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得浮生如玉颜》宅肆

2、追杀

　　来村落已有半月，颜诚一直小心，对外都是说全家出游时被匪人所杀，只有他带着妹妹逃出活了下来。本想去西秦找远嫁的姑姑，可是在山里逃命时迷了路来到村子中。被好心的福大娘收留。
　　而颜如玉由于年纪太小，连生命死亡都不知道是什么。被收留后更是跟福大娘孙女和村里差不多年纪的孩子玩成了一片，早已忘记之前的事。

　　福大娘家孙女叫大丫，大丫这几天很高兴，家里来了两个哥哥妹妹，长得特别漂亮。每次跟同龄人玩乐都很骄傲，我有那么漂亮的哥哥姐姐你们有吗？然后收获孩子们满满的羡慕。
　　大丫特别喜欢新来的诚哥哥，村里的男孩子没有一个长得比诚哥哥好看的，在她看来诚哥哥是这世界最好看的。
　　白天颜诚跟着爷爷爹去田里干活，大丫说什么也要跟去，隔会就给颜诚送茶送饼吃，左一声诚哥哥右一声诚哥哥。
　　晚上归家睡觉，大丫吵着闹着要跟诚哥哥睡。本来男女七岁不同席，大丫跟如玉睡一起，颜诚独自一间。
　　可是大丫却很认真的说，“奶奶说了女孩子以后要嫁人。我以后要嫁给诚哥哥。所以我要跟诚哥哥睡。”
　　气的福大娘拿着扫把，满屋子追着大丫要把她屁股打开花。
　　颜诚对此很无语只能苦笑，但是也是心里并不讨厌，只认为是小孩子的玩闹。毕竟他本就有一个妹妹，而如玉平时也很粘他。
　　对于收养了他们兄妹的福大娘家，颜诚是真心感激。
　　虽然年纪再大点他已经计划好还是会去西秦。但是现在他是真的把福大娘一家当做了自己的家人，享受着最普通温馨的农田生活。
　　至于福老头和壮子，则是对大丫对颜诚的偏心又气又笑。下田又不是只有诚小子，有吃的有喝的，自家孙女闺女先紧着诚小子。
　　这丫头才多大，就胳膊肘往外扭，看到颜诚，爷爷爹都不顾了。
　　所以每每看到大丫给颜诚端茶递水，福老头总是竖着胡子醋溜溜的说，丫头这才多大就留不住咯！
　　对于大丫黏着颜诚，福大娘一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一家子长辈是真心喜爱颜诚兄妹。颜如玉太小虽然平时喜欢玩乐，但是说话行事都很知礼，给人的感觉就是大家族走出来的千金小姐。毕竟她是颜家嫡女，从懂事起就受过礼不可废的教育。
　　而颜诚虽然只有八岁，但遭遇了家变，比其他同龄孩子要早熟很多，做事沉稳可靠。由于从小习武，不管下田还是打猎，家里的力气活甚至做的比福老头还要多。
　　这让一家子长辈对颜诚更是喜爱，想想村里这一辈的男孩子无论是长相啊还是头脑还是力气。还真没比颜诚更优秀的，大丫以后要真嫁给颜诚倒也是大丫的福气。

