又怎么了,霸气不基本上都得需要别人教嘛?你阿布萨罗姆大爷不耻下问!”
      “不是,我的意思是,这人以前被卡普中将委托训练新兵的时候,简直是下死手。”
      “……对,我的头差一点掉了,就在这人讲了个冷笑话的后一秒。”
      ……
      小胡子和狮子脸的对话逐渐让我听不懂。正如阿布萨罗姆所说,估计是因为在CP0的工作保密性极高,我根本就是听得云里雾里,脑子里死活想不出这号人的存在。文森特见我依然不知所云,就问我有没有听说过[幽灵]这个名号。我左思右想一会,一拍脑袋,回答说有。我依稀记得,那个被称为[幽灵]的人,在海上的传闻中真的就与鬼故事中的幽灵如出一辙。无声无息,所过之处不留活口。听闻其十分擅长隐匿自身气息的见闻色霸气,毫无章法的剑术和海军六式,以及可以自由控制身体的“生命归还”。而且,这个[幽灵]好像还是CP0的长官,其一举一动都代表着世界贵族的意志。然而在我努力地去回忆其他的更多信息时,文森特则皱着眉,有一搭没一搭地捋着小胡子,看起来有点难过。“弗兰什么时候去世的?”他问。
      “战争后差不多三个月的时间。”阿布萨罗姆回答说。
      “我当时探病时还以为治疗有效了呢……”
      在一边旁听的科林放下了手中的报纸,问:“弗兰那家伙病了?”
      “对,当时因妮可·罗宾案以及古代兵器‘冥王’案,那家伙去了一趟七水之都,结果路上病倒了。听说是腹腔长了肿瘤,挨着主动脉,发现得太晚,到最后粘连严重到无法进行手术,”文森特顿了顿,“之后啊,好像就一直躺在医院里了,情况时好时坏。战争之前好像病情没再继续恶化了,还以为放疗有效果了呢。”
      “啊,这样的吗。”
      “不过听说放射疗法也很痛苦,况且肿瘤本来就不是能够轻易痊愈的疾病,”阿布萨罗姆收起记事本,顺势伸了个懒腰,“放心吧这家伙现在活蹦乱跳的,整天出了门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文森特点了点头,旋即疑惑地问科林:“你之前问的方式,怎么让我感觉你们认识?”
      “啊,认识,见过差不多三四次。因为那家伙其实在CP0里给革命军当间谍,负责与间谍沟通的就是我们这些前线的人员了。”
      科林云淡风轻地将一则爆/炸性的消息一笔带过,震得小胡子海军仿佛大脑短路一般站在原地,惊愕之余又欲言又止,活像是小说中那些程序出了问题的机器人。文森特怔怔地看着阿布萨罗姆,直到那家伙也像是知情一样点了点头后,他看起来头疼万分地扶额半晌。这个誓死效忠于海军与政/府,眼睛里容不得一星半点抗命,更别说明晃晃的吃里扒外行为的鹰派准将,在得知旧友悄默声地叛变后似乎有点生气,他眉头紧锁,两撇绅士胡暴躁地微微炸开,甚至下意识想要破口大骂。但估计是又考虑到镜中海的格局早已和现世相差了个十万八千里,曾经身处的阵营早已不复存在,就算生气也失去了意义,这才好不容易稍稍冷静下来,然后拼命从牙缝中一句“要命”。大概是我们说话声音有点大,让正沉迷于烧脑小说的老爷子多次思考中断,他暴躁了起来,把我们全都轰到了街上。此时,黄昏的余晖已经散尽,低垂的夜幕中零星洒落了几点繁星。坐在吧台边的加尔见天色已晚,在我们被撵出来后也打算回到和温斯顿几人一同居住的公寓休息休息。前一天和船医一起值了夜班后,这个穿着西装马甲的青年略显疲劳。他和角都老爷子打了一声招呼,便扛起心爱的猎/枪,在门口与我们道了一声晚安后就此分别。阿布萨罗姆本来还想继续喝上几杯,见我们都打算各回各家,有点不满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他对文森特说,他会帮忙带话给小胡子海军的老熟人,告诉她有老朋友在这。说罢,他装模作样地一甩黑色的大衣,吹着口哨,转身消失在了街角,大概是去寻找其他能喝到啤酒的店了。

      这个世界上奇奇怪怪的人还真不少。像是科林所说,在成员全是疯子的CP0中,出了一个敢在天龙人,五老星,还有海军本部将领的眼皮底下当间谍,而且估计是至死都伪装得天衣无缝,以至于把小胡子海军吓了一跳,报社还刊登了讣闻以示悼念的凯米尔·弗兰。甚至在正义光环长存,象征着世间希望之光,正义之声的海军本部,那些高官中也没几个正常人,像是以为所欲为而出了名的卡普臭老头,隐藏大路痴文森特,还有以前被老头子带到本部时认识的一个总是翘掉会议跑去食堂打瞌睡,后来成为海军大将的家伙。
      这几天我也遇到了一个这样也不知道该说是百无聊赖,还是行事诡局的人。那人总是穿着白色大衣,总是带着蓝灰色贝雷帽,总是坐在妓夫太郎的卧室窗户正对着的防波堤上,要么看着海发呆,要么看着猫发呆,要么玩着魔方发呆。那天,加尔从小酒馆的杂货仓里发现了一台没什么用的木桌,还有几张落了灰的椅子,他和其他几个人把这些杂物擦干净后,表面光亮,看起来与新的无异。抱着与其在这吃灰,不如用来应急的想法,就问妓夫太郎和梅想不想拿去用。妓夫太郎习惯性地想要推脱,但是考虑到他家客厅里目前除了一个木茶几以外别无他物,最终还是收下了。飞段和芙带着梅丽又不知道疯到了哪个山头,带土说是要去钟楼一趟,正在为给自己心爱的女生拍出小岛最美的全景照而努力,顺便带走了屁颠屁颠跟上去的话痨童磨先生。今天的闲杂人等依然只有我和罗德里克,看着妓夫太郎一个人搬走这么些着实有点费劲,于是我们两人便也帮起了忙。我和妓夫太郎一人抬起桌子一端,罗德则架起两把椅子,三人就这样沿着海岸线,向妓夫太郎的小公寓进发。
      “我想起来带土搬家的时候,整个人趴在地上被沙发碾了。”我笑道。
      “……不是吧,这都行?怎么搞得?”妓夫太郎疑惑地问。
      “不过就算今天再加上一个被桌子碾了的艾斯,我也毫不意外呢。”见惯了我们平时傻样的罗德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云淡风轻地笑了笑,然后话锋一转,感叹道:“今天天气真好呢。”
      我们遇上那个怪家伙的时候,那人正面朝下趴在防波堤的石砖上,也不知道是睡觉还是在干什么。等我们把家具安顿好后,从坡上下来时,那人还是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妓夫太郎抬起手抓了抓脖子,表示他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这个人就保持这种姿势趴在这里,没想到现在还没有挪窝。我和罗德这才反应过来,这人就是第一次帮他们搬家的时候,看到的那个和猫躺在一起打哈欠的懒散家伙。罗德听了妓夫太郎的描述,有点紧张,担忧地问我这人会不会猝死了。我俯下身,摸了摸那人的脖颈,温热的触感让我着实送了一口气。可能昏过去了。我跟那两人说。就当我们打算火急火燎地把人给抬到医院里时,那个人却把我的手拍开,然后自己从防波堤上爬了起来。
      罗德里克问:“……你没事吧?”
