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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旧事隔天远 ...

  •   风定天清,远山含黛。

      石桌旁放置的茶水热气阵阵,院中三人或坐或立,各有各的愁绪,各有各的思量。

      “三妹她……她不过是以为你出了事,心里受了吓……想来不碍事的。”金吒强压住心间一阵翻腾气血,望着余晖下的屋檐神情凝重。她怎会无碍?若是无碍,何至于至今都尚未醒来。

      “小仙未能及时尽襄助殿下之职,幸而苍天护佑,有惊无险。若是殿下与三公主有何闪失,小仙万死难辞其咎啊!”敦题山神躬身进院,甫见到金吒便是如此一番请罪之辞。他虽不过是一介山神,但瞎管的敦题山处于天族魔族交界之地,加之其任职资历甚深,故而金吒徽音皆少不了要卖他几分面子。

      “山神言重了。徽音有一事好奇,北海到底是因何犯了大忌,惹得上天降难于此?”

      “这……”敦题山神望向一旁的瀛寰,见后者并未有何反应便也犹豫言道:“公主不涉朝局有所不知,数万年前北海君之妻结连翘产下一女,巫祝预言此女不祥。结连翘爱女心切,连夜带女出逃。只是……只是误闯入魔界九都,母女二人皆葬身于此。天族为平息此事,允了北海君禹张里不献贡、不受辖,让他全权掌北海、做个逍遥王。”

      身侧人抱剑而立,徽音刻意转身避离,“若是如此,这禹张里不过是个失妻丧女的受害者罢了,何故就触了天怒了?”

      “不明黑白,妄起杀意。妻女失踪,不闻不问。尸骨未寒,令结新欢。这禹张里也非纯善之辈啊。”

      “我与黄儿至北海七年来,从未见过那北海君。怕是在他心里,只觉天火频至乃是我九重天而为,意在逼他交出当日允下的北海独治权。”

      “这禹张里于大局无甚影响,倒是开启天机镜测北海天灾以早行防范要紧。”徽音凝眉,转身恰与瀛寰对望。“徽音尚未谢尊主相救之恩,凡间小院,就不强留尊主大人了。日后得空,我九重天必亲至九都向尊主致谢。”

      “公主在九都界内受袭,在下过意不去,又恐那盗镜人卷土重来……若太子殿下不介意,在下想在此叨扰两日。”

      “你……”

      徽音不解瀛寰为何执意留于此,她与他之间的纠葛恩怨,无从相解。每每想起更是五味杂陈,便是斩尽前尘也难以完全断个干净。

      “三姐醒了!”

      琬琰小跑至庭院,声音带着几日来未曾有过的欣喜。金吒闻此消息,便也顾不得在场诸人,独自大步流星地向卧房处赶去。

      “虽说这北海君之力聊胜无于,可此事终究出在他北海地界,还是与他共商此事为好。”

      敦题山神杵在原处,对这位魔界尊主吩咐之事不知是否应当应下。“按他说的做。”徽音冷冷地撂下此言,独留瀛寰一人在庭院里望着她的背影暗暗出神。

      “可饿了?”

      斜倚在床榻上的朝凰噗嗤一笑,“哪有一醒来便问人饿了的?”

      “你还能与我争论,看来已无大碍。”金吒替朝凰拂了拂鬓间的发丝,望着她苍白如纸的面容心下五味杂陈。“我原以为我是个不合格的丈夫,未曾想却也是个不合格的父亲……”

      “那就罚你去买醉涎楼的包子,再跑去东市买李家阿婆的红豆糕,去阊门那买上一整坛的梨花酒……”

      金吒坐在床沿听着朝凰轻声缓言,心里所隐之事百折千回后终决定闭口不谈。被谴去送信的青鸟此时怕早已到了天王府,甚至这一两日内便可等到九重天迎朝凰回天的消息。北海之地凶险未知,纵使朝凰不愿独自返天,他也绝不会放心她在此逗留下去。

      “三姐倒是不怕吃多了积食……”门槛处琬琰倚门而笑,在望到朝凰瞪眼威胁的神情后,连忙收了笑。“三姐莫恼,我自罚去阊门给你扛回一整坛的梨花酒可好?”

      朝凰的话是笑言,琬琰出门自然也不是为了扛回一整坛的酒。家中人不过四五,两三壶便已然足矣。只是不知是坊间酒意过于醇厚,还是琬琰身有不适而觉心神恍惚。眼前人衣衫上细柳花纹重叠旋转,让琬琰眼间通红发涩,无端失了魂。

      “姑娘……”

      身前人躬身作了一揖,温润言道,“在下初来此地,敢问姑娘可知阊门开设武馆的李家府上在何处?”

      “那是我阿姊家……”

      “如此甚巧。在下柳泊如,姑娘可否方便引路?”

