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睡百年后》一眼万万年

2、变成瞎子的姑凉

　　周家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大商家，做的是布料首饰等行当，还投靠了巡抚老爷，虽说商家地位低微，可除了不能做官之外，日子竟比那些做官的人还要好上几分。

　　锦玉初进府不过七岁，就做了大小姐的大丫鬟，一直从大小姐两岁伺候到十七岁出嫁，她从未生过二心，一直都是忠心耿耿，而她样貌不出挑，性子也温和细心，夫人和小姐都是很看重她的。小姐十四岁的时候，身边添了新丫鬟，她就成了锦姑姑。

　　出嫁之前，小姐还对她说：“你伺候了我十几年，我本该带你一同出嫁，可是你年纪不小了，夫人给我安排了别人，所以就不带你了，无论你以后是嫁人还是留在家里，我都会不会亏待你的，一定让你衣食无忧，也不枉我们十五年的主仆情谊。”

　　听了这话，锦玉感动万分，小姐总算是没有抛弃她。只是后来，她无意间听见府里几个婆子在嚼舌根，说大小姐不带锦玉出嫁，一是因为她年纪大了，样子也不够好，小姐以后不能拿她固宠，二是因为她伺候小姐太久了，知道太多事情，以后怕被人利用。锦玉心里信了半分，却也没怪过小姐，毕竟这是为了小姐好，她也是愿意的。

　　然后小姐出嫁，锦玉自请出府，夫人发回她的卖身契，并赏了她一些金银。

　　锦玉知道自己是被家人卖了的，也知道自己家在哪里。只是十几年来，父母亲从没找过她，她也从未想过去找他们。

　　锦玉很清楚，若是不出府，她就会一辈子都是贱籍，以她的年龄，十之八九会被配给周家庄子的管事或店铺掌柜做填房，她不愿意，不愿意以后生了孩子，孩子也是奴籍，这是她能脱离奴籍的唯一机会了，所以她要回卖身契，准备回家乡。

　　可谁知……想起生前那一幕，锦玉还是一阵颤抖。

　　那个原本和蔼可亲的车夫冷冷地看着她，“那我就让你做个明白鬼，不然到了阴曹地府你都不知道你怎么死的。”

　　锦玉害怕得全身颤抖，花容失色，她的声音也是颤抖的，“是……谁……”。

　　“小姐也是为你好，小姐以后就是官家人，你知道的东西太多了，为免以后受人威胁，祸及家人，你就放心地走吧。”

　　说完这话，车夫就拿着手中尖锐的刀子，朝着锦玉猛扑上来，马车内空间狭小，锦玉凭着本能拿起旁边木盒，砸向车夫，车夫一时不备，被砸中额头，晕眩不已，锦玉连忙再砸，手忙脚乱地将他踢出马车，然后拔出头上金簪，插向马身。

　　那瘦弱的马儿吃痛，撒开蹄子狂奔，锦玉在马车上被颠得东倒西歪，最后额头一痛，就彻底失去了知觉。

　　回忆着生前的事，锦玉委屈，恐惧，彷徨都涌上心头，不知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习惯性地将袖袋里的锦帕抽出，擦干眼泪。等她反应过来，却是疑惑不已，她现在应该是鬼吧，为什么还会有眼泪呢？

　　难不成她没有死，而是到了一个没有光亮的地方？

　　锦玉心中一喜，越想越觉得自己真的没有死，忍住害怕，伸手去探，身下是凉凉的草席，她夏天的时候都是睡草席，对这个感觉熟悉得紧。

　　她到底是在哪里呢？正在锦玉不断猜测的时候，一股浓浓鸡肉的香味传来，她不由得感到饿。

　　姜从文将饭菜盛好，端到饭桌上摆好，这才有时间去看那昏迷的姑娘。打开小房间的门，只见那姑娘坐在床上，一脸的茫然，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

　　为了避嫌，姜从文没有走得太近，而是站在门口道：“姑娘，你醒了就好，我帮你的伤口上了些药，现在先吃点饭吧！”

　　忽然听见陌生男人的声音，锦玉被吓了一跳，随后而来的便是紧张、害怕。她没死，被这个人救了，可若是没了清白，她活着比死了还不如，可是她也不想死。

　　锦玉紧紧握住自己的拳头，忍着害怕，问道：“公子救了我，可有对我做什么？”若是平时，她定不会问得那么直白，可现在事关重大，她不想说那合适却拗口的措辞。

　　姜从文自然也是明白的，他突然红了耳根，道：“姑娘放心，我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他并不觉得她失礼，因为女儿家都在意清白。