      那人回答说没事。
      “你干什么呢?”我问。
      “昨天晚上我一不小心在这里睡着了,然后有一只猫猫过来舔了舔我的脸,但是没过一会就跑走了。我想试试会不会有其他猫猫来舔我,就一直趴在这了。”这人回答说。
      “……那,之后有猫来过吗?”罗德脸上挂着僵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再一次询问。
      “没。”那人很是爽快地回答道。
      冲我们愣住的三人微微点了点头后,那人便继续坐在防波堤上看海,发起神来,徒留我们三人在疑惑之中面面相觑。
      可能是这人每日如一的着装,再加上左边眼眶中惹人注目的机械义眼,让我这个时不时就脸盲症发作的人记的尤其牢固。我再一次遇到这个人的时候,是在市中心的咖啡店。这天,芙说想给梅丽和阿伊莎小姐买一些点心,但她自己拿不定主意,于是叫我来帮她做决定。咖啡店里的味道很好闻,有咖啡浓郁的醇香,也弥漫着烘焙点心的香甜。芙站在一块小黑板下,用手指点着嘴唇,小黑板上则用粉笔写满了今日店内新出炉的点心款式,哪一种都看起来很美味。那个黑色头发,穿着白色大衣,带着贝雷帽的人坐在小店靠窗户的那一侧,面前摆着一小杯加了很多牛奶的咖啡,漫不经心地摆弄着一个魔方。在芙的选择困难症已经大爆发时,我冲那个人问了一声早安。那个人抬起头,一只碧蓝色的眼睛以及一只机械眼打量了我一会,然后也点了点头,道了声早。我的目光向下移到那人手中的魔方上时,才发觉除了左眼以外,那人的左手臂也是机械义肢。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了片刻,才发觉有些失礼,连忙道了歉。
      那人似乎也不介意我直勾勾地眼神,耸了耸肩,说:“以前事故留下的。”说着,她又低下头摆弄了几下魔方,不再说话。我转过身,等着芙研究完点心来问我主意的时候,那个人又开口:“一点也不像啊。”
      “什么?”
      “你和卡普中将。”
      “你认识卡普臭老头吗?”
      “嗯。海军大院里长大的。”
      我听到“海军大院”这个新颖的词汇时忍不住发笑,然后反问:“你是海军?或者军属?”
      “差不多都是吧。我读过海军军校,也参加过新兵训练,我的爸爸也是海军。”
      “哦哦这样的嘛,海军都很辛苦的呢。”
      “是的,小时候就算是我那个整天优哉游哉的爸爸,加班也是家常便饭。卡普中将也很忙。不过虽然如此,他还是总有时间去到处蹭吃蹭喝。”
      “哈哈哈,不愧是他。你们很熟吗?”
      “挺熟的。以前还总能听见他和别人说起你的事情。念叨的次数多到也不知道是想要念你,还是念我。”
      闻言,我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想要再和这个虽然我不认识,但是早已认识我和臭老头似乎很久的人聊聊天,叙叙旧的时候,小黑板跟前传来了芙叫我的声音。离开前,我问她:“如何称呼?”
      “我叫文森特·塞缪尔·詹姆斯·弗雷德里克·费克里。”
      说着,这人不紧不慢地嘬了一口咖啡。
      不知道这人为什么突然报上了其他人的姓名,估计是想用文森特这让人听完脑瓜子不运转的超长名字跟我开个玩笑。我一怔,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解释说文森特我其实认识,而且关系不错。那个人喝咖啡的手顿了顿,可能是吃惊于为什么文森特这个见了海贼就和仇人一样的鹰派成员会和我混在一起,不过也就这一秒钟的讶异过后,她又平静地回答说:“啊,是嘛。那我就叫贝鲁梅伯。”
      此时,我又听见芙喊了我一声,说她在十种里面举棋不定,本来想全买下但是她没有这么多钱,让我帮忙挑出来三种。我和贝鲁梅伯说了句回见,便和芙一起陷入眼花缭乱的点心风暴中。等我们纠结完,芙加入了排起长队等人群,从口袋里翻出荷包细数着零钱时,我打算再去和贝鲁梅伯聊聊天,向这个有意思的家伙打听打听卡普老头还干过什么蠢事。但当我和芙打了个招呼后折回那个靠窗小桌时,贝鲁梅伯已经走了,空空的咖啡杯底下压着小费,几张钞票被叠得整整齐齐。
      算了吧,可能之后还会在妓夫太郎家楼下那个防波堤上遇见的吧。我这么想着,耸了耸肩,也不知道这人为什么会如此中意那个防波堤。
      回去后,我跟同科林还有迪达拉巡逻回来的文森特说,我遇见了他以前的熟人,是一个叫贝鲁梅伯的家伙。文森特歪着脑袋想了想,半晌后长长地发出一声“啊”,旋即解释说:“那家伙是卡普中将的爱徒之一。由卡普中将和他的副官亲自指导的那种。”
      “诶?听起来好厉害啊,什么来头的?”
      “卡普中将一共有两个徒弟,一个是贝鲁梅伯,另一个是个小眼镜。贝鲁梅伯以前好像是海军的官二代,但是老爸因为滥用职权和贪污被逮捕了,而那个小眼镜以前被海贼要挟,在海贼船上干了两年苦力。不过这两人都挺上进的,卡普中将大概也是看重这一点。虽然我和小眼镜比较熟,和贝鲁梅伯见面次数不多,不过关系也算还行。”
      “诶——那个毛病多的臭老头居然还有满意的一天啊哈哈哈,好难得。想起来以前我和路飞在那个臭老头手底下动不动就被丢进半夜的深山里,或者狼窝里,之后还顺带捎上了萨博。我已经能想象出来贝鲁梅伯和那个小眼镜能多么惨了。”
      “是啊,每次训练完都被揍到半死那种。卡普中将不在,副官先生揍,副官先生不在,那就请外援,这两个臭小子才能歇歇。不过这种情况很少,除非是卡普中将把战国元帅给惹毛了,卡普中将忙着挨训,副官先生忙着训上司,而此时刚好其他外援也没空。”
      “哈哈哈哈,对了,我一直想问,卡普臭老头好像动不动就去惹元帅?”
      “对。我有一次见到卡普中将抢了战国元帅的最后一包年糕片,结果被追着满街打。还有一次是卡普中将给战国元帅的宠物山羊喂辣椒。”
      “服了,他在想什么啊。”
      “谁知道。不知卡普中将还能干出多少匪夷所思的事情好把可怜的元帅逼疯。”文森特说着,自己到后厨泡了一杯红茶,然后在我边上坐下,悠闲地抿了一口。红茶的热气轻快地飘摇向半空,静静四散开来,带走了今日的疲惫。我趁文森特不注意的时候,迅速伸出手把茶杯往他脸上猛地一推,大喊:“嘿——!”
      “呜哇——!”