　　这一日，刘家村外西边山脊密林内，鸣蝉一身接一声不知疲倦的叫着。风吹枝叶簇簇响，偶尔有几声鸟鸣和不知什么野兽低吼的声音。
　　傍晚时分，密林山头响起三声这林子内从未出现过的鸟鸣，一声短，两声短，三声清脆却绵长，好似鸟儿在长吟。
　　鸣过三声后，密林内不时可以看见有人在枝叶内窜过。
　　速度很快而且全所有人穿着黑衣。从四周向刚刚鸣声方向聚去。
　　山头一块空地中，一位中年人负手而立，他的身后跪着数十名黑衣人。
　　半晌，却无一人说话。
　　七月流火，空气本就炙热沉闷。中年人一言不发，更让身后的黑衣人们燥闷难安。
　　良久，中年人背过身来。他相貌普通，却有着一双如毒蛇般阴冷的眼睛。
　　他就是这群黑衣卫的首领殷无冷。当今周主最信任的人之一。
　　殷无冷冷冷的看着身前俯首的手下们。
　　“三个半月，两个孩子都抓不住，一群废物。”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声音阴冷嘶哑，在这燥热的夏日让人却让人如坠冰窟。
　　之前殷无冷认为只是一个落魄家臣和两个孩子，只要派几个手下抓捕，这三人还不是束手擒来。
　　没想到花了这么长时间却还没有抓到，陛下龙颜大怒，害得他不得不亲自从周都洛阳赶赴此地。
　　百来号黑衣人无一人敢说话，不少人身后早已被汗水侵湿，也不知晓是由于夏日燥热还是出于对黑衣人的害怕。
　　“颜黎在哪？”殷无冷目光扫过身前众人，落在两名黑衣人身上，赫然正是当日追杀颜诚一众之人。
　　那二人知道眼前这位大人问的是他们，不敢含糊，敬畏道：“禀殷大人，颜黎叛贼已被我二人斩杀，尸首······”
　　“蠢货，陛下要的是活的！”还未等那人说完，殷无冷已厉声打断。
　　谁都没有看到殷无冷是如何出剑的，然而剑已在手，而那二人头颅也已着地。血溅了四周人一身，却无人敢躲。
　　殷无冷那阴冷黯哑的声音再次响起，犹如毒蛇般盘在众人心头。
　　“陛下不养无用之人，那两个孩子在山下村子里，记住，要活的。”
　　“遵命！”
　　一众黑衣人齐道，便向山下奔去。

　　此刻，福大娘一家与村民们正在大树下纳凉，闲聊着家常。颜诚也在其中。
　　半月来，颜诚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虽然每日都会做力气活，不如以前贵公子来的富贵清闲，但比起逃亡时的日子，现在的生活已经好太多太多了。
　　他看着不远处跟村里孩童一起玩耍的颜如玉，心中突然觉得即使不去找姑姑不去报仇，一辈子呆在村中这样的日子似乎也不错。
　　这念头刚出现，颜诚嘴角苦笑摇了摇头。灭族之仇，怎么可能就这么放下。
　　小如玉似乎是玩累了，一摇一摆的跑到颜诚身边来。
　　经过半月的休养，小如玉变得比逃亡时胖了一圈，肉嘟嘟的小脸跟包子一样，让谁看了都忍不住想要捏一捏。
　　乌溜溜的大眼睛，白嫩的皮肤，可爱的不得了，再加上她嘴甜见人就喊，村里的长辈们可都喜欢她喜欢的紧，隔三差五就给小如玉塞个鸡蛋塞个肉饼什么的。而对好吃的小如玉自然来者不拒，硬是吃的比之前胖了一圈。
　　福大娘看着跑到身前的小如玉，也不知道是在泥里打滚还是跟人打架了，衣服身上一片泥泞灰尘，包子脸也是脏兮兮的，却是一直傻笑个不停。
　　“玉儿身上怎么弄这么脏，快快过来大娘这。”福大娘一把揽过小如玉，拍了拍她身上衣服。
　　“婶子我刚刚跟大丫去抓蚂蚱了呢，你看这是我抓的，大丫还没抓到呢。”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只大绿蚂蚱来。大眼睛眨巴眨巴骄傲的挥着手里蚂蚱给周边村民们看，乐的大家哈哈笑。
　　颜诚无奈，自家妹妹已经从一个大家闺秀，变成了个乡下野姑娘，不过只要如玉开心就好。
　　福大娘看着如玉包子脸实在可爱的紧，眼角皱纹都笑的皱在了一起，却还是故作凶巴巴的说道：“女娃娃家抓什么蚂蚱，这么野以后怎么嫁人，跟婶子回去换套干净衣服。”
　　小如玉只好忍痛放了蚂蚱，嘟了嘟嘴，伸了伸舌头装无辜样。便被福大娘抱回了家。

