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树底下难乘凉（副小姐）》竹西

13、高尚的墓志铭

　　第十一章·高尚的墓志铭

　　这个晴天霹雳，顿令颜欢脸色一变。

　　她刚要有所动作，那闭眼装死的析斯亦就像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一般，忽然用力勒了一下她的手腕。

　　颜欢猛一眨眼。

　　明知道他这是阻止她的意思，她却故意就着他的力道“啊”地大叫了一声。

　　这声音，叫帐外之人全都吓了一跳。

　　那“老神仙”忙不迭揭了帐帘上的符纸撩开那帐幔。于是，众人便只见，帐内的颜欢正低头盯着自己的手腕。

　　颜欢抬头，作一脸惊讶状，对众人道：“刚才二爷勒了我一下。”

　　立时，床边的众人一阵激动。老太太伸手就去抚析斯亦的脸，一边还心疼地喊着：“我的析哥儿，你可是醒了？”

　　那闭着眼的析斯亦气得差点咬碎一口钢牙。他再想不到，秘书颜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摆他一道！

　　看着那人挺尸般僵直的身躯，颜欢费了一番力气才好不容易忍住那想要往两边翘起的唇角。

　　她当然知道析斯亦的意思。

　　只是，如果顺了他的意，倒霉的可就是她了——她可不想跟这人在这床上呆上七七四十九天。

　　何况，人可是有三急的！

　　这么想着，颜欢忽然就好奇起来——他俩穿过来可已经有七八天了，不知道这些天里，这一直装着昏迷的BOSS，是怎么解决他那“人生三急”的……

　　一想到她这有洁癖的BOSS被丫鬟婆子侍候着那啥啥……颜欢就觉得她不能再想下去了。

　　也亏得这会儿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依旧装死不肯醒来的析斯亦那里，倒也没人注意到她抽搐着的唇角。

　　老太君那里撸着析斯亦的脸，却是不管他怎么摸，析斯亦就是铁了心地闭眼装死。于是老太太忍不住大哭起来。

　　不等她扭头来怪罪那报假警的颜欢，颇乐意见到这种情况的“老神仙”就已经念了声佛，对老太太解释道：

　　“阿弥陀佛，老太君莫要太过性急。这符才刚刚贴上而已，二爷便有这等起色，可见诸天神佛听到了老太君的祈愿。假以时日，二爷定然能够醒来。”又道，“二爷此时最忌被打扰了，老太君还是保重自己为要。”

　　老太太觉得有理，顿时把眼泪一抹，又命一个她信得过的婆子领着两个小丫鬟亲自在内室里守着，她则领着一众人等全都退到外间去了。

　　等众人都退出去后，颜欢偷眼往帐外看了看，只见那两个小丫鬟正一左一右守在落地罩外。可只要看着她们时不时瞥向门口的眼，便可以知道，此时她们的神魂都在外间的动静上。

　　而那个婆子则干脆直接站到了内室门口处，就那么光明正大地伸长耳朵偷听着外间议论之声。

　　颜欢见了，不由会心一笑。

　　虽然她们不是同一时代里的人，可勉强论来，她和这些人应该也能算作是“同行”了——都是打工仔。

　　不管是签了卖身契的丫鬟婆子，还是她这混迹于职场的“老油条”，其实，她们于“尽忠职守”之外，最忠诚的依旧还是自己。可笑这府里的老太君和她那BOSS，似乎都认为，出了工钱就能买到别人无条件的付出……

　　她正抿唇微笑着，忽然感觉到眉心处一阵刺痒，似有人正拿热辣辣的眼在看着她。

　　低头一看，可不就是那装死的BOSS，这会儿又“还魂”了嘛！

　　析斯亦气哼哼地瞪着颜欢，手里刚要报复地勒她一下，就只见颜欢挤着眉眼半张开嘴，作势要叫的模样。

　　顿时，BOSS的脸色一僵，就跟被人拿住了命穴一般。

　　颜欢心里得意一笑，脸上却装着个惶恐的模样。

　　所谓做戏做全套，她先是抬头看看落地罩外那几抹朦胧的人影，然后才伏低身子，凑到析斯亦的耳旁，语带歉意地道：

　　“对不住，你突然来那么一下，把我吓了一跳……”

　　她看着他一阵无辜眨眼。

　　析斯亦则冲她一阵默默磨牙。

　　因小时候的一段遭遇，导致析斯亦性格里对于规则一事有着近乎偏执的追求。他一向把事和情分得极清，事理是事理，情绪是情绪。他绝不会让事理干扰到他的情绪，也绝不会让情绪干扰到该干的事情。