      文森特一声惨叫,滚烫的红茶顺着他的脖子一股脑灌进了衣领里,陶瓷杯中则干干净净的,一点也没剩。他立马解开领带,接过我随便从桌子上抓过来的一块毛巾,手忙脚乱地使劲擦了擦。一旁看戏中的迪达拉见状,暂时放下手中把玩着的粘土,好心提醒文森特,说他拿的其实是抹布。意料之中,时时刻刻肩负偶像包袱的小胡子顿时气得脸色通红,眉毛迅速纠结到了一起。他趁没有更多人注意到的时候立马将抹布丢到了一边,扭过头,脸上已然换上了一副平静的神情:“受死吧。”说完后还露出了一个温柔却隐含满满杀气的明媚微笑。刚刚嘲笑完卡普臭老头被人追着打的我,之后的半小时内就被一个提着刀的小胡子海军追杀了半座小岛。即便如此,竭力奔跑的途中我突然察觉,要是有人问我把茶杯往人家脸上怼的时候在想什么,我只能说,我也不知道。
      可能卡普臭老头就是这么想的,而且大抵会直接这样说出来,还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好让可怜的元帅气上加气。

      自从萨奇醒来,我基本上每天都去他的病房,一待就是半天。就在我拿着地图,给萨奇比划完下次航程的变化后,萨奇突然对我道了声“对不起”。突如其来的道歉让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歪着头琢磨了半天他何出此言,无果。我沉默着,呆楞地盯了他半晌,问:“为什么道歉。”
      “输掉了。”
      “胜负乃兵家常事嘛。”
      “还给大家添麻烦了。”
      “别这么说,之前不一直都是你照顾大家的嘛。只是这次轮到大家照顾你了而已。”
      他默然。
      “古伊娜,得到了黑刀吧。”片刻后,他方才开口。
      “……啊,你已经知道了啊。”
      “当时打着打着,我突然感觉那把刀变得不太对劲。武装色霸气完全混进了剑气里。真是恐怖的威力。”他深吸一口气,悄悄低头看了一眼基本上缠满上身的绷带,旋即又重重呼出。我见摆在病床边的玻璃水壶里已经空了,便向他打了声招呼,说去接点水,马上回来。走到门口时,我又扭过头问他需不需要加一点蜂蜜或者柠檬片之类的,犒劳一下疲惫的心灵。萨奇有点无奈地笑了,骂我是个小滑头,怎么就这么会哄人。说罢,他又感叹了一句:“这辈子还真是头一次输得心服口服。”
      “比输得不明不白强多了。”
      “哈哈哈,这倒是。”
      我一手拎着玻璃水壶,关上门之前又补充了一句:“跟萨奇比起来,其他人可能觉得老是想翻冰箱的我更麻烦。”
      “啊,这么一想的话,果然你这个小麻烦还是要比我麻烦一点。”
      没有想到萨奇顺着我的话想这么快就承认了下来,我吃瘪地扁扁嘴,哼了一声,并且暗中打起以后多去翻几次冰箱的主意。毕竟我可是“小麻烦”,不给厨师长大人添堵怎么能对得起这个称号呢。
      今天晚些时候,我去贝尔梅尔小姐的杂货店帮老妈跑了一趟腿,买了些面包和蔬菜,还有必不可少的肉类,从食材来看今天晚上应该是吃红酒炖肉,心里有了点小期待。回家前,我见天色还早,便没有抄平时走惯的小路,而是沿着满是小铺和餐馆的商业街一路走去,混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感受着将小岛染上一层暖意的喧闹。路过上次和芙一同去的咖啡店时,我在门口遇到了梅。那个长相艳丽的白发少女站在门口,呆愣愣地向小店内打量,似乎被柜台中散发着甜腻香气的点心所吸引,但是每当有店员热情地向她搭话,问她有什么需要时,梅又冷漠地扭开脸,不打算搭理人家。我冲她打了声招呼,她才回过神,瘪着嘴的样子像是在耍小脾气,但是捏着扁扁荷包的手看起来又是那么无奈。可能是因为梅长得很有气质,再加上妓夫太郎省吃俭用买下的六把精致发簪,使其看起来像是某个王国的落魄骄纵公主,走在街上时引人频频侧目。
      “你哥哥没有跟你出来呀。”
      “没有。哥哥去刀具行配武器去了。”
      “店里有没有想吃的?我请你吃好了。”
      “不要,我才不想要吃。我能看上的才不会是这么普通的东西。”说着,她又高傲地一偏脑袋,不再看我,也不再看那家咖啡店。正当我挠挠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打算先行一步离开时,我望见摆放在咖啡店门外的其中一张小桌子旁正坐着前些天刚见过面的贝鲁梅伯。她面前摆着一个陶瓷杯,还摆着一个小碟,小碟中盛着一块尚未享用过的巧克力挞。杯子中看起来装的是热巧克力,上面还漂浮着零星的几块棉花糖,甜腻腻的香气随着腾腾热气在下午凉爽的海风中融化开来,好像把整个世界都沉浸于这份甜蜜之中。贝鲁梅伯依然在摆弄个魔方,她察觉到我的目光后,抬起头,随即悠哉地冲我摆了摆手。
      “出来买菜?”她看着我手里的食材,问。
      “帮我妈跑腿。”
      “看起来之后可以吃到很丰盛的饭饭。”
      “嗯,我妈打算做红酒炖牛肉。”
      “那个好像要煮挺长时间的,不过吃起来很快乐。”她说着,同时抻起脖子向我身后好奇地张望了一会,然后问我认不认识那个白头发的女孩。我扭过头的时候,原本直勾勾地盯着盘子里那块巧克力挞的梅十分迅速地移开视线,装作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贝鲁梅伯看着梅好一会,那个傲气的女孩眼看马上就要绷不住,那愈发气鼓鼓的表情甚至仿佛在质问对方看什么看。“不介意的话就收下吧。是甜甜的焦糖甘纳许挞。”贝鲁梅伯把小碟往那个刁蛮大小姐的方向挪了挪,谁知对方闻言立马露出了一脸嫌恶,说这种没档次的东西她都不会去瞧一眼。
      贝鲁梅伯“啊”了一声,语调平平还拖着长音,随后表现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虽然我喜欢甜甜的点心,但今天买的热巧克力太浓了,现在有点腻腻的,吃不下。要是有人能帮我吃掉就好了。”
      梅悄悄瞥了一眼贝鲁梅伯,然而贝鲁梅伯正托着腮,好像在十分认真地思考之后该打包带给谁。就在贝鲁梅伯已经问我要不要吃的时候,梅又哼了一声:“喂,看在你这么为难的份上,我还是勉为其难地收下好了。”说罢,她毫不客气地在贝鲁梅伯的对面坐下,将小碟子拖到自己面前。“甘纳许是什么?”
      “是加了很多奶油的巧克力,香香还软软的那种。”
      梅点了点头,然后用叉子指了指贝鲁梅伯的杯子:“那是什么。”
      “烫烫的热巧克力。”
      梅点了点头,用叉子剜下一小块甘纳许,她把点心举到阳光底下,眯着眼,看着茶褐色,闪着柔光的焦糖夹心发了好一会神,然后啊呜一口吃下,心情甚好地眯了眯眼。梅看见贝鲁梅伯将双手合十,紧握,像是祷告一样地闭上眼,问:“你在干什么?”
      “……嗯……可能在许愿?平时的小习惯而已。”
      “许什么愿?”
      “希望自己以后能幸福下去吧,大概。”
      “你不幸福吗?”
      “你幸福吗?”
      “我有比全世界都更偏爱我的哥哥。”梅对此很是自豪。

      又一个周一,这是妓夫太郎加入巡逻队的第一天。妓夫太郎配上了两把镰刀,换上了制服,打上了领带,看起来比之前穿着松垮垮的浴衣时精神了不少。略显弓腰驼背的他在我们所有人的注视中显得很不自在,还没等他习惯性地抬起手去抓自己的脖子时,乔纳森狠狠一巴掌拍到了对方的肩膀上:“好啊,小伙子超帅啊!”还没等他回过神来,罗杰老爸也凑了上去,冲着对方的肩膀使劲一拍:“好啊,小伙子超帅啊!”腼腆的妓夫太郎没有搭腔,只是揉了揉被拍疼的肩膀,悄悄地往边上挪了挪,与那两个大傻子保持距离。
      今天也同样是一个充满惊吓的一天。因为妓夫太郎似乎不太擅长与喜欢和所有人大肆宣扬其艺术理论的迪达拉相处,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发怵,于是他便十分自觉地搭上了科林的小船,留下了迪达拉和文森特。前者因为被迫和大路痴同行而不怎么高兴,而后者则想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就被对方嫌弃,而正一脸委屈。在午后的巡逻中,迪达拉在通宵的艺术创作后一不小心歪起了脑袋,打了起瞌睡。等他醒后,幡然察觉到他昏睡过去后负责掌着舵的除了能在家门口走失的文森特以外别无他人时,甚是惊恐。这个小胡子见他醒来,还靠在船舵上悠哉地冲对方打了个招呼。睡眼朦胧,却早已处于恐慌中的迪达拉也顾不上搭理他,连忙趴到船舷边四处张望,直到目光落在不远处小岛的剪影上时,才长舒一口气。迪达拉刚放下心不出一秒,他如梦初醒一般地问文森特:“你没迷路?”