　　福大娘刚走，村口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不久便听到惊呼声以及惨叫。
　　村民们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看见一群黑衣人提着带血的刀剑向他们奔来。隐隐的似乎还能听到某个声音。
　　“除了十岁以下的，全杀。”
　　声音阴冷且嘶哑。
　　颜诚看到黑衣人立马意识到这群人是冲着他跟颜如玉而来。
　　转身便往来人向反方向奔去，他要回到福大娘家。哪怕自己逃不过这一劫，也要让妹妹躲好逃生。
　　然而黑衣人们杀来极快，几个呼吸间，本来大树下纳凉的村民们已被杀得差不多。颜诚还没跑出几步，便被一个黑衣人擒住。
　　人群的嘶吼声，惨叫声，求饶声，刀剑切入肉身的声音不绝于耳。
　　颜诚心里害怕、担心，也有深深的自责内疚，就是因为他，村民们才会深受这无妄之灾！
　　他不敢抬头不敢看四周的惨像，单单是声音已经令他备受折磨。
　　就在这时一双厚底皂靴映入他的眼帘，很厚的白底，黑色的靴子。
　　对于从小官场颜家长大的颜诚立马认出是官靴。
　　果然是朝廷的人。
　　颜诚恨，恨周主灭家之仇，恨将近四月来朝廷一波接一波的追杀，恨黑衣卫们屠戮淳朴村民的冷漠无情。
　　他咬紧牙关，嘴唇都已被咬破，满鼻满口都是献血的味道。他不知道是自己的血还是村民们的血，他眼睛已通红，却是硬生生不让自己落下一滴眼泪，没有人知道他现在有多恨身前这群杀人不眨眼的朝廷走狗！
　　殷无冷看着身前的颜诚，毫无疑问他就是颜诚，村野的孩子不会长得如此白净。虽然此时颜诚粗布麻衣在身，但是自小长在官家的颜诚，无论气质还是长相都不是普通平民所能比较。
　　“还有一个在哪？”殷无冷问道。
　　颜诚知道他问的是谁，但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开口。想到颜如玉，颜诚心中现在只能拼命祈求妹妹可以逃过此劫。
　　殷无冷嘴角冷笑：“不说？那我就杀了所有人慢慢找。”
　　说罢，一个黑衣卫拎着一个女童向他们走近。
　　女童本来在抓蚂蚱玩，却被突然出现的黑衣卫不由分说抓到了这里，一起玩的同伴全都不知道哪里去了。
　　周围的人一群黑衣，怎么也看不到认识的人，吓得她只有不停的哭。
　　就在此时，女童终于看到了一个认识的人，她努力想挣脱黑衣人的束缚，对着颜诚喊道：“诚哥哥！”
　　颜诚顺声望去，脸色哗的变得更加惨白。女童不是如玉而是大丫。
　　殷无冷也听到了唤声，此时正看向这边。
　　“看来齐了。”
　　很明显殷无冷把大丫当做了颜如玉。
　　颜诚握紧拳头，看着大丫。内心挣扎究竟该不该否认。最终收回目光低下头来，没有说话。
　　他，默认了。
　　虽然他知道后面将会面对极大的危险，这对大丫不公平。但是为了妹妹，他没有办法！
　　颜诚认为只要找到他们兄妹，黑衣人便会停手，其他人就可以活下来。而大丫代替了颜如玉，颜如玉便也可以活下来。
　　然而殷无冷冰冷的声音让他的心再次跌入冰谷！
　　“这两个带走，其他人全杀了。”
　　殷无冷一声命下，颜诚刚想阻止，只觉后颈一痛，便昏了过去。

