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你一世安好》小梅雪

2、第二章 身过百年 清愁沧桑

　　矮了莫高峰几千丈的逐云峰确实是暖和了不少，一杯热茶之后，那些如暗潮汹涌的寒流在沉星体内静息了下来。她凝滞的思绪也恢复了正常，如实说，“我是蜀山第十四代弟子沉星。”
　　沉星说到这里的时候，凌宇大为意外，但当她说到下一句的时候，凌宇就彻底地被震惊到了！
　　沉星无比认真地说，“我来找段天涯。”
　　凌宇上下打量沉星，看她的样子确实是蜀山嫡传的弟子，气息纯正，不似妖魅。他虽然不知道沉星所说是真是假，却也不隐瞒她，“段师祖已经逝世百余年了。”
　　百余年？
　　段天涯他已经离世百余年了？
　　他并没有等她。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沉星曾以为这样的遗憾绝不会发生在她的身上，却万万没想到，百年之后的今天，她活过来了，他却死过去了。
　　没有了段天涯，那她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她在冰窟里漫长等待的就是这样的结局吗？沉星悲痛地问，“天涯，他是怎么死的？”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有天清晨，一个弟子去找他议事的时候，就发现他已经坐化了。听上一代的长老们说，他的功德本来可以得道升仙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最终却没有飞升成仙。”
　　没有飞升，难道段天涯他入轮回转世了？
　　沉星从莫高峰上走下来的时候，听到姚先飞自报是十八代弟子，她并不是没有料到有这样的可能。只是当听到凌宇把段天涯逝世之事说出来，她还是惊愕地楞在了原地，那些藏在她体内不安分的寒意蠢蠢欲动，泪水在涌出之前结冰，一眨眼，她的睫毛上已染上霜色。
　　沉星静坐许久之后，又问，“那我师父齐鹏昆、掌门师伯齐鹏易，还有第十代的柏逸师祖他们几个人怎么样了？都还在世吗？”
　　“他们几个在和邪神地煞对战当天就殉道而亡了。”
　　“现在蜀山上还有十四代弟子在世吗？”
　　凌宇摇了摇头。
　　沉星不甘心地接着问，“一个都没有吗？”
　　“恩。现在资历最老的是第十五代的长老，要不要我为你引荐一番？”
　　沉星失落地回答，“不用了。”
　　十五代弟子？她哪里认识什么十五代弟子。
　　百年之后，千疮百孔的不是人心，而是人事。现在的蜀山对于沉星来说，既熟悉又陌生，她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这里，却又似乎不再属于这里。
　　凌宇看沉星神色哀伤，不似有假，又重新问，“那沉星姑娘你怎么会出现在禁地莫高峰呢？”
　　沉星没有回答，把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回桌上，独自起身离座，径直朝大门外走去。
　　在殿门外陪侍的姚先飞见沉星若无旁人地离开，向凌宇请示，“掌门师伯，我要不要跟过去看看？”
　　“恩，去吧。”凌宇点了点头。面对突然冒出来的一个第十四代弟子，确实是大出他的意料，近来星象异常，难道这就是乱世征兆的开头吗？

