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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接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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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话。
次日钱银和李香照例早起去了地里,钱途起的晚,出门时二丫已做好饭,坐在房檐下,看着小四、小五和小六,三蛋儿则在菜园子里忙活。
家里最小的孩子都比自己起的早,这让钱途有点儿脸红,二丫见他起来,拿过木盆要给他打洗脸水,钱途哪里肯,要过盆子自己打了水洗脸,根据记忆,用泡好的柳枝沾着青盐刷了牙,等他梳洗干净,钱银和李香也扛着锄头进了院。
“你还愣着干啥,还不赶紧换衣裳去。”一家人吃完饭,李香并二丫急慌慌地收拾完碗筷,转头看钱银还坐在板凳上歇气,忙推了他一把,就忙忙地进了屋。钱银茫然了一阵,才想起今日有事,赶紧起身也进了屋。
等再出来时,两口子都换了身干净的青色布衣,并非簇新,就是比平日穿的少了几块补丁,李香还换了块碎花的包头布巾,她样貌生的原本不错,岁数也说不上太大,这一倒持立时精神了许多。
钱银看着自家媳妇嘿嘿傻乐,李香抿了抿鬓发,笑着斜他一眼,转身叫二丫:“二丫,你和三儿在家好好看家。”又嘱咐小四:“出去玩儿看着点儿小五小六,别瞎跑,别跟不认识的人走,还有,不准去河边!”说到最后一句,她立立眼,吓得小四下意识要去抱脚,小脑袋点的跟吃食的小鸡崽似的。
“爹娘,你们要出门?”西墙跟儿下,被小五小六拉着玩儿数蚂蚁钱途,抬头随口问道。李香看他一眼,不自在笑了笑,“是啊,那个去南山村一趟。”
“南山村?”钱途不知道那是哪儿,下意识地重复了一次,钱银却以为他在问自己,回说:“南山村在咱们村的南边儿,差不多二十多里地,我和你娘这会儿走,晌午就能回来。”
“你们去南山村干啥?”原以为自家爹娘是去串亲戚的钱途听出不对劲来,南山村离此三十多里地,走着去,来回便要一个多时辰,此时已是巳时,不管亲戚远近,总没有到那儿就回来的道理。
“那啥……”李香笑容僵了僵,硬着头皮道:“昨个儿娘不是跟你说了,那个我跟你爹给你……给你定了个哥儿,那哥儿是南山村的,原本说好了今儿就去接人……”
“今儿个就去接人?”昨日李香跟他说了这事儿后,钱途就一直在思考这件事,他上辈子跟爷爷奶奶长大,为了出人头地给爷爷奶奶争气,从小到大都是努力上进,心无旁骛,等他好容易混到机关领导的位置,爷爷奶奶却相继离开人世,他就更没了心思在男女之事上,及至他睡梦中不知为何来到这个世界,他竟是连恋爱都没谈过,更没对哪个人动过心,是以,一夜之间,他忽然被人告知自己不仅有了结婚对象,还素未谋面,对方还是个男子,对于一个受自由民主思想荼毒的人来说,实在有些接受不能。
更何况,就是不在乎对方同样是个男子,这里的人成亲的年纪普遍偏小,都是十五六岁就成亲,上辈子这个年纪是还在读中学的未成年人,对于他这个心里年龄年近不惑的大叔来说,总有种犯罪的感觉……可事实是,这事不仅已经成了定局,若他不愿与那人成亲,那人还将孤苦终身,身为一个男人的责任感又让他做不出毁约的决定……
“爹娘,我跟你们一起去吧。”经过一夜的辗转反侧,终是男人的责任感占了上风,只是他没料到是今日接人,赶忙拍拍手上的土起身。
“宝儿,你去干啥,就是接人,又不是接亲,不用你去,”李香开口阻拦:“今儿个日头毒,你身子才好些,这一路晒过去,肯定受不住,听娘的话,老实在家呆着,爹娘很快就回来了……”
“娘,我又不是纸糊的,哪里就那么不经磕碰了,”一说到身体,钱途有些哭笑不得,“再说了,那人虽是个哥儿,出了家门就等于是出了门子,跟接亲也差不多了,我哪能不去呢?”
