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得浮生如玉颜》宅肆

3、刺客银九

　　十五年后。
　　光阴荏苒，转眼便是十五年。
　　栎阳，作为西秦的都城，即使已入夜，城中依然舞榭亭台，灯火辉煌，车水马龙，人流不止。
　　百花楼，栎阳城最大的青楼之一。门前钿车宝马，楼内歌舞升平，香烟缭绕，灯烛辉煌，上下相照，真似烟花色海，好不热闹。
　　出入百花楼的非富即贵，一盘白玉萝卜便要价一两银子，而一两银子已足够普通老百姓吃喝一年。更别说点个姑娘陪酒快活什么的，身上不揣个百来两银子，估摸着连姑娘的小手都别想摸到。
　　百花楼花魁更是千金难求一面。即使如此，闻名而来的权贵世子依然是络绎不绝，入了夜门前便是人来客往。
　　比起百花楼正门的繁华热闹，后门处便黯然了许多。
　　后门的小巷中，只几盏昏暗的灯笼挂在两边，远远仍能听见楼内琴奏舞曲。
　　就在今夜，一辆普通的马车缓缓从百花楼的后门驶出到小巷中。
　　马车很普通，车夫四十来岁，粗布麻衣，也很普通。
　　但是比起正门出入的客人，后门进出的客人的反而更耐人寻味。
　　出入百花楼非富即贵，但是有些贵人的身份，并不方便出现在此等烟花柳巷之地，或恐遭人口舌，或恐家中长辈。往往这些人身份反而倍加尊贵。
　　此时马车中的这位贵人便是如此。
　　小巷的地面是由粗制石板铺成，由于年久失修所以显得坑坑洼洼，道不宽差不多可以容纳两辆马车并行。两侧多是商户人家后院，高高的围墙，不时可以看到院中茂密的树冠。
　　马车驶过，在安静的后巷中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巷中两边的墙上悬挂着几盏破破烂烂的灯笼，昏暗的灯光从满是缺口的灯罩下透露出来，勉强照亮周围一小片区域。
　　一名乞丐裹着麻布蜷缩在一盏灯笼下，身前摆着一口肮脏的破碗，
　　似乎是注意到马车的驶近，这名乞丐伸出干瘦的手端起破碗，用沙哑难听的声音边磕着头边恳求道：“大爷您行行好，给点钱吧。”
　　栎阳城虽然是都城，但也并非全是富人。平时街道上也有贫民乞丐。
　　乞丐依然在卑微的磕着头，然而马车临近却似看不到一般继续向前行驶。就在驶过乞丐身前时，三只黑漆漆的短箭自刚抬起身的乞丐袖中射出，正射向马车的帷裳内。
　　说时迟那时快，本看起来平凡无奇的车夫，瞬间眸中精光一爆，右手猛然挥鞭。马鞭似抽裂空气，劈啪作响，只见那马鞭在他手中如活了一般，卷向袭来的短箭，刷的一声，三只短箭都被挥落在地，深入地面石板三分。
