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夏]梦里寻他千百度》云声雁断

2、第二章

　　时间流逝的目的只有一个：让感觉和思维.稳定下来，成熟起来，摆脱一切急躁或者须臾的偶然变化。——卡尔维诺《未来千年文学备忘录》

　　“回答我的问题。”锐利得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灰色眸子紧紧地盯着我，好像我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或者动作都能告诉他答案一样。
　　“你为什么不生气？”

　　我沉默了片刻，回答他的同时有一丝紧张，尽管连我自己都说不明白我有什么好紧张的，我又没有隐瞒什么：“那是不必要的情绪。”
　　“撒谎。”福尔摩斯似乎——也许是我听错了——轻嗤了一声，“恐惧和紧张也是不必要的情绪。”
　　“假如你能控制住自己的愤怒，那么恐惧和紧张也是可以避免的。”
　　“但是显然，事实并非如此。”

　　“不过我发现了更有趣的事情，”高大修长的身躯逼近了一步，烟灰色的眸子里划过一抹光亮：“在你知道我的名字之后，那一瞬间的兴奋甚至压倒了几乎所有负面情感。”
　　“瞳孔放大，呼吸加快，耳尖微红……肾上腺素的作用暴露了你的情绪。”侦探先生目不转睛，十指交叠：“毫无疑问，我们互不相识，但你却表现得十分激动。”
　　激动？你怕不是对激动有什么误解？

　　“在听到我的名字之后，你表现出了对‘夏洛克·福尔摩斯’的熟悉与信任。我认为你知道我是谁——但你却说你失去了记忆——”福尔摩斯微微扬了扬嘴角，“也许一开始你并不能确定我就是你所知道的那个‘夏洛克·福尔摩斯’，所以你虽然兴奋但是很快冷静了下来，尽管这种兴奋让你暂时摆脱了其他情绪的困扰，然而在你的内心深处仍然存在着犹疑和惶恐。”
　　“也许是确定了‘我’的身份，你逐渐表现出了依赖的情绪并且不断地加深。无论我展现出的态度是温和或是冷漠，你都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虽然不排除语言不通或者是浮木心理的因素——以及不得不说，你的情绪太容易感知了。”

　　“比起对强者的服从心理这种说法，你的反应倒更像是早有预料。”福尔摩斯清亮的眼睛里染上了一丝困惑，又很快消散。
　　“看来你并不仅仅是有所了解——甚至也许是很深的了解——但你仍然没有厌恶畏惧的情绪。这一点对苏格兰场的大部分金鱼而言简直相当于天方夜谭。”他的眼睛雪亮，有一种光芒在其中闪烁。
　　时时刻刻都不忘黑一下苏格兰场也是爱得深沉……

　　不过，虽然说中了大部分，但大概是因为想象力这一属性的点数过低，福尔摩斯先生的分析并不完整。
　　他并不知道我是在和他接触之后才恢复的记忆，而是更倾向于我本来就认识他，出于不知名的理由隐瞒了这一事实。由于失忆导致自报姓名时产生的迟疑，被当成了“因为并不能确定他的身份，所以伪装失忆”的情况。
　　我的反应误导了他。

　　“为什么？”
　　刚走神了几秒，我就听见了对面近乎低喃的结论：“……也许，我们并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我被这句话弄的一激灵，下意识地看向了他，正好对上那双灰绿的眼瞳，耳边响起引诱般的低语。
　　“书本？电视？电影？……good，都有。”大概是通过我的反应确认了一些猜测，福尔摩斯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愉悦的情绪，“真是奇妙。”
　　事实上，是书本、电影和电视剧。
　　尽管我并没有看过《福尔摩斯探案集》原著，但是这应该属于我潜意识里的一个认知。
　　想象力无法限制他的思维。

　　“很好，”侦探先生飞快地活动了一下手指，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新鲜的活力：“一个不错的圣诞节小礼物。”
　　“在这样一个不合常理的世界里，许多原本被视为不正常的东西都可以看作是‘正常’的，不是吗？”我试图转移这个话题，另一方面也算是默认了他的猜测：“不管你怎么想，先生，这里无疑和现实世界有所不同，就算不是虚假，也绝非真实。”
　　福尔摩斯挑了挑眉，点点头：“你说的没错。”
　　我松了口气：“所以别再关注那些无谓的事情了。可能一旦离开这里，我们就会回到原来的地方，再也不会碰见彼此，况且您现在思考的那些都是暂时只存在于理论之中，尚且不知道会不会发生的——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福尔摩斯：“或许并非完全没有意义。”
　　？？？我有点茫然。
　　没有解释的意思，他继续道：“那么，让我们回到最初的问题，你发现了什么？”