“宝儿,你……”李香有些意外,又担忧儿子勉强,忙道:“你不用勉强自个儿,这本来就是爹娘私下做的主,娘说了,你要不愿意,爹娘把人接来全当多养了个人,你不用多想……”
“娘,”钱途不等李香说完,开口打断她的话,正色道:“爹娘都是厚道人,我作为爹娘的儿子自也不会做那背信弃义的事儿,再说……”他目光沉了沉,“哥儿也是人。”
与此同时,南山村李立家的西厢房内。
明瑞坐在窗前,他身后,李立的媳妇儿高氏边给用篦子篦头发,边语重心长地叮咛:“阿木,你别怪舅妈心狠,舅妈也是没法子。你也知道家里的情况,那要债的再登门,除了那几块地还有这座屋子,可就没啥能让他们拿的了,你舅他整日的不着家,这房子和地让人拿走了,舅妈和你那几个表弟妹咱这一窝子人可就活不成了。阿木,舅妈知道你委屈,可你自个儿想想,当初你爹娘去的早,要不是你舅顾念你年纪小,给接来自家养,你这会儿怕是早被你那一帮子族亲欺负死了。这些年,你舅更是吃也先紧着你,穿也先紧着你,我这当舅妈的可说过啥?我们这当舅和舅妈的做到这份上,亲爹娘也不过如此了。是,你舅是说过,将来给你娶媳妇,可那时家里光景还好,你看看这几年,这家里被你舅霍霍的一日不如一日,要债的三天两头的登门,能卖的都卖了,还是堵不上窟窿。舅妈也舍不得你,可谁让你是个哥儿呢,你舅跟我如今是没能力给你娶个媳妇儿回来,早晚还不是要走这一遭,这户人家我是打听好了,说是人品秉性都好才答应的,要是单为了钱,把你卖到青罗巷去岂不便宜?舅妈这也算是给你找了条生路,所以啊,到了那边儿,要多想着我们点儿好,可别当那没心没肺的白眼狼!知道吗?”
明瑞静静地听着不说话,目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铜镜,铜镜内映出的不只他的脸,高氏的也在内,厢房的窗口小,光线不足,铜镜又并不太清晰平整,铜镜内高氏风韵犹存的脸被拉扯的有些扭曲模糊,却抹不掉她脸上那抹淡淡的冷漠。
这冷漠自他十岁第一次踏入这个家是就隐在高氏的眼中的,那时他年纪小,不明白,只当舅妈同大舅一般对自己好,直到有一日他撞见一向对他和蔼亲切的舅妈背着他给表弟妹做好吃的,当时舅妈端着碗,腰板挺直地俯视着他,眼里的警告和疏离,让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寄人篱下的处境,而随着他大舅李立染上赌瘾败光家财,舅妈的冷漠愈发的不加掩饰,日子长了,他渐渐明白,无论他怎么拼了命干,干的再多、干的再好,都不会有半分改变,以至有一日高氏平淡地告诉他,他被卖了,被卖给了一个傻子,他竟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
“那家的大儿子傻是傻了些,听说不喊不叫的,也不乱跑,也不胡乱打人,除了不爱说话,其实挺省心的。”好容易把明瑞一头打结的头发捋顺,高氏把那半长的发丝都拢到头顶,嘴里继续说,“你那公婆都是勤快人,你过去后不能再跟在家似的那样眼里没活,看着他们干啥,你就抢着多干点儿,你还年轻,多干点儿累不着,要是讨的你公婆高兴,还怕过不上好日子?到时候你舅跟我去走亲戚,也有面子……好了……”
系好最后一个结,高氏拍拍衣襟,把明瑞转过来,左右看了看,点点头,把篦子上的头发都摘下来团成结扔到门外的灶口。
松开紧握的拳头,垂眸看看自己粗糙的双手,想着高氏适才的话,明瑞自嘲的勾了勾唇角……
巳时中,一辆牛车吱吱纽纽地进了南山村,停在了李立家门口,李香跳下车,摘下斗笠扇扇风,庆幸道:“还好听大宝的话借了牛车来,要不这路上得热死。”
坐在车辕上头戴斗笠的钱途擦了擦头上的汗,一抬起头就愣住了:“娘,你没记错,真是这家?”不是说一般家里穷的人家才会卖哥儿么?看着眼前一人高的砖墙和门楼,想着自家半人高的土墙,钱途有些疑惑。
“就是这家。”李立好赌,赌的家财散尽,债台高筑,跟前的人没有不知道的,在人家村里,李香不好说人家的闲话,利落的从车上翻下来,拍拍身上的土,边说边去敲门。
“谁呀?”刚敲了两下,院内传出一道男声,稍时厚重的大门从里面打开,露出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来,少年打量他们三口几眼,脸上露出警惕之色:“你们找谁?”李香冲着他一笑,道:“我们是钱家沟的。”
“钱家沟?哦……”少年先是一阵茫然,遂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回头冲着院里喊,“娘,你快来,钱家沟的人来了!”
“来了来了……”高氏在屋里听见儿子的喊声,忙不迭的应着急急跑出来,离老远看到门口的李香,脸上就挂上了笑,“亲家,你们来了。”
到了近前就去拽李香的手,李香微微让了让,没让她拉住,脸上笑容不变:“咱们之前说好的,我们来接人来了。”
“知道,知道你们是来接人的,我们也都准备好了,不过接人也不在一时半刻,到家了总不能连口水都不喝啊,快进屋。”
高氏没拉到人也不在意,一味地把人往里请,抬头看到李香身后的钱银刚要打招呼,目光一转落在钱途的身上,不由一顿,“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