      “姑娘您的一坛酒……”坊间伙计躬身半拖半拉地弄出一个大酒坛,琬琰顿时猛然回神。一旁的柳泊如似是察觉到她的为难,“姑娘若不介意,在下愿意帮姑娘把酒坛扛回去。”

      琬琰正欲说些什么,却见得一旁的柳泊如早已抢先一步将酒坛扛上臂肩,颇是艰难地起身向店外踱步而去。

      “在下冒昧而言,不知为何,总觉得与姑娘并非初识,反倒如相识了许久一般。”

      “许是故人重逢罢了。”剩云残日弄晚山,道道残阳平铺于地,阊门处长河里半水瑟瑟半水红。琬琰悄悄地瞥向柳泊如的侧脸,双手默默攥紧裙角以遮掩心海波澜。她想,原来世间万物、冥冥之中真的自有天意。

      将暮之时徽音方在院外长街尽头望见两人并行的身影,许是近日遇事繁多,故而这长相与柳宜宣别无二致的柳泊如倒也未曾引起众人过多诧异惊奇。只是他来得突然,被北海君派来商议天灾之事的巡海夜叉李艮尚在院中。不过好在李艮反应尚算灵敏,急忙隐了身形,不然此等怪异相貌被凡人瞧见总归是有失妥当。

      原来这柳泊如是蒲乡富商贾家新请的教书先生,此行乃是为替贾家少爷前来取兵书而来。一个教书先生跑腿来取兵书固然怪异,但终归算不上什么大事。且他们与这柳泊如尚算不上相熟,故而也不好多加追问。

      送走了柳泊如,琬琰却也没了与众人闲饮共进晚宴的兴致。朝凰自是不必多言,身体虚弱未待多久便已倦怠,故而这晚宴草草收了场,整整一坛的梨花酒也是半滴未减。

      那馥郁的酒香挠的人心头发痒,徽音索性灌了半壶,半拎着它缓步回房。后院银杏树上的铃铛微响,徽音猛然凝神,而后足尖轻点跃上屋檐,顺势借银杏树的枝干移至后院。

      手中的酒壶被用力抛出,酒水洒出三分而后被另一双手牢牢握住。朦胧月色下瀛寰的黑袍似也添了几分柔和,徽音径直越过他,疾步踏入厢房正堂之内,在验证阵法中心的天机镜安然无损后,又捻诀将阵法加固了几分。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徽音从瀛寰手中拿过酒壶,两人擦肩而过时徽音忽然停步言道。

      “你有伤在身。酒,还是少碰为妙。”瀛寰似未听出她言语里的警告疏离之意,反而从徽音手中拿过酒壶,负手言道:“欣赏月色未必要以酒助兴,我知一个赏月的绝佳场所,不知你是否愿意同去?”

      “尊主相邀,自当奉陪。”

      “你执意要留于此,是为了那面镜子吧?”浮云沧海远,遭逢大难后的北海滩涂如死寂一般安静。海浪翻涌,不时将腐朽的血腥味送至唇鼻间。

      走在前头的瀛寰身形一顿,声音中带了些自嘲的余味。“我原以为,就算你不信瀛寰,也终究该相信黑鹰……”

      “你到底还是承认了你是黑鹰……”也许她是该信他的,无论是当年寒门大雪,还是如今的天火洪流,在天命将她逼至绝境、万念俱灰以至决绝赴死之时,与她共扛苦难的始终是他。只是她可以无条件地相信黑鹰,却难信瀛寰,更不信他身后的魔界九都。

      “当年种种……”瀛寰开口,但话到嘴边却显得此等苍白无力。

      “当年到底如何,现在真的已经不重要了……”徽音席地坐在瀛寰身侧,昂首望向无垠海面。“你若从未打算做回黑鹰,便不必和我言说当年瀛寰的种种为难之处。便了我信了又如何,左不过是你为了让自己心安罢了。”梨花酒入喉一阵辛辣,徽音扭头笑道:“你都未能直面否定我方才的质疑……黑鹰,你打算何时夺镜?”三百年来,这是瀛寰第一次听到她再次唤出这个熟悉的名字,只是此等状况,他宁可她唤自己瀛寰,以此来稍稍抵消他内心的千般愧意。

      瀛寰握拳不知作何应答,忽又觉肩头一沉,身畔萦绕着一股浓浓的馥郁酒香。他心神顿凝,犹恐惊醒了身侧人。“任凭百转千折,初衷不改。倘有一日……倘有一日永坠碧海、阴阳生死两相隔,吾与汝……必同归同去。” 断断续续的字句自他怀中人口中传出,声音低微却如囚人心魄的玄铁链一般,将他整个人箍在回忆的石柱上,半点动弹不得。这段由黑鹰信誓旦旦许下的誓言,如今看来只是无尽的讽刺。风萧萧深海寒,怀中人忽地搂住了他的腰身,半轮钩月下,瀛寰一字一顿地言道:“此心昭昭,日月可照,苍天可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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