　　乞丐见未得手，迅速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敏捷一窜奔向马车。
　　“大胆逆贼，你可知车中何人，竟敢在都城行刺！”
　　车夫一声猛喝。手中长鞭连挥，让乞丐不得近身而来，整个暗巷中都回荡着阵阵呼啸鞭声。
　　“杀的就是他！”
　　老乞丐身形敏捷，左突右闪，竟是避开了所有的鞭击。匕首连挥却不是杀入马车内，而是刺向了车夫！
　　车夫见乞丐将目标放在自己身上，几个跳跃间便转移原地，再次与老乞丐拉开了距离。
　　然而老乞丐紧追而上，好似刺杀目标根本不是车中之人而是车夫一般。
　　此时的二人已离马车有百步远。从刺杀到二人缠斗仅是几个呼吸间，车内却一直未发出任何或惊慌或指令般的声音。
　　夜中的长巷，普通的马车，安静的车内贵人。
　　夜风吹过，长巷两边高高的围墙，挡不住院内郁郁葱葱的树影，枝叶随风簇簇摇摆。
　　刷的一声，又是一只黑漆漆的暗箭，这只箭的箭头却是泛着绿光，明显是淬炼了剧毒。从长巷一侧院内的树影中射向马车内。
　　车夫闻声望向马车，看到急射而去的暗箭面色突变。刺客为了刺杀隐蔽，故一般只有一人。却不想今日暗中还潜伏了一个。
　　车夫欲直奔马车而去。老乞丐心中暗笑，使尽全力挥舞匕首，招招致命，使得车夫根本无法上前。
　　噹的一声，此时暗箭已没入车中。
　　然而车中依然很安静，没有惨叫，没有求救。
　　树影中哗的窜出一人，黑衣银面，银面上印着一个血红色的“九”字。
　　银面人几个跳跃间便来到车辕之上，只见她垂下的右手指间闪着几抹幽幽的冷光，细细长长，赫然正是数根银针。
　　不远处看到银面人的乞丐心中暗自得意。
　　当初接到任务时他便知晓，即使是那人偷偷出宫，也必是身边带着高手。他虽已做刺客二十余年，但也没有把握越过那人身边高手将其击杀。故此次暗杀冒着风险带来徒弟银九伺机而动。
　　暗杀不比比武，人越多反而暴露风险越大。特别是都城栎阳，即使入夜依然有卫兵在城中巡逻，像现在暗巷中的动静，不出半盏茶时间就会引来朝廷的人。
　　果不其然，现在那人的护卫已经被乞丐所缠斗住，那人想必已是瓮中之鳖，凭银九的本事还不是随意宰割。
　　然而就在乞丐自得使出全力拖住车夫时，却见车夫反而不紧不急起来。
　　只见车夫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道，“你真以为被拖住的是我？”
　　说完手中马鞭犹如阴冷毒蛇般抽向乞丐。
　　乞丐刺客心中暗惊，一股不安笼上心头，一边手上寒光匕首连挥，抵挡着车夫诡异刁钻的鞭势，一边向着银九大喝道，“小心！有诈！”