　　因此，对于颜欢此人，他也一向把她分得极清。只要她于工作中表现得足够出色，哪怕她于生活中有再多的缺点，他也能做到全然无视。

　　而，颜欢那人，似乎对危险又有着一种天生的直觉。每每踩着一条红线撩拨于他，她总能在触怒他之前及时收手。

　　以至于，虽然他总被她的“不检点”撩拨得浑身难受，却偏偏又因为她的行为还没有到达那种必须给予惩戒的地步，叫有着轻微强迫症的他，无法违反原则对她做点什么……

　　正所谓“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面对那把“卑鄙”当作通行证的颜欢，析斯亦也只能吃下这记闷亏了。

　　于是，他以眼神给了她一个警告后，便侧头凑到颜欢的耳旁，小声说起正事。

　　“现在情况不明，我暂时还不能醒来。”他道。

　　卑鄙者颜欢不以为然地一撇嘴，“怎么就不能醒来了？”

　　不就是不知道眼下的身份嘛，跟她一样装糊涂不就行了？

　　析斯亦没答她，只横她一眼，由她自己去体会她这话的无脑。

　　……好吧。

　　颜欢端正了态度。

　　其实，对这位“二爷”的事，颜欢知道得还真不多。她跟只鼹鼠似的四下打探消息时，就只以自己为主了，根本就没想过要替这位“难友”也打探一二。

　　不过，虽然如此，她相信，她知道的还是要比析斯亦多一点的。

　　看着析斯亦，颜欢心里默默琢磨着，是不是要先提点条件什么的。

　　可想了想，这会儿说得太过直白，不定就得让BOSS大人认为她是在有意要挟了……虽然她就是有意要挟。

　　想着那人宁折不弯的个性，颜欢觉得……算了，为了长远利益，就卖他个好吧！

　　决定后，颜欢把头凑过去，却不想，析斯亦也想要跟她说什么，正好扭过头来。于是乎……

　　悲剧了。

　　二人的唇，就这么轻轻地、相互一擦而过。

　　顿时，颜欢僵住身形，且还忍不住眨巴了一下眼。

　　那于瞬间也僵了脖子的析斯亦，几乎都能感觉到她这眨眼带起的风旋了……

　　于是，几乎是下意识地，他的头往后一撤，紧接着，便冲那张忽然放大的人脸狠狠拧起眉头。

　　这个熟悉的拧眉表情，却是立时就拧得颜欢竖起一身的刺。

　　她身体微动了一下，明明是想要往后撤的意思，却又于瞬间生生顿住，倒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边冲抛着媚眼儿假笑，一边故作吐气如兰状地恶心着他。

　　“析总别误会。”她悄声道，“这只是个意外。在这个地界儿，如果连您都误会我这是在勾引您，那我可真就没活路了。这可是要被人拉出去装猪笼沉潭的！小的一向惜命，可再不敢那样呢。”

　　——得，多年前被迫来来回回看那八七版的《红楼梦》，也不是没个好处。至少叫她轻易就学了这一口半文半白的“官话”。

　　如果析斯亦的眉是根绳儿，这会儿，怕都能打成一个联通结了。

　　虽然明知道他是被这女人给调-戏了，偏他又知道，如果他选择发火，这女人肯定会露出那种“你这人真不经逗”的眼神来嘲笑他。

　　出于赌气，他忽地又把头扭了回去。

　　他的原意是要跟这不知羞耻的女人来个“眼对眼的对决”来着，偏他这一动作，叫二人的唇几乎再次碰到一起……

　　这一回，他没躲。颜欢……缩了。

　　看着那飞快避开的秘书颜，BOSS析心里好一阵鄙夷。

　　——这女人，如果真有胆子对他做点什么，他不定还能高看她一眼！

　　他刚要开口嘲她一句，忽然听到帐外传来一点动静。

　　二人都吃了一惊。扭头看去，原来是站在门口偷听老太太她们说话的那个妈妈，许是忽然想到了她的职责，竟回头往这床边过来了。

　　顿时，二人飞快分开。

　　也亏得“老神仙”一早就嘱咐了，不许人乱动这床帐上的符纸。所以那妈妈只是隔着帐幔往床上看了看，见里面没什么异样，她又回到门边去听热闹了。

　　这里，斗着嘴的二人这才想起眼前最为紧急之事。

　　于是，颜欢也不捉弄BOSS了，赶紧把她知道的，有关二爷的事略略给他讲述了个大概。

　　可她除了知道“二爷”叫林析，亲生的娘在他三岁时就已经过世了，他老子给他找了个后妈，后妈还带来一个有才学的兄长外，颜欢知道的也实在是不多。

　　何况，就算之后她能替他打听消息，知道的也只会是这府里的事情，“二爷”在府外的交游，她可就爱莫能助了。

　　想了想，秘书颜倒颇为尽职，建议道：

　　“这样不行。你装不过去的。不如你装失忆如何？”

　　析斯亦的眉顿时又拧成了个联通结，看得颜欢心里那叫一个不爽。

　　于是她又道：“书上都是这么做的。”

　　“什么书？”

　　“那些穿越小说啊！你没看过？”