　　此时的颜如玉正被福大娘一手抱住，另一只手捂着她的小嘴。她俩正躲在村舍后的柴火垛里。
　　当黑衣众杀进刘家村时，福大娘便听到了声音，小如玉吵着闹着要出去找哥哥。但是福大娘毕竟活了大半辈子，从惨呼中明白是祸非福，便拉着如玉躲了起来。
　　躲起来的福大娘从柴火垛缝隙看到外面的惨象，看到自家儿媳妇往家里逃，却被黑衣人追上，一刀捅入怀孕的腹中。孩子还有月余就要临盆，现在却是母子皆亡。
　　福大娘心如刀绞，眼泪止不住的流，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她害怕，哪怕知道自家老头子自家儿子自家孙女，都可能遭遇不测。但是，她还是害怕。
　　她，怕死。
　　她知道，一旦暴露，她必死无疑。
　　随着暮色侵染，周围也变得安静了起来。
　　此时殷无冷已带人离开。
　　福大娘抱着如玉依旧躲在柴火垛里。现在能听到的只有蝉鸣鸟叫，能看到的只有夜幕无人的村落。但是她依然迟迟未动仿，仿佛身体已经石化。
　　从殷无冷带人杀进刘家村到现在，其实不过一个时辰，然而对福大娘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刀割心头，好像煎熬了很久很久。
　　也许是蜷缩在柴火垛里时间太长，身体已经无法坚持；也许是安静了的小如玉重新再怀里折腾；也许是心中的痛已无法忍受。终于福大娘扒开了柴火堆走了出来。
　　她一把抛开怀中的颜如玉，首先奔向了儿媳妇，看着死去孕妇的圆鼓小腹，两手悬空，想去摸摸肚中的孩子是不是还像今早一样踢他娘亲的肚子，却又不敢去触碰。福大娘的眼泪像决了堤一样这么也无法止住。
　　良久，福大娘发了疯一样奔出了自家院落。看着村落道上的尸体，这时的她却没有一丝害怕。一路寻找，终于在不远处看到了自家老头子和儿子的身影。
　　她再也控制不住，扑倒壮子的尸身上嚎啕大哭。哭声伴着一村的死人，尤为恐怖。
　　此时的小如玉也走出了村舍，看着满地的死人。即使不懂事不懂生死，她也感到无比的害怕。
　　她一路哭一路喊着哥哥。她不知道怎么了，为什么这么多伯伯婶婶都在地上不动。这满地红殷殷的流淌着的红水怎么如此渗人。
　　今夜的月光仿佛也被血色染红，显得昏暗妖异。
　　伴着月光循着哭声，小如玉一跌一撞的寻到了福大娘。
　　“大娘···哥哥···”
　　福大娘听到颜如玉的呼声，猛地抬头。
　　她的眼睛通红，眼角留着血泪。就像刚从地狱走出的恶鬼一般。
　　随着小如玉的走近，福大娘一把扑倒这个三岁的女娃娃。双手狠狠的掐住了颜如玉的脖子，嘴里呢喃着，好似疯语。
　　“都是你···都怪你们···都死了···你也去死吧···”
　　小如玉被福大娘掐住脖子，难受的无法呼吸。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哥哥去哪了？大娘为什么眼睛是红的，泪水也是红的？好恐怖！
　　大娘为什么要掐她！她好想喊大娘难受，快放开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如玉难受的想要挣脱，但是福大娘毕竟农妇出身，平时也不少做力气活。手上力气又岂是一个三岁的娃娃能挣脱的？
　　就在小如玉快要失去意识时，突然感觉好似有温热的液体泼在了脸上，下一瞬颈上的大力便没了，再次呼吸到空气让她稍微有力气看眼前的事物。
　　她以为是大娘终于放过她了，却见到身上本来掐着自己脖子的福大娘已经没了头颅，身子也慢慢倒向了一边。
　　随着福大娘身体的倒下，一个身影出现在小如玉的眼前。
　　其实如玉最先看到的是一把滴血的刀，一把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滴血的刀刃。
　　妖异的月光散落在眼前人的身上，男子看似年龄二十有余，身如长竹，风姿特秀，一身深绿长袍，腰间别着乌木刀鞘。黑色的长发披在双肩，不扎不束，尤为显眼。
　　然而最让人移不开眼睛的却是来人那张绝美的脸。美则美矣，却无一丝女气。
　　剑眉如墨画，薄唇如冷刃，眼睛里像是藏了整个冬天一般冰冷。
　　男子从头到尾未发一语，转身欲走，小如玉想爬起来追上，却是终于支撑不住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