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妖皇姑获鸟》踪丝

88、意料之外

　　“飒——”
　　夏夜的清风穿过林间，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轻柔地抚摸着“沙沙”响动的叶片。
　　在悠长得近乎寂寥的长风里，还掺杂着黯蔚的星月残辉、野兽和蛇虫的鸣响，以及枝叶抖动间倏然滴落的夜露。
　　与这幽晦的森林夜景相比，那偶然间绽放于黑暗中的银色刀光，便显得如此灿烂耀眼。
　　至少，对相羽来讲，与对手头顶上明晃晃的红色加粗标注“SSR，山风，Lv.29”一样，刀光也是个醒目好认的靶子。
　　从茂密树冠投下的阴影之中，女妖的雪白皮肤和浅色衣裳，也似乎与暗影融为一体，难以区分。

　　“飒——！”
　　随着一声几乎撕裂空气的爆响，相羽拎着纸伞，气势万钧地往下劈去！
　　疾速穿梭于树林中的妖怪青年，被这道刺耳的呼啸所惊，反射性地后退一步放低重心，扬起双刀架住来势汹汹的纸伞。
　　两只妖怪一腾空一后撤，一进攻一格挡，这样的姿态在半空中凝滞了瞬间。
　　山风银灰色的眼睛里，瞳孔缩成了竖线。
　　沛然巨力沿着伞与刀相接处涌了过来，震得他双刀发颤。紧接着，某种锋锐至极的妖气，从直指他胸膛的伞尖沁出，化为肉眼可见的剑光向他逼近！

　　妖力凝形。
　　如此匪夷所思的手段，哪怕是曾经与狡诈的狼群战斗时，他也没有遇到过。
　　但山风也不是易与之辈，他双手一振，竟然借助对方的力道，从那迫人眉睫的攻势里脱身了！
　　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道寒光。哪怕以山风的强悍心脏，也跳得快了不少。
　　他盯着袭击者飘忽不定的身影，双目一眨不眨，唯恐对方趁着自己眨眼的瞬间强攻上来。
　　这场战斗，太累了。他从来没有对付过这么狡猾的家伙。
　　山风心里哀叹，久久未合的眼睛也开始干燥发酸，眼眶处逐渐渗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然而他的神情依然镇定得近于冷酷，甚至透着与他的年轻面容不相符的决绝。
　　他腾空跃起，毫不犹豫地反击回去。

　　殊不知，与他对战的相羽，也在心里暗骂不已。
　　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难搞的对手！
　　与某些大佬打架时，她不是没有输过，输的过程干脆利落，输了的结果也不外乎是被拍飞。
　　可是山风这个妖怪……
　　明明等级也不算高！武技也不见得比她强！
　　给了她某种“爆发一下就能揍扁他”的错觉，但直到现在她也没有赢的迹象！
　　山风的头顶和背后披着豪猪皮做成的盔甲——鬼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从某种角度来看，那盔甲确实很好用——
　　上面长满了长长的豪猪刺，尖锐而结实，最诡异的是，那些尖刺还可以像暗器一样喷射出去……
　　相羽只好尽量避开他的后背，从正面进攻。

　　但正面也不好应付，山风的一对细长太刀，死死地封锁住了她的突袭。
　　可恶的是，相羽怀疑他佩戴了两副御魂！
　　有的时候，她的纸伞终于接触到了他的身躯，顺利地将其狠狠抡飞，直直砸到了某颗粗壮的大树上。
　　头昏眼花的妖怪青年，几乎整只妖怪都陷入了树干里，树皮沿着身周皲裂开来。
　　这个时候相羽应该乘胜追击，将他打得再也没有还手之力，结果——
　　“叮！由于触发了御魂[返魂香]，玩家背负负面状态[晕眩]，维持时间：1.5秒。”
　　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相羽：“……”

　　这短短的停滞，已经足够身强体壮的森林之王把自己从树干里抠出来，重新接下她的攻势了。
　　得知对方身上佩戴着“使攻击者陷入晕眩”的御魂，相羽出招时更加小心。经过数月的磨炼，她使用武器和妖力的技巧早已提升到一个相当高的境界，刻意收敛后，触发“返魂香”的概率果然大大降低。
　　大概是注意到“返魂香”的御魂无法克制她，山风火速又换上了一套“雪幽魂”……
　　御魂“雪幽魂”的效果是：有一定几率使被攻击的对象陷入冰冻状态。
　　这种类型的御魂，它的触发概率就不是相羽能够控制的了。她只能在感觉到寒意的时候，立刻抽身退走，以免自己被完全冻住，失去了行动力。
　　“他怎么这么富有！两套辅助战斗的御魂！”相羽在脑海里疯狂地点着系统。
　　“玩家，不要以貌取妖。就算人家披着豪猪皮、绑着绷带、衣服又破又旧，并不代表人家真穷！”
　　“……”

　　为了应对土豪不要脸的道具流攻势，相羽暗搓搓地采取了更加流氓的战术——游击战。
　　他追她躲，他后退她突袭，他休息她骚扰，他精疲力尽，她捏碎了勾玉补充力量……
　　打到半夜，身上叠了无数负面状态、血条被她磨了大半的森林之主，已经是只废妖了。
　　“叮！玩家打败森林之主[山风]！获得经验值4069！奖励勾玉×200。”
　　带刺的披甲放在身旁，山风躺倒在草丛中，草尖钻进了后颈的伤口，又痒又痛。
　　淡淡的血腥气扩散出去。暗中的存在被他血液的味道吸引，同时也被震慑，胆怯而贪婪地躲在不远处盯着他，犹豫不前。
　　山风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总算将气喘匀了，勉强撑起上半身，靠着树干坐了起来。