　　BOSS大人颇为高冷地冷哼一声：

　　“出版不足五十年的书，我从来不看。”

　　颜欢：“……”

　　看吧，这人就是这么讨厌！

　　她翻起眼，对着那不知在何处的“诸天神佛”默默抱怨。

　　可只要想到这人如果露了馅，被人当个妖魔鬼怪给点了天灯，不定别人就得顺势怀疑着，“那个和二爷同时获救”的她可能也有问题……颜欢想想都觉得不安全！

　　“不是说，”颜欢耐着性子劝说BOSS，“你这魂魄都已经离身七八天了，就算醒来，也有可能会有什么后遗症的吗？那么，失个忆，甚至人直接变成了个傻子，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

　　她的话，不过是赢得析斯亦又一记“你懂什么”的眼神。

　　确实，她是不懂析斯亦的顾虑。

　　析斯亦认为，眼下他并不知道他背后的危险是什么，任何贸然的行动，都有可能会被背后的那只黑手所利用。

　　装失忆什么的，倒也不是不行。但前提条件是，他至少需要一定量的信息来支撑起一个粗略的分析框架……

　　他看看她。

　　好吧，好像有点强人所难。

　　他这一眼，却是立时就叫颜欢捕捉到了他的意动。

　　顿时，秘书颜在心里默默一撇嘴。

　　很多时候，她都觉得她这BOSS耿直得近乎天真。即使是面对董事会里那些居心叵测的董事们，他都宁愿用阳谋而不愿意用阴谋。每回她给他出什么歪点子，他总会一番横挑眉毛竖挑眼，觉得她的主意不够光明正大。实在没办法了，他也要在她的主意上修修剪剪，把那事儿弄得尽量正大光明了……

　　——有本事，你不用我的主意啊！

　　鄙夷之！

　　“再看。”

　　最后，析斯亦做了个决断。

　　这决断，不由就令颜欢抽了抽唇角。

　　默了一默，她道：“您要怎样都好，我可是没办法陪您在这床上耗着的。”

　　顿了顿，她斜眼看着BOSS，带着股隐藏的恶意笑道：“我内急。我必须得下床去。”

　　据说，她这BOSS是在英国长大的，所以他的身上才会总带着种古板的英式绅士作派。而，据说真正的英式绅士，是听不得任何不洁之词的。

　　果然如她所料的那样，析斯亦一听她这话，脸上顿时显出嫌弃之色。

　　于是，她呲着一口雪白小米牙，故意笑问着他：

　　“嗳，我很好奇哎，您说您这七八天里……是怎么吃喝拉撒的？”

　　——得，这会儿析斯亦的脸色就不是嫌弃，而是直接黑成锅底了！

　　颜欢赶紧直起腰，咬着唇一阵无声闷笑。

　　析斯亦则气得冲她一阵吹胡子瞪眼。

　　偏那女人还不肯放过他，摇了摇他俩依旧栓在一起的手，小声道：

　　“虽然我这人挺能忍，可我的膀胱容量真的是有限度的。”

　　英式绅士的另一项忌讳：不许提及人体器官。

　　于是，又过了约两三盏茶的时间，荣国府这位嫡出的二爷，在“昏迷”了七八天之后，终于不得不“醒”转了过来。

　　美中不足的是，“二爷”人虽醒了，却是比他那时不时忘人忘事的丫鬟欢颜还要糟糕，居然之前的人和事全都不记得了……

　　“老神仙”看过后，便断定道：“这果然是魂魄离身日久之故。”

　　不过，好消息是，虽然“二爷”忘却了前情往事，跟老太君等人说起话来，倒依旧条理分明颇有章程。

　　见人没傻，老太太顿时就是一阵念佛，连连道：“过去那些事，忘也就忘了。不认得人，重新再认过也就是了。阿弥陀佛，只要我乖孙好好的，我也就再无他求了。”

　　国公府里因着“二爷”的醒来一阵欢欣鼓舞间，于三奶奶来说，却是一阵愁眉惨淡。因为“老神仙”说了，便是二爷醒了，到底那符纸才贴了不到一个时辰。为保二爷痊愈，颜欢还得跟析斯亦呆在同一个阵法——即那张床上——七七四十九天。

　　于颜欢来说，唯一的好消息是，在她和“二爷”的强烈抗议之下，“老神仙”终于松了口，不再坚持用符纸把他俩的手给粘在一起。且，老神棍还对着二人一阵指手画脚地作法，只说虽然“二爷”半步都不能离开这个“法阵”，颜欢却可以于白天里暂时离开，只要每次离开的时间不超过一刻钟……

　　于这个结果，析斯亦自然很不满意。一向奉行“乐观行事”的颜欢却觉得已经可以知足了——至少，这样一来，她不用悲催地当着BOSS的面解决她的“人生三急”。

　　不过，话说回来，BOSS假装昏迷的这些天里，他到底是怎么解决他那“三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