      “没啊。”
      “你居然没有迷路?!嗯?!”
      “……我就该迷路吗!”
      “除了你以外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该迷路!嗯!”
      文森特委屈无比,但鉴于先前的黑历史根本无法反驳,于是之后的一整天都垮着脸。当迪达拉难以置信地向其他人大声公布了此事后,正在擦墨镜的科林瞬间爆笑出声,丝毫不给小胡子留有情面。刚从办公室回来,准备小酌一杯的鬼鲛撞见了这个郁郁寡欢的准将,得知经过后立即出口嘲讽:“哎哟,没迷路啊,你这业务能力不行啊。”还没等文森特接话,在一边像是贴心老前辈一样同妓夫太郎寒暄起今日如何的童磨先生,闻言也来了劲:“鬼鲛。你这是哪的话呀,论迷路的话,我们的文森特肯定是业界第一啦!”
      与我们的乐不可支的哄笑声,以及童磨先生温柔的笑颜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海军准将那暗淡无光的双眼。“我在本部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委屈。”他说罢,夺门而出。
      另一件让人惊恐的事情是就在文森特离开后没多久,罗德里克和飞段就在门外路边的水渠中发现了一条腿。虽然有厚重石板的遮挡,看不清全貌,不过飞段说光根据这条将将好填满整个水渠的腿来说,十有八九是被分/尸后丢弃的残骸。听到“分/尸”这个词,罗德彻底慌了。于是乎,在门口吹风的我,还有想要从喧闹中缓一缓的妓夫太郎便碰巧见到了脸色煞白的罗德在抖个不停,颇有一种马上就能被吓哭的架势,而飞段趴在地上,想要伸手去拽水渠里那条腿的一幕。我弯了弯腰,向水渠的下水口望去,看见一只穿着皮鞋的脚连同那条腿以一种扭曲的姿态蜷缩在狭小的水渠中,像是被人用蛮力塞进去的一般,死死卡在了这个狭小的空间。
      “喂,艾斯,有人被肢/解了我去。”飞段冲我喊道。
      “啊啊啊飞段你不要说这么恐怖的话好不好!”
      “拜托,这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死尸而已嘛——”
      就在飞段的手摸到水渠里的脚踝上,准备往外拽的时候,那条腿猛地发力,狠狠一脚蹬上了飞段的正脸,这个倒霉的大背头北极熊毫无防备被踹翻在地。罗德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失声尖叫,眼泪已经不争气地脱框而出。他顺势将军刀甩出,一步后撤,战战兢兢地摆出了迎战的姿势。那条腿先是像泥鳅一样往水渠里缩了缩,找好着力点后用力往外一挪,旋即仿佛失去了骨骼一般从下水口溜出,先是穿着皮鞋的脚,再是小腿,甚至是套着白色大衣的上半身,整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熟练地让人头皮发麻。那个人从水渠中钻出来时浑身粘满枯叶的碎片,再怎么狼狈也没忘记那顶蓝灰色的贝雷帽。贝鲁梅伯站起身,随手拍了拍大衣,捏起头发上挂着的落叶,彬彬有礼地冲我们一鞠躬:“各位贵安。”
      “……刚刚那是什么?”我问。
      贝鲁梅伯歪了歪头,回答说:“海军六式的‘纸绘’。”
      “……啊,原来这样。”
      “对对,就是这样。”
      被蹬了一脚蹬飞段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爬起来,冲着刚从水渠里冒出来的这个奇怪家伙大声抱怨:“靠!你搞什么啊?!”
      贝鲁梅伯眨着眼睛,盯着飞段脸上的半个鞋印看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啊,非常抱歉。刚刚突然脚踝被抓住就吓了一跳。给您造成了困扰,真是对不起。”
      飞段嘁了一声,没好气地问:“莫名其妙的,你到底在里头干啥?”
      “刚才看见两只小小的奶猫猫在水渠里玩捉迷藏,于是想要和它们一起玩,就钻进去了。”
      即便发觉并不是什么被切成段的尸体,也发觉这人我们先前早已在防波堤附近打过了照面,罗德但还是被刚刚那完全违反人体构造,从水渠里钻出来的一出吓得够呛。他收起了军刀,稍微定了定神,尴尬地笑着问她:“……那你和小猫一起玩了吗?”
      贝鲁梅伯的神情中隐约透露着落寞:“不知道为什么猫猫们一看见我钻进来就跑掉了。”
      “废话,你搞这一出是个人看见你都得跑。”
      飞段这句吐槽也算是说出了我们所有人的心声,见没人再接话,本来貌似还想反驳的贝鲁梅伯瞥了一眼惊吓后开始两眼放空的罗德,也就十分自觉地没有吭声。大抵也是那只机械眼的缘故,妓夫太郎很快便认出眼前的这人就是总是坐在防波堤上,吹风,发呆,看海,吸猫,还晒太阳的大闲人。或许也是联想到了之前这人硬是在防波堤上趴了一整晚,就为了等待遛弯的小猫咪路过,再加上今日钻到街边下水道和小奶猫玩游戏,使大背头和小海军误以为有人被肢/解/抛/尸,妓夫太郎没忍住,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极为无奈地嘟囔了一句“神经”。听了妓夫太郎的话,贝鲁梅伯也没有多介意,做了个自我介绍后,明确表示她是来找文森特叙叙旧的。在从我们这里得知文森特在不久之前气呼呼地跑走了之后,计划落空了的贝鲁梅伯说了一句“哎呀呀”,还拖着随意又闲散的长长尾音。“那我改天再来登门拜访。”她如是说。
      正在她向我们道了个别,正准备打道回府之时,迪达拉和科林在听见了之前酒馆门口的哄闹声后过来一探究竟,科林看到贝鲁梅伯后先是一愣,旋即十分熟络地打起了招呼:“好久不见啊,弗兰!恭喜你当上CP0的长官!”