　　月亮镶嵌在夜空与低陷的水洼里，两相呼应。
　　淡淡的银灰色光点悄然洒落，像月光也像是萤火。山风目视着那些银光渗入了自己的皮肤里，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山风扶着树干站起来，拾起双刀和披甲，抬头望去。黑发女妖的身影隐匿在层层枝叶间。若不是从她指尖洒落的奇妙辉光，他几乎察觉不到她的位置。
　　将散乱的棕发甩到脑后，山风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这妖怪是怎么回事？明明他自己才是在森林里生活了多年的那位，对森林的一草一木了如指掌，却被她甩得团团转。
　　“走吧，薰要等得着急了。”棕发妖怪开口说道。一场格外漫长而激烈的比斗，就这样平淡地结尾了。
　　女妖颔首，轻盈地从枝间跃下。
　　下一刻，两个妖怪的身影消失在原地，仅剩下附近隐约弥漫的血气，昭示着刚刚发生的事情。

　　山风有着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人类外貌，族人却大都是没能化成人形的妖怪。
　　其中最多的成员是山颪……或者说是豪猪精。在它们的脊背上，斜向后生着长长的、闪烁着金属锋芒的尖刺。
　　山颪们居住在低矮山坡中的巢洞里，习惯晚上出门觅食。
　　薰则是山风的妹妹，人类小女孩模样的妖怪。她活泼爱玩，不管白天晚上都是闲不住的。
　　甚至，薰还常常混进人类的村庄里，和那儿的小孩子玩耍。
　　山风对自己妹妹很纵容。不久前，薰在瀑布那里顽闹时，山风却感觉到了相羽一行的妖气，便抄近路匆匆赶到水帘后面的山洞里。

　　“原来你们是来游玩的？你是专门来挑战我的？”
　　对于她们这一大群外来的妖怪，山风最开始抱有极高的警惕心。将薰送走后，他的敌意恰好与相羽的战意不谋而合，两只妖怪简单粗暴地拔出武器开始干架。
　　然后一直打到了半夜。
　　他们战力相近，战术也是一个比一个地不要脸，打起来虽然心累，却也十分尽兴。
　　到了后面，虽然眼神发狠，手下也没留情，心里却莫名有了点惺惺相惜的意思。
　　山风改变了他的敌对态度。他是个不苟言笑的年轻妖怪，纵使放下了敌意，相羽也没法从对方冷峻的脸上看出什么不同。
　　“你们遭遇了狼群吗？”他淡淡地提出了自己的疑惑：“森林里的狼妖应该已经被清理干净了……怎么你身上还有狼的味道？”

　　相羽紧紧跟在他的身边，一同往回飞掠。听到这位森林统治者的疑问时，她身形不变，脸上却怔了瞬间。
　　好在始终直视前方的山风，并没有发现她的表情变化。
　　相羽蓝眸转了转，语气平静地打听起来。
　　“我们确实看到过狼。怎么？这座森林里的狼被谁清理了吗？”
　　“是我。”山风坦然说道。
　　从她的角度，可以看见山风清秀的侧脸，下颌和眉眼的弧度还残留少年人特有的柔和。
　　他的瞳仁却闪动着冷冽的寒意。

　　这位森林之主过去的经历，在森林里并不算秘密，相羽也偶尔从小妖怪的口中听说过。
　　他的养父——曾经是山颪们的首领，就是被狼妖们给杀死和吞食了。
　　那时候的狼族妖怪们，几乎可以说是这座森林里最强大的势力。它们体魄强壮、生性嗜血而狡猾，甚至聪颖到能够使用一些诡异的术法。
　　在山风的养父死去后，山风和他所带领的山颪一族，几乎被狼妖们迫害殆尽。
　　幸好那位养父的眼光没有出错，山风的确是个可造之材。过了很长一段的艰难时日，他居然成功逆袭了！
　　昔日作威作福的狼妖们，终于得到了血的教训。

　　“……”
　　相羽张了张嘴，最后保持了沉默。
　　从山风口中听到的事实，要比她之前打听到的要详细得多。话里行间，往年的腥风血雨扑面而来，充满了残酷的无奈之情。
　　她从那头小雪狼那里知道狼族过得很惨，但她没料到它们是被灭族了啊！
　　几乎灭了它们全族的，就是自己眼前这个语气淡淡的妖怪……
　　卧槽，简直不能想象那只幼狼和这家伙撞上的场景。

　　相羽心里百感交集，一场场大戏接连上演，实际上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就接近了山风的目的地——鸮的树屋。
　　鸮是一只体型庞大的猫头鹰，也是薰的伙伴。
　　鸮的屋子，是山风和薰为它搭建起来的，他们常常聚集在那里休息和游戏。
　　据山风所说，沿着这个方向再走一段距离，是块难得清净的空地，正适合她们休息。
　　相羽打算到了那地方之后，再等待朋友们过来——她知道胧车对契约的感应极其灵敏，一定有办法找过来。
　　离树屋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相羽前行的势头停滞了刹那。
　　“怎么会有笛音……”她诧异地问道。

　　悠扬之音在树林里穿行，轻快而优雅地荡开花叶的香气，流进了宁静的月光里。
　　正是这乐音如此美妙自然，几乎融入了夜晚的大气之中，才让相羽差一点直接忽略了它，而将其当作森林本身的低语。
　　渺渺笛音，与天地间的精灵们相携飞舞。
　　所有生灵都屏息凝神，陷入了不自知的沉默之中。
　　山风也默默地倾听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相羽问了什么。
　　“是那个人类在吹笛吧……”他模棱两可地说：“薰很喜欢他的音乐。”
　　相羽微微闭上眼，圆润而清凉的笛音，拂过她的鼓膜和心脏。
　　再次睁开眼睛时，果然看到了那道伫立在憧憧树荫中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