　　话音未落，只见马车帘幕后一道剑光刺向银九胸口致命处。
　　剑未至，剑气已撕裂马车的布帘，呼啸而至。
　　银九听到师傅的声音后便迅速向后退去。指尖银针急射而出，叮的一声，银针击中剑刃，然而这一剑来的太快太猛，银针只是堪堪让长剑微微偏离了袭来的角度，虽然躲过了致命处，银九却也被这一剑刺穿了左肩。
　　此时马车内的人也走了出来。此人左手持剑，大概三十岁左右，下颌方正，目光清朗，剑眉斜飞，整张脸看起来十分俊朗。一身玄色窄袖长袍，袖口处镶绣红线血云，腰间朱红白玉腰带，上挂血玉玲珑腰佩。不知道的人定会认为是哪家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
　　银九看到来人袖上的血云，面具下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从她紧绷着的身体，时刻防备的态度可以看出她现在很紧张。
　　“血云阁！”
　　血云阁那人对银九认出自己倒是并不惊讶。反而有些玩世不恭道。
　　“常听说地府杀人只认钱不认人，今天算是见识了。”

　　不远处的乞丐也认出了马车内走出的年轻男子，自己被车夫缠住，银九一人断不是那人对手。心知这次刺杀已经失败。立下决断，对着银九喊道“撤！”
　　二人便分别向长巷两端逃遁而去。
　　马夫怎会让他如意，紧追乞丐其后。
　　那血云阁男子却并没有什么动作，重新来到马车前。
　　只听马车内传来悠悠的男声：“文公子不追吗？”
　　血云阁男子随意笑笑道：“殿下自有安排不是吗？”
　　“哈哈，文公子乃妙人也！
　　言罢，长巷两侧墙头便出现了十多个身影，向巷子两端飞奔追去。
　　血云阁男子见此苦笑的摇摇头，这位殿下胆量之大，为了试探他的身手，竟不惜将自己置入险地。
　　虽有护卫隐于暗处，但是让刺客临身如此之近，要是他敌不过，那些暗卫是否真能及时解救？不过想想依照这位殿下的心机，必是还有后手。
　　至于地府的那两个刺客在他眼里已是死人，地府任务有专门接收任务的也有专门执行任务的。所以即使捉住那两个刺客，他们也不会知道是谁委托的刺杀，虽然朝廷无法动地府，但是杀了那两个刺客，也可以给花钱买命的人敲敲警钟。

　　百花楼后门的长巷连通着各大坊市的后巷，阡陌交通每一条岔路看起来都差不多，如果对栎阳城不熟，很容易就在这曲折蜿蜒的暗巷中迷路找不到出口。
　　此时的银九拖着受伤流血的左臂在昏暗的小巷中潜逃，她已觉察到身后追来的暗卫们，如狗皮膏药一般，怎么甩不掉。
　　没想到那人身边竟还有这么多护卫。看来今日刺杀本来就是个陷阱，而她与师傅只是那些权贵之人手中的棋子罢了。
　　长巷蜿蜒，银九已经拐过了好几条岔道，尽量选择昏暗无光处奔去。其实银九与乞丐之前已经定好逃亡之路，可是眼下情势，身后随时会出现的暗卫，让她只能拼命躲藏。
　　现在的她在窜过几个昏暗的后巷后早已认不出之前预期好的路线。而且一路逃命狂奔，让她左臂上的伤口更加血流不止。银九愈加虚弱，随时都可能倒下，连身前的道路看起来似乎都有了重影。
　　而追杀的暗卫们好像夜中饥饿的野狼，循着血迹一步步靠近着。
　　银九此时已逃到一处死胡同，跃过围墙躲藏在一处人家的后院中。她已无力折回再去找逃生的路。
　　她摘下了面具，望着栎阳安静的夜空。今夜的星空真美，万里无云，繁星点点，皎月如钩。她知道暗卫早晚会循着血迹找到她。但是现在的她却很平静没有一丝害怕。
　　抬头看着星空的银九仿佛看到了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的追杀，似乎她的性命一直都在刀尖上。
　　幼时的她不知道什么是生死，那时大家都护着她，疼爱的喊她玉儿。然而黎叔，哥哥以及整个刘家村都没了，最后却是最没用的她活了下来。
　　银九便是颜如玉。
　　刘家村被灭后，颜如玉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与其说是老天庇佑，倒不如说是老天在戏耍于她。饿了啃野草，渴了喝水洼，与野狗抢食，衣不蔽体，口不知语，那时的她把恐惧深藏于心，变成了一头全身带刺只知活下去的野兽。
　　后来是金四在一座破庙里捡到了她，把她收为徒弟带回了地府。金四是地府的金面杀手，武功很好。让她吃饱穿暖，教她杀人本事，真的是把她当做了女儿对待，让她有了归处。
　　但是即使有师傅庇护她，地府培养刺客一直都是养蛊式的。16岁前在一波又一波的自相残杀中，最后活下来的她，才有资格带上了地府的银面具。
　　可笑的是戴上了银面具又如何，还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多少次任务险些丧命。而这次估计自己会命丧栎阳城吧。地府重利，除了师傅谁又会在乎自己的生死。
　　从小到大看到的生死已太多，经历的生死之间也已太多。让现在的颜如玉即使面临死亡也变得无比平静。只是担心师傅是不是已经逃出了追杀。
　　就在颜如玉迷迷糊糊快要失去意识时，模模糊糊看到了眼前出现了一袭绿色。一如当年刘家村最后救下她的绿衣青年。她用尽全身力气低语道：“当年你不该救我。”便沉沉昏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