      “好久不见,科林指挥官。”
      “抱歉,死得太早,也算是迟来的祝贺了吧。恭喜。”
      “哪里哪里,科林指挥官有心了。”
      在这段用语极为正式的寒暄后,两人像是老同志一样,甚是和谐地握了握手。留下了刚听完某人在海军本部的奋斗史后的我们,逐渐感到迷惑。

      我认识的这个所谓“贝鲁梅伯”的家伙,这个声称自己因为老爸贪污被捕,自己加入海军就是为了想证明自己比老爸还要厉害的家伙,在科林的介绍下摇身一变,不光不是海军,还成为了CP0的长官,成了政府Cipher Pol部门的领袖,更成了革命军在政府内部的间谍。这种身份转变听得我们一愣一愣,甚至由一开始受到欺骗而感到的气愤最终都统统变成了疑惑,左思右想都琢磨不透既然知道有文森特这个熟识在,再加上一个半路冒出来的科林,这套隐瞒身份的说辞究竟意义何在。
      “嘛,虽然弗兰说起来话来让人感觉不着调,但是行动起来格外的靠谱。之前的时候有多担待。”
      “您重言了。我的专长除了死缠烂打和撒腿就跑以外,也就只有胡诌八扯,欺上瞒下,浑水摸鱼,还有维修家电了吧。”
      “哈哈哈,你总是在奇奇怪怪的方面格外的耿直啊。”
      “也许这就是人生吧。”说罢,这人还自顾自点了点头。
      贝鲁梅伯……啊不,应该叫弗兰,递给我们一张名片,罗德接过后我们几个人凑近一看,看到上面写着“凯米尔·弗兰,海军本部紧急家电维修技师”时,不由得额角一抽。这人还真是没几句实话啊。我们几人面面相觑,可能不约而同地都在这么想。那张名片上甚至还写了联系电话,搞得有模有样,背面甚至还写着维修价位,像是大型家电300贝利,小型家电180贝利,电闸500贝利之类的。真是在一本正经地不靠谱。
      “……啊?你不是间谍吗?这个维修是什么鬼玩意?”飞段问。
      弗兰一板一眼地回答:“以前隔壁家里电器出了状况时,因为我爸爸负责海军的科学部门,可能那个人也搞不懂维修部门和科学研发部门之间的差别,八成以为属于勤务的维修部也归我爸爸管,所以维修电话总是打到我爸爸的办公室去。隔壁家住的也是一个将领,特别好面子,有时候分不清究竟是坏了还是使用错误,拉不下脸三天两头地叫维修人员来。一开始我只是被叫去看看情况,如果确定是坏了再报修,但就在我有一次顺手帮他弄好了电闸后,他家的维修任务基本上我就包了。”
      “……啊?本大爷问你为什么要写在名片上?”
      “哎呀呀,印假名片的时候突然就想这么写了。”
      罗德无奈地笑道:“果然伪造身份什么的,是间谍的习惯嘛?”
      “其实我只是觉得有假名片很帅而已。”说着,弗兰十分认真地叉起腰。
      其实,除了刚来没多久的妓夫太郎以外,我们几人都有曾经当过间谍的共同熟识,像是宇智波家的鼬先生,虽然我也是后来才听迪达拉冲飞段抱怨起他时才得知的这双重身份;还有就是市长一家的罗西南迪,他以前在他哥哥手底下的海贼集团“唐吉诃德家族”中给海军当眼线,后来因为任务暴露而被自己的哥哥亲手杀害。然而,鼬先生沉默寡言,即使任务期间表现得冷若冰霜,卸下伪装后却显得格外平易近人。相比之下,虽然我并不清楚罗西南迪当间谍时是什么样子,但后来相处时感觉他其实是那种老实巴交,会暖暖憨笑,还总是自己绊倒自己,把羽毛大衣点着的傻大个。至于这个弗兰,从一见面开始便说话亦真亦假,甚至真假掺半,顺口扯起的全是意义不明的谎言,就算被戳穿也乐在其中的样子令人着实汗颜。我感觉,这人讲起话就毫不负责的德行跟她间谍的身份似乎没什么必然的关联,只不过是单纯的说谎成性而已。误把其当成卡普老头的关门弟子的我,说实话因为各种激动和怀念全数落空后而感到不快,甚至还有点生气,但察觉到这个事实后反而又哭笑不得。可能在她看来,几段事实揉捏起来便成为了一段虚构出的“真实”,说谎就是如此的简单,连草稿都不用打。毕竟海军本部真的有“贝鲁梅伯”这号人,弗兰也确实是在海军本部长大。我猛然想起来阿布萨罗姆所说,她是一个糟糕的记者,因为动不动就开始胡说八道以至于稿件基本上没怎么被征用过,但却歪打正着地成为了一个卓越的小说家,或许也正归功于她这在现实生活中令人头大的编故事爱好。
      “……不过,革命军也好,还是海军也好,或者是那个什么世界政府也好,”迪达拉捏着那张匪夷所思的假名片,皱眉打量着,“都居然敢留你,嗯。”
      “那一定是因为我忽悠别人的本事太厉害了。”弗兰也不否认,甚至又叉起了腰。
      就在几人站在门口说了一会话的功夫,从街的另一端,远远地,一个晃动的小白点尖笑着冲我们冲来,连滚带爬地躲避开绿色头发少女的熊抱,两人大概是去了位于小岛另一侧的海滩上疯闹,浑身湿哒哒的,发丝都粘在了一起,还像是在沙地里滚了一圈一样,衣服上和头发间净是泥沙。放声尖叫到嗓音沙哑的梅丽看见离她最近的飞段时,干脆冲着对方一个飞扑:“救命!芙一直要挠梅丽的痒痒!”
      “哈哈哈小梅丽!就算你找飞段大哥也是没有用的哦!看招!”
      “啊哈哈哈哈哈!不要!讨厌!”
      “喂!你们两个脏兮兮的家伙!快把你们的小爪子还有小破脸从本大爷身上挪开!”
      这三个活宝凑在一起总能闹成一团。梅丽手脚麻利地爬到了飞段的肩膀上坐稳,用两只小脏手拽住飞段的头发,尖叫着试图躲开芙的挠痒痒攻击。被揪住头发的飞段疼到惨叫,勒令梅丽松开手,还时不时把同样一身泥一身土的芙撵到一旁,想要在无情泥爪下保护他昨天刚洗净的大衣。此时我们才注意到另一个身影从远方姗姗而来,阿伊莎小姐挎着小框,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看着已经又去祸害其他人的两个疯丫头,柔柔的目光中的宠溺快要溢出。少女笑靥和煦,轻笑着冲我们打了个招呼:“今天带着她们去沙滩那边玩了玩,结果两人闹着闹着就跌倒了,搞得像是小花猫一样。”
      我扭头看了一眼那两个不停骚扰北极熊的小花猫,不由得发出一声嗤笑:“看那俩愁人的样子,还真是麻烦阿伊莎小姐了。”
      “才没有的事,”她笑道,“我刚过来的时候也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而且我也喜欢小孩子,感觉就像是看到了科林小时候一样呢!”
      “姐!”正和弗兰叙旧的科林听见阿伊莎小姐这么说,连忙打断我们的交谈。“我小时候才没有这么埋汰呢!”他反驳说。
      “在我看来其实都半斤八两啦。”
      “哪有啦!才没有啦!”
