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子当铺往事》沈箐言

5、第五章 乔林（三）

　　等到冬天来的时候，所有的东西都变得朦胧起来，就像在窗户玻璃上哈一口热气，迅速地变得什么也看不见了。
　　刚下过一场雪，校门口的铲雪工人穿着军大衣，戴着厚手套，他们一只手里托着一大袋盐，另一只手则用铲子铲出袋里的盐在积雪地里铺开。
　　我是最后一个离校的人，在我走出校门后，身后的校门便结结实实地关上了。一个穿着中学生校服的男生在我们校门口徘徊，显然他是遭到了阻拦。
　　他看到我从校门口出来，便迅速招手拦下了我。
　　这是一个长相清秀的男生，颇有我父亲年轻时候的风采，裹着一条红色的围巾。他身体几乎裹得严严实实的，只有左手手腕露了出来，那里扣着一只电子表，是我们都想要的那种。留着碎落的刘海，刘海底下是一双清澈的眼睛。
　　“嘿，你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吧？”
　　我点点头。
　　“有件小事想请你帮忙。”
　　他从他的背包里掏出一封水蓝色的信，信封上面贴着一张5分的邮票。
　　“能否帮我把这封信交给一个人”
　　我的双手静静握在书包带上，没有说话。
　　他便兀自低下头去解开左手手腕上的电子表，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甚是好看。当然我并非不知道他的来意，只是我的内心告诉我此刻保持沉默甚好。
　　当然我的沉默在他那里有另一番解读，他已经取下了手中的电子表，将我的袖口翻开，牢牢地将它戴在我的手腕处。
　　“我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并且以后还会时常麻烦你。但是古人有句话叫做送人玫瑰，手留余香。你是在做一件好事”
　　他的话似乎带着某种逻辑，让人没法拒绝。
　　事实上我并不懂“送人玫瑰，手留余香”是件多么高贵的品德，我只是简单地将玫瑰和电子表等同一致。
　　我将手伸了出来，他紧忙将这封神圣般的信件放到我的手上，并且郑重地说声，“一切拜托你了”。似乎在他和那个女孩的之间，我成了极为重要的一个元素。
　　我没想到他成了我第一个客人。
　　第二天我在六年级班级的门口见到了那个女生。
　　下课铃一响，我便潜伏在六年级门口，等到老师一走，我便朝班级里头喊出了那个女生的名字。我的声音有力而坚定，就像在郑重地宣布一场典礼的开始。
　　坐在第四排靠窗口的一个女生的肩膀突然抖动了下，手里的笔滑落到了地上。
　　整个班级的人都沸腾了起来，大家都被突如其来的意外给搅和开了。要知道在这个荷尔蒙不安的青少年时代，收到情书是和拿到奖状一样光荣的事。情书极大满足了故事主角的虚荣心，还有旁观者的八卦心理。
　　那个女孩在万众瞩目之下，挪开自己的座椅，朝我走来，她长的没我想象中那般漂亮，但是很舒服，白净的脸上带着羞怯的红晕，胸脯挺得直直的，就像在接受某种洗礼。我把那份情书转交给她，并告诉她传信人是如何帅气的长相，他的每个微妙的表情，还有他在雪地里是如何拜托我的。我的表述很快又引来班级的一顿起哄，有一个哥们甚至激动地站起来，他说我很会讲故事。
　　学生生涯中大多时候都是无聊而单调的，一旦有意外偶然降临，生活便多了一个可以戏虐的机会，于是所有人都会对这个带来意外的人充满敬意。
　　我便成了附近学校中这样的人物，我在乔茵的服装店门口的墙上钉上了一个红色烤漆的邮箱。我的业务便这样展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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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床头的猪猪存钱罐又满满当当的了，我举起来晃了晃，里面发出沉闷的声音。我将存钱罐顶部的活塞打开，翻转过来，一块五毛的硬币纸币便噼里啪啦地散落在被褥上。硬币被我统一用胶布粘成十块的，纸币则每十元叠在一块。
　　整理好后，我将床底的一个盒子拿出来。那是一个木质的精美的盒子，四年前，乔茵的一个顾客离开时送给她的礼物。那个青年男人，是中学的体育老师，在我上二年级的下一个季度他就被调走了。
　　他走的那天，我就站在阿婆的窗口看着他在黄昏里的背影，他并没有叫来搬家公司的车，只有两个行李箱，行李箱的拉杆上套着一个褐色的袋子。我看着他从他公寓的门口一路走来，行李箱拖在地板上发出滋啦的声音，就像是在呜咽般。在走到我们这栋楼底下时候，他停了下来，抬起头对我招了招手，他说再见了。阿婆拍了拍我的肩膀，她说和他说再见吧。于是我将手伸向空中，对他挥舞着。
　　他看到我在空中摆动的小手似乎感到了一种心安，于是便舒心地吐了口气，低下头，接着拉着行李朝乔茵店里走去。我不知道他和乔茵说了什么，但是很快他就出来了，这次他没有再做停留，大步地往前走直到消失在刚发嫩芽的红枫树街头。我突然很想张口说话，但是不知道要说什么，所以嘴巴只是半张着，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晚上吃饭的时候，乔茵把一个褐色袋子搁在桌上，她用一只手从里面拿出一个篮球给我看，然后又放了进去，接着掏出一个木制的精美盒子给我展示了下，又放了进去。她的动作很慢，好像陷入了某种思考。接着乔茵说盒子是送她的装首饰的，而篮球则是送给我的。
　　我没听她讲完便拿起这个褐色袋子跑到卧室里，将它们藏在了我床底下。然后一本正经地坐回饭桌，使劲扒拉着手里的米饭，乔茵不停地说慢点慢点，但是她越是这么说，我的动作便愈加快起来，并且眼眶里热热的，有什么滚烫的湿润的液体从我脸上划过，一直滴到了米饭里。
　　那种不安感在那天晚上消失了，但是一种新的难受的感觉又升了起来。
　　此刻我和那个青年男子的距离，就像我和盒子一样。盒子里的钱已经够一次短途旅行了，我把最后一小摞的纸币放进去后，关上了盒子，把它重新放回床底下。接着，从床底下掏出那颗依然结实的篮球，决定出去打球庆祝一下。
　　走到乔茵店前，我习惯性地打开红色烤漆的邮箱，里面放着一张鹅黄色的信封，另外有一个信袋，里面装了50元纸币和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把这封信给国阳一小六年级的乔舒。”
　　乔—舒，我念了三遍这个名字，印象里似乎在哪里听过，在念第四遍的时候，我终于想起来了。在红枫路街道的幼稚园里，那个面色苍白的女老师，她总是说她不饿，并且对着窗口，有一天她朝着窗口时候，突然喊了句“乔舒，你得担心过马路”。
　　我看到窗口模模糊糊的一个身影，她说：“我得去看落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