　　什么？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吗？

　　“虽然沉默是个避免暴露智商的好办法，但我不建议你这样做，”福尔摩斯的神情很快恢复了冷淡，态度前后反差得让我忍不住想询问他是否去川蜀进修过变脸这一门艺术：“无论怎样高明的遮掩都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
　　你暴露了你的毒舌属性你知道吗？？？
　　“鉴于接下来我们的合作时间应该不会太短，我有必要让你尽快熟悉我的风格，而不是维持着虚浮无用的伪装。”福尔摩斯扯开一个笑容，又迅速恢复到面无表情的状态。
　　既然他说这是最初的问题，那就是吧。我放弃了思考，自暴自弃地想着。

　　………
　　雪势没有变小的趋势，纷纷扬扬，飘飘洒洒，街灯顶已经覆上了一层薄雪，于是那昏黄的灯光仿佛也被压暗了几分，街道两边栅栏上的尖角也柔和了不少，像顶着一团团毛绒绒的白色小球。
　　除了我和福尔摩斯，好像这条长街上的一切都陷入了沉睡。
　　寂静得让人恐慌。
　　而此刻，除了我之外的唯一一个人静静地看着我，似乎非要我给他一个答案不可。

　　“我……说实话我什么都看不出来，不过有那么一点儿想法……”我艰难地吐出这句话，总有种课堂上被数学老师点起来回答问题却一筹莫展的感觉。
　　“说说看。”侦探先生微微颔首。
　　“如果幕后者的最终意图不是让我们死亡，那么至少应该有一些提示；而假设他就是为了观赏死亡，也不应该这么大费周章，何必非要布置这样一个地方，再把我们带到这里来呢？所以一定存在某种离开的方法。”我只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然而感觉越说越顺，简直快要被自己感动哭了。
　　“最糟糕的情况无非就是两种，一是幕后者想看到的并不是单纯的死亡——生机可能只有一线，甚至没有；二就是我们太蠢，一直没有找到提示从而无法离开。”瞥到福尔摩斯沉静的面容，我紧接着补充道：“当然我们肯定会找到提示的。”
　　有福喵在这种事情完全不用担心√

　　“我只是还担心一点，在整个‘逃脱’过程中，会不会有可能威胁到我们生命安全的存在。”
　　嗯……好像差不多了。
　　我停下来，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然后看向侦探先生。
　　——像个正在等待老师批改作业给出评价的学生。

　　“看似条理分明实际上都是废话，明明三句……不，两句话就能够讲清楚的事情还非要扯成一大段也是难为你了。”福尔摩斯看着我的眼睛，他烟灰色的眼眸在光下折射出奇异的色彩，恍若有流光闪过，他一字一顿道：“不过你还没有说明白，你在害怕什么？”

　　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安静得仿佛能听见簌簌雪落的声音。

　　我在怕什么？
　　或许是对未知的恐惧。尽管这个地方是那么的不合常理，但是太过真实，真实得让我已经无法用“虚构世界”这个说法来说服自己保持冷静了。我甚至不敢想象，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真的在这个地方遭遇了死亡，那么对所谓的“现实世界”会没有丝毫影响吗？
　　——在我看清一部分家具的真实面貌之后，我更加迫切地想要让所有家当焕然一新。
　　我想要了解我所有的记忆。
　　那么我就不能轻易地交付出自己的生命。

　　我舔了舔唇，感觉喉咙有些干涩：“当我意识到，死神的脚步也许就近在咫尺——我随时都有可能因为一个细小的失误而失去体验人生的机会——你知道，人类对于死亡的恐惧本能是无法抑制的。”
　　“你在畏惧死亡。”
　　我干笑一声：“我只是珍惜生命。”

　　“我并没有说这不是件好事，有时候，求生欲反而能激发人类的潜能，促使他们做出一些连自己都无法想象的事情。”
　　“只有想办法离开，你才能活下来。”低哑的嗓音在头顶响起，不知何时福尔摩斯走得更近了些，他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怀疑和恐惧，他的表情似乎永远都从容而冷静。
　　“只有保持冷静，你才有可能脱离这里。”
　　我仿佛透过他的眼睛看见了一丝那个活在十九世纪的温和绅士的影子。
　　坚定，理智，勇敢，正直。
　　让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