      见科林一边高声狡辩着,一边心虚无比地逃避姐姐满是笑意的目光,弗兰一本正色地同罗德,迪达拉还有妓夫太郎耳语:哎呀呀,科林指挥官恼羞成怒了呢。罗德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迪达拉看着手足无措的科林,以及那两个早已把大背头也蹭了一身泥沙的两人,若有所思地“诶”了一声,旋即得出一个结论:“原来科林以前是个脏小孩啊,嗯。”妓夫太郎抬起手,习惯性地抓了抓脖子,认同说:“这么看来是挺脏的。”这边的对话终究还是被我们的革命军指挥官听到了耳朵里,他摘下墨镜,特意让并排站着的那几个人看到他的白眼。你们好烦。科林的眼神如是说。也就是这时,阿伊莎小姐才注意到那个安着机械眼的陌生人。
      “这位小姐,您好,我是科林指挥官的旧识。姓‘凯米尔’,名‘弗兰’,叫我‘弗兰’就好。”
      在听到这个名字后,阿伊莎小姐脸上洋溢的笑容渐渐褪去,手中挎着的装着毛毯和午餐盒的小筐也跌落于地。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她花了半晌才冷静下来,震惊的神情凝固在脸上,恍然之间又透露出一股哀伤。
      “你怎么也来这里了?”她问弗兰。
      而本来就不算高的弗兰则呆呆地注视着那个比她还要矮了半头的少女,陷入沉默。

      据阿伊莎小姐所言,事情的始末还需从她被天龙人买下,成为奴隶的时候说起。那一年,由一对海洋生物学家丈夫,博物学家妻子为首,以及其他三个研究员所组建的小型科考队在某一海域遇难。因海流混乱,暗礁四伏,大型船只无法前行,这对夫妻将六岁的女儿安置在雇来的大船上,同剩余三人驾驶着一艘小船前往目的地,结果途中遭遇突如其来的风暴,所有人不幸葬身大海。那艘船的船长很是尽职尽责,立刻将此事通报给了当地海军,想要军方帮这个孩子找到亲属。当地的海军也尽职尽责地着手调查,没过多久也联系上了这孩子的姑妈,而对方则是身份显赫的世界贵族。这个故事中那个一夜之间成为遗孤的孩子便是弗兰。
      弗兰被带回玛丽乔亚的那一天,阿伊莎小姐就被命令去照顾这个孩子。
      因为从未在玛丽乔亚生活过,也因为自己的老爸早年不顾家人反对,跑出去独自搞科研,还因为自己的母亲并不是世界贵族,与玛丽乔亚格格不入的弗兰总是被其他孩子们排挤,甚至时不时就会被自家的大哥二哥随便找个借口来一顿猛揍。这种殴打渐渐变本加厉,后来那两兄弟的狐朋狗友也加入了其中,还波及到了阿伊莎小姐,两个人常常一起被围殴到近乎昏厥。可能也正是因为两人在这场霸凌的游戏中患难与共,所以很快便成了彼此在牢笼中的唯一依靠。
      听这些事的时候,弗兰本人显得很镇定,看到阿伊莎小姐因为回忆起当年的恐惧与绝望而开始微微发抖时,她才叹了一口气,很遗憾地表示自己这些过往什么也记不起来了。“我最初的记忆是从自己的房间里醒来,浑身缠满绷带,我的姑妈和姑父训斥我是家族的耻辱。他们对我之前的所作所为都闭口不谈,说家丑不可外扬,所以我也不太清楚我究竟干了什么事。”
      “我们计划了一次逃亡,结果被抓了。”阿伊莎小姐回答说。
      “啊……原来如此。难怪我从刚刚开始就觉得你很面熟,但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你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吗?”
      “真的。”
      “包括你的父母?”
      “嗯。”
      阿伊莎小姐陷入了沉默。小酒馆里两人相视而坐,小木桌的一端是心灰意冷的少女,另一端则是情绪没什么起伏的官员。两人手边的茶水已经不再温热,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窗悄然洒落,空气中悬浮的细小尘埃在阳光中恣意起舞。弗兰左边眼眶中包裹着机械眼的金属折射出耀眼的光,饱含着太阳的温度,而那只机械眼依然看起来生硬且冰冷。
      “……是他们把你打伤的吗?”
      “嗯?”
      “我是说你的眼睛和手。”
      弗兰低头看了一眼,袖口中露出的由钢铁拼凑起来的义肢,淡然地耸了耸肩:“以前军校的实验室里发生了事故,面前的仪器爆炸了。没来得及躲开。”
      “你后来参军了?”
      “我不明不白地醒来后又修养了一个多月,然后跟着姑父姑妈他们去了香波地诸岛。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每当看到他们时,在我看来没有来由的厌恶感和愤怒就会无法遏制地爆发。在招待处,我和二哥发生了点争执,当时姑父姑妈,大哥还有大姐全都不在。我从行李中拿出姑父前几天刚买的新匕首,对着二哥的肩膀就刺了过去。然后其他人就回来了,看到了倒在血泊中哀嚎的二哥以及拿着匕首的我。”说着,弗兰这才想起手边凉透了的红茶,嘬了一口。义肢的金属手指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像是在思考如何快速简短地陈述这个冗长的故事。“可能在他们看来,拳脚相向只是小孩间的打闹,但若是使用了武器,那整件事情的性质就不一样了。因为这件事,再加上之前被称为‘大逆不道’,现在听起来可能是逃跑的行为,姑父姑妈觉得我无法管教,打算找个机会把我神不知鬼不觉地送走,然后对外谎称我死掉了,这样就不会影响家族声誉。毕竟随意丢弃孩子在其他家族的眼里也不是什么光彩事,而就这么把我这个‘无法管教’的‘问题儿童’留下也不是个办法。恰巧那个时候有一个海军将领听说了我的事情,大概也是觉得我就这样被丢掉,然后被迫在社会意义上死亡很可怜吧,于是就和我的姑父姑妈提议,说可以把我交给海军收养,这样不但可以掩盖掉我之前‘丢人显眼’的所作所为,还会为他们立起‘心系天下’,把自家小孩送交海军培养的牌坊。不得不说,这一招真的成功了,于是这个人就成了我的爸爸。爸爸是海军科技部队的首领,我后来也报名了军校,也参与了科学部队在军校中培养新人的项目。后来因为一些突发情况,我半道调整方向,军校毕业后加入了政府,进入CP0后才给革命军当起了间谍。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吧。”
      “……你是因为工作才这么早过来的吗?”
      “不,我得了腹膜后肿瘤。当察觉到不对劲时已经发展到了第三期,腹腔里的肿瘤已经差不多十三公分,和主动脉和内脏粘连严重,无法进行手术。”
      “……这样啊。”
      两人再次地陷入沉默时,电话虫突然响起。弗兰放下茶杯,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小型电话虫,对我们微微欠身,快步走到门外接通了电话。没过半分钟的光景,她回到小酒馆后脸上带着歉意:“抱歉,工作上出了点状况。那今天就先行一步了。”
      “是出版社吗?听阿布萨罗姆说你现在成了小说作家。”我问。
      “对。”
      “同伴里有一个最近在看你的书呢,很喜欢,都看到大结局了。”
      “谢谢。我也是误打误撞地才开始干这一行。因为之前很多事都不记得了,也搞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去做什么,只能凭着一个模糊的印象在各行各业碰碰运气,所以迷茫了好长时间,”她说着,将贝雷帽戴好,在门口又冲我们一个欠身,“那,改日再来拜访。”
      “弗兰。”阿伊莎小姐叫住她。“你以前说过,如果能逃出去的话,你想要成为一个作家。然后给自己的所有作品写上一个圆满的结局。”阿伊莎小姐笑着,像是怀念起了过往一般,眼眶中隐隐闪着泪光,柔柔的像是傍晚天边的流云。
      弗兰也浅浅地笑了。“要是我能记起你的话就好了。对不起。”

      这个穿着白色大衣,带着蓝灰色贝雷帽的人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那一天傍晚,我和飞段先是去贝尔梅尔小姐的杂货店帮妈妈跑了腿,从贝尔梅尔小姐那里又收到了一把橘子味薄荷糖的我们从小店里出来时夜幕已经降临,海风微凉,褪去了白日的温度。深邃的夜空中,厚重的阴云下,稀稀拉拉的繁星静静地拨开云雾,注视着这世间。路上,吃着薄荷糖的飞段冷不丁地对我说:“哎呀,这话怎么说吧。”
      “啊?”