　　穿过西边的几条长廊，夕阳的余光还洒在碧波池的白色莲花上，烟霞漫覆在湖面上宛如仙境，一砖一瓦，一石一木、一廊一柱，全是沉星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景象，她闭上眼睛都能默绘出它们的模样，但如今这里却没有一人再相识，属于她的时代彻彻底底地过去了，却没有带走她。
　　有那么一瞬间的恍神，沉星就觉得她一直站在这里，时间并没有过去百余年那么久，仿佛只是夏日里偷懒睡了一场长长的午觉而已。
　　然而，当沉星瞥见跟随在身后的姚先飞时，这一瞬的恍神很快就回归到了现实，怅然已失。
　　沉星心中的悲痛之余，泛起疑惑，段天涯他到底是怎么死的？以他的修为，就算是地煞余孽，也不见得能轻易地伤他分毫，可是他怎么会不动声色地就坐化了呢？只要他不想死，这天下没有几个人害得了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沉星心中有疑，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段天涯的房门前。
　　段天涯的旧房里和多年前一模一样，墙上还悬着他从不离身的惊梦剑，旁边是醉师叔提笔疾书的字画，檀木桌上摆放的是楼兰古城城主致以谢礼的夜光杯……细细望去，满屋都承载了她的过去。
　　沉星走到书桌前，随手拿起旁边竹筒内的一幅白色卷轴，缓缓打开，几缕青丝拂面的她站在夕阳下的山涧旁，盈盈秋水目顾盼神飞，清风拂起衣带裙角，飘逸浮动。
　　她一滴泪滑落，润湿了画卷。
　　沉星转头看见桌上的书籍，突然想起典藏阁中有本《弟子名录》，这本书上简介了每个弟子的平生，那上面自然也是少不了她的——只是以生魂祭剑是魔中之秘法，施法时也极为机密，她 以生魂祭炼噬邪剑之事是不可能会被记进去的吧？
　　以生魂祭剑的人是不能再转世的，祭剑前她就很清楚。
　　沉星的思绪再度飘回了百年前，祭剑的那一天，她和段天涯并肩站在烧得通红的铸剑炉前，彼此相望，恋恋不舍。胡须花白的柏逸师祖又一次提醒， “阿星，天涯，你们两个要想好，祭剑不是闹着玩的，生魂祭剑之后就魂飞魄散永世沉沦了。”
　　这种问题其实不用多想，沉星早就打定主意，如果一定要用一个仙力淳厚的灵魂驱役噬邪剑的话，那必须是她，而不能是段天涯。
　　柏逸师祖最后一次问，“你们两个到底谁去祭剑？”
　　那天，沉星握着段天涯的手突然发力，一道仙锁把他暂时困在原地动弹不得。她说，“我去。”
　　“阿星，你这是做什么？”段天涯睁大双眼问她。
　　“天涯，替我好好活下去。”她把身子转了过去，不想让段天涯看见她眼角的泪花，那时的她以为，那就是她人生中的最后一滴泪了。
　　段天涯在她身后大吼，“阿星，你站住，让我来。”
　　沉星决绝地朝着炼剑炉走去，神情果断坚毅。她站在炼炉台上，转身回望段天涯最后一眼，一眼 望穿天地万物，天地不仁，从此眼中只余一人。
　　随后，她眼前所有的景象，世间的一切都被熊熊烈火焚烧殆尽。
　　这就是她醒来前最后的记忆。
　　这一切都发生在邪神地煞率领百万妖军攻打蜀山的那一天，那天战事已经迫在眉睫，为了给柏逸师祖争取到祭剑的时间，她的师父齐鹏昆和掌门师伯齐鹏易都在广场上方和地煞苦苦周旋。至于之后所发生的一切，柏逸师祖和她师父、师伯的身后事，如果不是刚才向凌宇问起，她也就不会知道了。
　　沉星深知生魂祭剑之后，本该万劫沉沦不复的，但为什么她还能活着呢？段天涯究竟用了什么方法，付出了什么代价才让她醒了过来？如果她知道醒来后的世界里没有段天涯，她宁愿永不苏醒。
　　她在旧房内枯坐了整个下午。
　　姚先飞在门外看见沉星静默哀伤，他也觉得很难受，因为他对她一无所知，不知道能为她做些什么，只能默默地伫立在门外。
　　天色渐黑，沉星见姚先飞还守在门口，冷淡地说，“你不用跟着我。”
　　见沉星起身要走，姚先飞问，“你要去哪里，你要是不熟悉蜀山的话，用不用我给你带路？”
　　不熟悉蜀山？沉星笑了，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蜀山了， “我回我住的地方。”
　　“你住哪里，我送你过去吧？”
　　沉星回绝，“景仁苑南角，不用你送。”
　　景仁苑？那里已经荒芜了百余年！因为后世的蜀山弟子不多，所以那里一直没有人住。蜀山地域广阔，如果是新进的弟子，也不可能会知道有景仁苑这个地方，姚先飞心中泛起层层疑惑，“她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景仁苑，又怎么会住在那里？”
　　沉星走了几步，发现姚先飞还在身后跟着，冷冷地说，“别再跟着我。”
　　姚先飞不明白为什么沉星身上会有这么刻骨的冷意，这冷意让他不寒而栗，“好，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

　　目送沉星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尽头，姚先飞立刻回到通明殿，把他看到的事情向掌门人凌宇汇报。
　　凌宇听完姚先飞禀报之后，锁眉问，“你是说沉星在段师祖房内坐了一下午，然后就去了景仁苑？”
　　“是的，弟子本来想一同前往，但她不准弟子跟着。”
　　凌宇心想，景仁苑荒废许久，曾经确实是供弟子居住之所。难道她真的是蜀山第十四代弟子？如果她即没有转世，也没有升仙，怎么可能还活着？
　　凌宇向姚先飞嘱咐，“今天的事，不准向其他弟子提起，如果有人见过她的话，就说是蜀山弟子，别的不许说。”
　　姚先飞抱拳说，“是。”
　　“还有，把莫高峰守山的弟子只留知行一个，以后莫高峰只能让她一个人来往，有什么异常立即汇报给我。”
　　“弟子遵命。”姚先飞说完就退去了。
　　此时，景仁苑南角的一间旧房内已经点起了孤灯，微弱的光线在冷冷夜风中摇摇欲灭。
　　没想到段天涯已经死了，沉星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有这样的结局，那今后的她又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