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争》持瘾002

4、别离

　　十几年光阴一晃而过，越筝也已经由当初那个在师父怀里嗷嗷待哺的小婴孩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修为有多少长进暂且不提，先说说别的变化吧。
　　他们从竹林小宅搬进了竹林大宅，家中还多了些仆役，都是他们去各处游玩时帮助过的妖精。那些妖精无处可去，受了琴光的好处，便跟着师徒俩回到竹林中，在仙人的庇护下生活，做做杂务，权当报恩。
　　当中有些妖精在人界讨过生活，知道人间不少事。其中有个叫茶西的茶树精尤其健谈，他讲的故事绘声绘色，人间景色在他嘴里那是山川秀美江水滔滔，他说起人们在人间的生活时，那是叫一个精彩纷呈余韵悠长，他细数那些筋骨脆弱、寿命极短的人中，生出了多少英雄儿女，他们的男儿是如何的铁骨铮铮意气风发，他们的女儿又是如何的婀娜曼丽国色天香。
　　越筝听着茶西讲的故事长大，对人间别提多么向往了，她做梦都想和师父去人间瞧一瞧，看看灯会是不是真的很热闹，边塞小镇里的豪杰是不是真的会用人头喝酒，重重宫闱里的三千佳丽是不是真的极尽端庄。
　　她做完功课却不想去外边玩的时候，一定要缠着茶西给她一遍又一遍地讲，她一边听一边想，要是能和师父一起去人间玩一玩该多好，她应该就“死而无憾”了！
　　“死而无憾”也是她和茶西故事里赶赴沙场的大将军学的“人话”，越筝还不明白生和死有什么区别，但她已经能从故事里听出一些别的情感，直觉“死而无憾”是一个庄重的承诺、壮烈的期许。
　　但越筝也只是鹦鹉学舌罢了。
　　毕竟妖精们活得尽心尽性，自然不会为了死感到可惜，他们从不压抑欲望，赴死也从来痛快利落，妖精和人最根本的区别似乎就在这里。
　　她可没来得及深思，既然人间那么好，那茶西他们又为何回到妖界，至今不愿再出去。
　　毕竟妖精可没有思乡的的传统。
　　琴光当然去过人间，身为神仙，他对四界还有着更深的了解，不过他被越筝拉去听过茶西讲故事时，对于越筝关于人间的所有提问，往往笑而不答。
　　师父卖关子的次数多了，越筝便急了，他安抚她说，将来时候到了，她去人间亲眼看看不就知道了？
　　越筝听了可高兴，师父从不会骗她的，他说自己能去人间就能去。于是开开心心跑去求茶西多讲些故事，以便将来自己“行走江湖”用。
　　“行走江湖”自然也是人类说的话，行走江湖有什么难的，妖精们当然是不明白的，对他们来说刀山火海都算不得挑战。
　　这么看来妖精还挺讨人厌的，妖精们长寿、强壮、随心所欲，好像什么烦恼都没有似的，怪不得人类故事里的妖精多半是坏人、傻人和贼人。
　　妖精既没有人类可怜可爱，又没有神仙高高在上，人类仇视妖精，神仙又看不大起妖精，虽然其实神仙谁都看不起。但好在妖精心态平和，守着自己的老窝不争不抢，勉强能令人满意。
　　但禁不住有的妖精想出去看看，有的人想扩大地盘。
　　古往今来所有的人和妖之间的矛盾都是这么产生的，至今都还是烂账一堆，没法解决呢。
　　但这些弯弯绕绕，茶西当然不会告诉越筝，琴光更不会。
　　天大地大，哪有神州之主的说法？也就只有人类有这等野心和自豪了。如果越筝想去人间玩，那自然是去得的，但不是现在，现在她还没有准备好，琴光也没有。
　　不过，也近了。
　　随着越筝一天天长大，天庭催他回去的文书里措辞也越发严厉，终于到了琴光再也拖不下去，必须回天庭，接任守碑使者的那一天。
　　守碑使者几十年一换，师徒两相伴还没超过二十年呢！
　　琴光第一次和越筝说起时候，越筝闹了整整一天，琴光哄到自己都颇为恼怒，最后引发了师徒俩的第一次冷战。
　　第一次冷战以越筝抽抽噎噎地跪在琴光房门口问“师父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告终。
　　越筝好容易缓了过来，马上就到了离别的前一天。
　　琴光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以后，唤越筝进了书房，师徒两个第一次严肃正经地促膝长谈。
　　离别之际，越筝心情不太好，两人干坐了好一会儿，琴光才清了清嗓子主动开口:“师父明日就要回天庭了，你可还记得我之前交给你的任务？”
　　越筝垂着头，低声回答:“记得，你说我让我去找三样东西，望帝剑、春恨鞭和菩提草。”
　　琴光看她蔫蔫的样子觉得有些心疼，语气更轻柔地问她:“你行李准备得怎么样了，要不要师父给你收拾？”
　　越筝闷着声音拒绝了，琴光有些忧郁地看着又闹脾气的徒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好。
　　琴光叹了一口气，说:“从前你才那么点大，天天围着我撒娇要我抱，突然要离开你，我也十分不舍。此去独步峰峦路途遥远，连我都还得从天界赶路才能及时赶到。若非你还未成仙，上不了天界，我一定带着你赶路，我们一起去独步峰峦，一起守界碑。”
　　越筝鼻子发酸，头一次懊悔从前自己太贪玩，没有好好修行，久久成不了仙，如今才要面对和师父的分别。
　　书房里又静默了好一会儿。
　　琴光哄她:“师父回去镇守独步峰峦的界碑，师父守碑这几十年间，你若早早找齐那三件宝贝，便早早来独步峰峦寻我，可好？”
　　越筝用力点头。
　　琴光又说:“如果你没找到，师父先从独步峰峦里出来了，那换师父去找你，我们一起接着找，好不好？”
　　越筝点头都快点出虚影了。
　　琴光又同她说了好一会儿话，最后才拿出一张亲手绘制的地图交给她，说上面圈起来的六个地方一定要去，那三样东西说不定就在这六个地方。
　　越筝拿着图纸，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将要离开师父独自生活的恐慌，心酸和不舍齐齐涌上心头。
　　她抬头看自己师父，早早开始在眼眶里凝聚的泪水此时将落未落。
　　琴光摸摸徒弟的头，温和又包容地注视着她。
　　越筝终于忍不住扑进他怀里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