      “本大爷突然觉得你兄弟这么多年后还能想起你,真的挺好的。”
      我点了点头后,两人便就此陷入了沉默。
      假如萨博也和弗兰一样,忘记了曾经的朋友,忘记了亲生父母,也忘记了自己,直至生命走到尽头都没能想起来话,我会不会也和阿伊莎小姐一样的难过,一样的失落?一旦想到这一点,我不由自主地开始后怕起来。若真如此,我无法想象我将以一种怎样的心情再次见到那个家伙,或许还会觉得把对方惦记了这么多年的自己活脱脱像个笨蛋。飞段说过,他来到镜中海的原因就是他儿时的伙伴习惯了没有他的日子,转眼便把他忘在了脑后,也只有茶余饭后的闲聊时偶然提起童年,才一拍脑袋,云淡风轻地想起好像确实还有这么一号人。如此看来,与飞段和阿伊莎小姐相比,我无疑是幸运的;而与萨博相比,对曾经的自己一无所知,整日活在不明情绪的阴影下,说不清何来的愤怒,憎恨与不甘,迷茫地走过一生的弗兰真的如同徘徊在人世间的幽灵那般。
      第二天,我带着梅丽和芙去看望萨奇。两个小女孩把前一天在沙滩上捡到的漂亮贝壳做成了一条歪歪扭扭的项链,送给了萨奇。梅丽小心翼翼地问萨奇伤口还疼吗。萨奇把贝壳项链戴到脖子上,说有这条项链陪着就不疼了。就在芙抱着梅丽,两人正兴高采烈,你一言我一语地跟萨奇描述昨天和阿伊莎小姐在沙滩野餐的经过时,坐在角落里看书的老爷子忍不住地嘟囔了一句真吵。我瞧见老爷子手边的书又换成了考古学期刊,出于好奇,问他之前的小说看完了没。
      “早看完了。”
      “怎么样?”
      “不错。”可能是见我难得会对书本感兴趣,老爷子心情甚好地嘬了一口茶,看着我的眼神中竟然透出了一股老父亲的慈祥,好想在感慨熊小子终于懂事了一样。因为闲来无事,也因为想要把注意力从那两个小家伙的贯耳魔音上移开,老爷子跟我大致讲了一下小说最后一册的内容。小托里尔从实验室逃出去之后,绝望地发现小岛居然位于无风带,即意味着周围的海域是海王类的巢穴,不会有船只路过,就算自己制造小船也无法航行。小托里尔翻越了整座小岛,拼尽全力与沿途的猛兽搏斗,只为了尽可能地寻觅到一丝逃狱的希望。他在小岛另一端的山谷里发现了一座废弃的建筑物,年代久远,门前杂草丛生。这是一座废弃的实验室。他壮起胆子进去后,在数个偌大的监控显示器前发现了一具骸骨,还有骸骨手边的实验记录和书架上的文献。原来,那具骸骨便是最初的麦金斯特里·托里尔本尊,他为了开展这个被学术界称为“丧尽天良”的克隆人类研究,想尽办法地拉拢来政府的支持,并在充足的资金下开设了这个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研究基地。可能是过度疲劳的原因,原来的托里尔博士猝死在了这里,只留下无人问津的监控录像,无人修改的代码错误,还有无人终止的实验。这场实验持续了三百年之久,一个又一个实验品走上了重启程序,复制一个新自己的套路,直到小托里尔开发出了病毒,入侵了程序系统,这样的死循环才迎来终结。知晓了全部秘密的小托里尔在百感交集之间,在岛上遇到了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长着长长白胡子的老者。那个老者邀请小托里尔进入自己搭建的树屋歇息,并告知对方自己叫麦金斯特里·托里尔,是上一个,也就是第一部中,逃出来的实验品。老托里尔说,最初的托里尔因为自私而开设了这个实验基地,而逃出来的他们却因为自己的一时软弱,选择了复制出另一个自己来当替罪羊,却因无法折回实验室寻求更有利的工具,导致这场逃亡无疾而终。每一次的逃脱都做出了不同的选择,像是老托里尔没有费劲去找监控盲区而是直接拆除了监控的线路,也像是小托里尔,最终使这场有违人道主义的实验至此休眠。根据老托里尔从废弃实验室翻找出来的地图来看,这里其实位于无风带的边缘,与东海相隔不远,若是可以乘坐热气球之类的即可到达。有了这条信息,再加上实验基地的实验程序已经被小托里尔休眠,两位科学家先是回到了实验室中搬出一切可以使用的器材与工具,他们将热气球的底部做成小船的形状,配备有船桨和指南针,用橡胶薄膜制作气球部分,氢气罐作为能源储备,还制作了用来在空中产生动力的螺旋桨。期间,老托里尔染上了肺炎,最后没能挺得过来。小托里尔将老人埋在了树屋下,在与世隔绝的孤独中度过了最后的半年。半年后,热气球完工,小托里尔在氢气耗尽之前成功地飞越了无风带,热气球稳稳地落在了海面上时,他用匕首割断了链接船型底部与气球之间的缆绳。他拿起桨,顺着地图和指南针将小船划到了临近的岛屿,然后将做工粗糙的小船卖给拆船厂,换来了几十贝利的盘缠。最后一幕,小托里尔吹着口哨,消失在了码头来来往往的人群中。
      这部小书的情节让我想起了弗兰匆匆走后,阿伊莎小姐跟我们说起当时从玛丽乔亚逃亡一事。在玛丽乔亚都生活了一年后的两人因受不了没完没了的殴打,打算找一个合适的时机逃跑。她们藏好了武器,工具,还有路上需要的金钱,比弗兰多在玛丽乔亚生活了三个月的阿伊莎小姐还规划好了逃跑路线。唯一的问题是会爆炸的项圈,就算偷来了钥匙也会因无法分辨而前功尽弃,因此天资聪颖的弗兰便负责研究如何在不爆炸的情况下拆除铐在阿伊莎小姐脖颈上的项圈。经过一番准备,一年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两人的准备也越来越充分,出逃的日子近在眼前。然而,有一天弗兰凶暴的大哥因为弗兰在走廊里并没有看见他,也没有和他问好,所以大发雷霆,伙同二哥还有几个朋友一起打算把弗兰关在一片漆黑,用来惩罚下人的禁闭室里,来报复她的“不长记性”。他们叫阿伊莎小姐把弗兰骗出来,但是善良的阿伊莎小姐之后并没有按照那伙人的指示办事,最终因为违抗命令被关入地牢。不过她们的计划还是照样在暗中顺利进行,有一天晚上弗兰来到地牢支开了守卫后,带着枪/支/弹/药一路狂奔地来到了阿伊莎小姐面前。顺利拆除了项圈后,两人怎么也没料到在拆除时项圈对应的引爆器会发出警报,也招来了暴怒的大哥和二哥还有一群侍卫。一个17岁的少女,再加上一个8岁的小孩,即使拿了枪也没有勇气去抠动扳机。就是这一秒的犹豫,两人都被抓了,还都挨了揍,一个失去了记忆,而另一个失去了生命。
      《艾利逊山崖的主人》仿佛是现在与过去的杂糅而成的故事。过去的逃亡史自然不言而喻,小说中一遍又一遍逃脱,一遍又一遍进行尝试的实验品托里尔反而更像是现在在迷茫中徘徊的作者本人。我想起来某一天梅和弗兰在咖啡店的对话,弗兰说自己因想要变得幸福而祈愿,梅问她幸福吗,她则用这个问题反问了梅,而没有直接回答。我感觉,加入把作者带入小说中的话,她只是逃出了实验室,至于有没有逃出那座岛,有没有获得自由,或许有,也或许没有。

      一周的时间过去了。萨奇终于被船医们允许下地活动,他先是回了外婆家,还没等他开口道歉,披着红色针织披肩的矮小老妇人抱住自己心爱的外孙失声痛哭。在老爷子和文森特的共同指导下,罗德里克那半吊子的“剃”也渐渐步入正轨,至少不会动不动就会往墙上撞一撞。这一周里,阿布萨罗姆还是隔三差五地就过来喝喝酒,和其他人一起吹吹牛,其余的时间差不多就都是和在科贝尔特放长假的自来也大叔混在一起。至于说过日后登门的弗兰,没再在我们面前露过面。文森特捏着小胡子,表示她八成是工作上忙到不可开交,虽然这人表现得不怎么靠谱,大小毛病都一大堆,但是对工作向来上心。
      我再一次同她见面是在她和阿布萨罗姆暂住的民宿。