　　锦玉松了一口气，如此便好，至于其他的，她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现在她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公子，你家没有油灯吗？这里好黑啊！我什么都看不见”。

　　姜从文听了这话，心里却是一个咯噔，这天还没黑呢！屋子里虽然不算亮，但看东西还是清楚的，这姑娘这样问，莫不是瞎了，他该怎么说比较好呢？

　　锦玉没有听到回答，又叫了一声公子，姜从文才小心地开口：“姑娘，这天是亮的，你看不见，可能是因为伤到了眼睛。”

　　锦玉根本不敢相信她听到了什么，天是亮的，她看不见，不是因为天黑了，而是因为她瞎了。

　　不可能！不可能！这不可能是真的！锦玉很想喊出不可能三个字，可是她不敢，因为她心里是相信的。之前她就觉得奇怪，为什么她一点光影都看不见，明明平时天黑也可以看见事物的轮廓，而现在，什么都没有。

　　所以，她变成瞎子了，她变成了一个废物。这和死有什么区别？老天爷是不是看她不顺眼，在她以为要重获新生的时候，让她被背叛，被杀害，在她以为被救起，可以庆幸大难不死的时候，让她变成了瞎子，失去了光明。

　　看着锦玉没有反应，明显是心如死灰的样子，姜从文有些心疼。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家，受了伤不说，还成了瞎子，换谁都是难以接受。就算是换成他这个大男人，一时半会的肯定无法接受这种噩耗。可是不说也不行，他们非亲非故，不可能瞒着。真是可怜啊！

　　“姑娘，你宽心些，你可能是伤到了头才导致失明的，又不是天生的，肯定能治好。”姜从文安慰道。

　　是啊！她又不是天生的瞎子，而是因为落崖受伤才看不见的，只要把伤治好，她就能重新看见了。想到这里，锦玉心里又生出了希望，只是恐怕周家还会派人来找她，她该怎么办。

　　“公子，你能收留我几天吗？等我眼睛好了，一定会报答你的。”锦玉知道她只能这样了，尽管这个请求很唐突，可她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她有家人，可她不能回，而以前认识的人，都是周家人，只要不想死，她就不能去找他们。

　　“可以，我现在一个人住，只不过这里只是一个小山村，日子会很难过。”姜从文答应了，欣喜的同时他也有点担忧，乡下人的生活和富家小姐的生活是天壤之别，他担心她不能习惯。

　　“感谢公子的大恩大德，锦玉没齿难忘。还请公子放心，我只是家里遭了变故，并没有仇家，不会给公子带来麻烦的。”锦玉一脸诚恳、感动地说。

　　姜从文闻言倒是放心了，他把她留下来，虽然是好心，可还是担了很大风险的。有仇家他也会帮她的，没有就更好了。

　　“姑娘，我们去吃饭吧！”姜从文道。

　　“可是……我走不了……”锦玉难为情道。这人也是奇怪，她腿伤了，眼睛也看不见，难不成还要她自己走出去吃饭吗？

　　姜从文的脸一下子热了起来，他都忘了这茬，只顾着让人家吃饭了，锦玉姑娘会不会以为他是故意的。尴尬不已的姜从文丢下一句“我出去给你盛饭”就走了。

　　锦玉听到他匆匆的脚步声，暗自好笑，看来他不是个坏人，她该能放松些。虽然她容貌只算清秀，可年纪比那些稚嫩的小丫鬟大，觊觎她身姿的人不在少数，只是她不喜欢罢了。现在遭逢巨变，她只能住在这里，要更小心地保护自己。

　　很快姜从文就端来了一个大碗，锦玉道谢之后就接下了。她虽然看不见，但她能闻到，碗里面有白米饭，鸡肉，竹笋，蘑菇，青菜。这样的饭菜在富贵人家不算什么，可在一般农家算是很奢侈丰盛的，看来这位公子不简单。

　　姜从文出去自己吃了，然后又进来把锦玉的碗拿走，看见碗后他微微皱眉，里面的饭菜只吃了一半，还没他吃的三分之一多。看来锦玉姑娘不喜欢这样的菜，大户人家都吃什么呢？

　　“公子，你把我带回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我身边有行李。”锦玉实在是想知道，她攒了十几年的体己还在不在，那可是她这辈子的依靠了。

　　“我虽然没细看，但应该是有的。现在我出去看看，有什么我都给你带回来。”姜从文那时虽然慌张，却也扫了一眼那个地方，旁边有几个箱子。

　　“谢谢公子。”只要能找回她的东西，锦玉就不害怕了，就是瞎了，靠着体己，她也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