      那一天上午,带土和童磨先生带着相机去山里拍照,结果发生了意外,童磨先生先生一个脚滑连人带相机地从山坡上滚了下去,情急之下他还下意识地用相机护住了头部。结果一遭下来,童磨先生人没事,但是带土的相机有事。镜头虽然没碎,但相机的正反面错位,相机里的零部件也稀稀拉拉地晃动了起来,甚至有几个直接从错位形成的缝隙中崩了出去,两人趴在地上找了好半天,也不知道找没找齐。花光了带土所有积蓄买来的二手相机死于非命,他看见童磨先生就气不打一出来,虽说童磨先生说之后赔给他一个新的,但带土并不怎么情愿。因为琳刚夸了这个很帅的。这个单恋中的刺猬头这么跟我们表示。然而,他们两个就修理一事跑遍了小岛上仅有的两个修理铺,得到的回答都并不理想。一个店员解释,坏成这样也不知道零件缺没缺,就算拆开检查后发现没缺,再重新拼装好也很耗时,是个工程量不小的差事,倒不如换一个,来得便宜也来得快。这两人甚至都去找了乔伊,然而这个醉心于新船设计的小天才并不想为此分神。在折腾一上午后无果的带土都打算放弃这个二手老相机时,文森特提议,说不如交给弗兰,她搞这些很有一套。
      “这家伙改装武器什么的都格外在行,修个相机对她来说就是小意思。”
      “要是嫌烦不愿意修怎么办呢?”带土问。
      文森特想了一会,然后一拍手,说那人喜欢吃甜。“多带些点心去问问,说不定就愿意了呢。”
      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带土和童磨先生在甜点店里挑了几种最贵的点心,弄坏相机的罪魁祸首老老实实地结了账后,按照从阿布萨罗姆那里打听来的地址登门拜访。他俩敲开了房门,正同前来开门的弗兰自报家门并且说明来意时,我恰巧从妈妈的花店出来,恰巧路过那个带着小院的民宿。见童磨先生热切地冲我挥舞着手臂,弗兰了然,她眯起眼瞅了瞅当空的艳阳,旋即问我要是有时间的话想不想进来喝点汽水,权当消暑。
      我们进屋后,在这个二层小楼的一楼客厅就坐。我们坐在沙发上,沙发两侧的地毯上,以及面前的茶几上堆满了杂七杂八的厚重书籍,螺丝刀之类的工具铺满了整个桌面,还有一把尚未完成的武器,从零件和外观来看应该是火箭筒。弗兰先是从冰箱里拿出来三罐柠檬味的汽水,递给我们,旋即从沙发上抓来一个抱枕,放到地毯上,随意地往上一坐,同时还将桌上的其他东西随手往边上一划,腾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空隙。“我看一眼你的相机。”她冲带土说。带土把相机装进了一个小盒子里,递给对方,后者打开盒子看了一眼,皱起眉又向带土确认:“真的要修吗?”
      “真的。”
      “……啊,看起来情况很不妙,还是入土为安吧。”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童磨先生一边抽泣着,一边将装满点心的盒子递给弗兰。他泪眼婆娑地望着对方,那对看似单纯无辜的眼睛中藏匿着小小的期许。“拜托,不再考虑一下吗?”
      弗兰看着不知道为什么自顾自哭起来的童磨先生心生疑惑,好像搞不明白为什么照相机坏了,眼前的这个人能哭得跟孩子没救了一样。她瞥了一眼盒子里的点心,然后看了看相机,再望了望突然之间开始啜泣哽咽起来的童磨先生,干脆两手一揣,神情严肃地陷入了艰难的抉择。大抵是害怕再一次被拒绝,带土双手合十:“拜托!听文森特说你在机械方面很有两把刷子,要是和其他维修店一样觉得太麻烦而不肯修的话,开个高价也无所谓!”
      “……文森特让你过来的?”
      “正是!”
      闻言,弗兰叹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摸出法绳把乱糟糟的头发往脑后一盘,终于肯让了步。“我先拆开看看,毕竟我之前没修过,而且我也不是制造商,里面要是有什么东西缺了的话,那只能入土了。”
      “非常感谢!”
      “没事,帮我给那个小胡子带句话就行。跟他说:‘之前的礼物,多谢了’。”
      也许是因为在军校时参与过科学部队的专训,像是将相机拆开并检查,一整套被修理铺告知很费时的流程,弗兰只花了二十多分钟。等她跟带土说四天后来她这里取走时,柠檬汽水都还是凉凉的,金属罐的表面上凝结了一层的水汽。弗兰说,要是我们不介意的话,她想先去热个早饭。我瞥了一眼她乱糟糟的头发,又瞥了一眼墙上指向三点半的挂钟,才意识到这个闲散的家伙可能刚睡醒。弗兰从储物柜里拿出了一个罐头,拿出一个小奶锅,倒满水,把罐头往里一放。她去早饭的那五分钟里,我无意间瞥见沙发边,一摞书的最上面的一本是法医学专用的解剖书,我拿起来稍微翻了翻,繁复地词汇我根本看不懂,纵使每一个字我都认识。弗兰回来后一边揭开罐头的盖子一边解释说,她在为下一本小说作准备。
      “是和法医相关的吗?”带土问。
      “其实是刑侦方面的,只是涉及到法医的知识而已。”
      “哇,是破案悬疑那样的吗?”
      “差不多吧。我被提拔到直接接触世界贵族的CP0前,先到了负责刑侦的CP1待了接近两年,世界范围内地方解决不了的案件什么的都会上报到那里。”
      “诶?你是法医之类的吗?”我又问。
      “我那个时候是物证科的,时不时就要往现场跑去取证,或者是模拟实验的那种。我要是法医的话,那本《法医学解剖基础》我倒是也不必看了。”
      “哈哈哈,这倒是。”
      “不过说起刑事案件,”带土歪了歪头,“要是写成小说的话感觉难度挺大的。”
      “还好吧,”她用叉子戳了戳罐头里的土豆,“要是去过现场也见过不少匪夷所思的了,就感觉现实往往比想象还要魔幻。我军校毕业后刚加入那里时,参与的第一起就是集体谋杀。一群村民将一对私奔的情侣处以私刑,把他们乱石砸死后剥掉了皮,然后丢到海面上。被发现时尸体已经高度腐烂。”
      “真是可怜的人,”童磨先生感叹着,“希望他们在这个世界能终成眷属。”
      “难以置信,”带土评价道,“这群人就没有基本的道德吗。”
      “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道德这种东西,会因为社会环境的不同而产生变化,就像是在那个封闭的村子中,人们这种杀戮是光荣的。一旦当道德高于法律,道德中也会滋生出罪恶,法律的存在或许就是为了约束这种道德的吧。虽然有的时候法律成了一种束缚,但远远比无法要强得多,政府和海军也不可能提倡这种理念,”弗兰将土豆块放到嘴边吹了吹,然后小口小口地咬下,“虽然海贼看起来是祸端,但其中有一部分的海贼却成了道义的象征,让人们在这个压抑的世界中再次体会到了希冀与自由。”
      听到此,我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那,你体会到了吗?”
      可是这句话的后半截被一声哀嚎盖过,弗兰啧啧嘴,有点懊恼地说吃得太快,咬到了舌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1章 通缉令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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