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到无边天作岸》文刀申扬

26、两相痴缠

　　自从知道宸星就要去战场平乱，我这几日竟是有些魂不守舍，一颗心总是悬着不肯安定下来，拉着整个人不停地想去多见见他。
　　夜幕正在悄悄降临，星海殿中的树影被清冷月色一点点拖长。
　　“曦太，二殿下呢？”
　　“回太子妃，他才出门没多久，不如您在这里小坐一会儿？”
　　“不必了，我一个人四下走走好了。”
　　我既没有见到宸星，心中不免有些空空落落，遂一个人在星海殿里漫不经心地散着步。外庭中满园牡丹雍容华贵，此刻看起来却是不知怎地黯淡了几分。
　　随手摘了一朵牡丹花，一片一片地细数着花瓣，我正兀自独自胡思乱想着，却忽觉浑身软绵绵，两腿十分乏力，一阵阵寒意自足尖传到了心尖。
　　刻骨的疼痛不停袭来，自己的两条腿越来越不停使唤，我小心地撩开裙摆查看，发现月光下的双足竟有些微微发白。
　　“糟糕，”我忽地想起在海族的时候关于化形的种种说法——先是会浑身发白，很快就会觉得通体寒冷，接着便是身体不受控制，鱼尾不停乱动，更麻烦的是还需要将自己腕间的血来引入鱼尾以助化形……
　　相传在化形之时，需要将整个身体置于水中，一点一点痛苦蜕变。若是仙根不稳的，很容易就熬不过这个过程，落得个香消玉殒。
　　这偌大星海殿里虽然有很多碧色池水，不过九天之水不同于碧落海水，天水本就寒凉，于化形十分不利。而我此刻双腿却渐渐麻木痛楚，仿似越来越不听使唤。
　　情急之中我忽然想起曦太先前提到过，星海殿中好像是有一处叫做华清池的隐蔽温泉来的……只是星海殿如此大，这处温泉是在哪里呢？
　　我慌乱地在夜色中奔跑起来，不知跑了多久，忽见前方花丛掩映间云雾缭绕，湿气氤氲，有袅袅白烟升腾而起。我顿觉眼前一亮，举步朝着那个方向飞奔而去。待到绕过层层花木，果然见到了一泓清澈透明的温泉！
　　我激动得差点没叫出声来，噗通一声跃入了温泉之中，两条腿在没入水中的那瞬间顿时便化作了蓝色的鱼尾。
　　“好险！”我长舒了一口气，却开始觉察到丝丝痛楚自鱼尾之处袭来——
　　那条鱼尾不听使唤地上下扑腾着，周身越来越冷，如坠冰窖，上下牙一直在打颤。
　　“这便是……要化形了吗？”
　　念及此我咬了咬牙，用尽全部的力气割破自己的手腕，将腕间伤口贴在自己的尾鳍上，让那些鲜血缓缓注入自己的鱼尾之中。
　　蓝色的鱼尾渐渐有了血色，却莫名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如同遭受万千针扎，令人难以忍受。
　　月色迷离，我不受控制般地挣扎着向前方游去，不想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若是在平素里，那个人的确是我最想见的人；只是此刻如此狼狈不堪，他便成了我最不想见的人。
　　淡淡莲香传入心脾，白色的云雾氤氲，那人赤裸着上身，墨色长发随意披散，面若冠玉，五官绝美，漂亮的眼眸微微上挑——
　　“阿渊。”声音温润，不急不缓。
　　花树枝头月玲珑，暖风轻抚着一池碧水，也随之荡漾了我的心湖。
　　我微微抬眸望向他，终是悟出了一件事来——嗯，宸星他穿什么都好看，什么都不穿则更好看。
　　他笑着靠近几分，一双手臂自然而然地拥住了我：“阿渊，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月光起伏有如心跳，我在他怀中瑟瑟发抖，顿时觉得他身体那般温暖，遂任由他紧紧地将我抱住，将湿漉漉的长发贴在他的胸膛。
　　“冷……好冷……” 我只是觉得分外寒冷，遂有些眷恋般紧紧地环住了他，随即又闭上眼睛用那条柔软的鱼尾将他的身子缓缓缠绕住。
　　他慢慢地俯下身来，绝美的眼睛含情脉脉，指尖抚过我的脸，两片唇随即压了上来——起初只是唇瓣相贴，接下来动作温柔地微微吸吮着，轻巧地用舌撬开我的齿，顺势便渡了一口仙气给我。
　　唇齿纠缠之间，我只觉得天地之间一切都静止了，自己的那颗心都要跳了出来。他将修长的手指插进我的长发，精纯的仙气源源不绝地自他口中渡过来，那般温暖又缠绵。
　　我稍稍好过了一些，睁开眼睛气若游丝地说道：
　　“我好冷……你……莫要趁人之危……”
　　“放心，我不会。”他笑着看我，忽然自水中打横将我抱起：“阿渊，此后余生，我会慢慢融化你。”
　　我眼见着自己的鱼尾慢慢开始分开，一阵剧痛袭来，顿时眼前一黑晕厥过去。
　　后来便只依稀记得自己被置于洁白柔软的床榻上，一只温暖的手一直握着我的手。
　　我大梦一场，梦里看见漫天白色的大雪飞扬，轩冰哥哥的脸庞如冰雪般高贵冷漠。他一直安静地闭着眼睛，神态那样安详，仿佛只是在寒冷的风雪中沉沉睡去。
　　“哥哥，我好冷，救我……”我胡乱地呢喃着。
　　“阿渊，我在。”那只手将我握得更紧了一些：“我在这里。”
　　“哥哥，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阿渊……”我紧紧抓住了那只手，口中一直念着：“哥哥……不要离开我……不要堕入魔道……”
　　不知过了多久，那只手终是松开了我，片刻之后忽然有空灵动人的伏羲琴声耳边传来。
　　那琴声如同行云流水般潇洒恣肆，大气磅礴，身上的阵阵冷意伴着铮铮琴音逐渐消退，终于没有先前那般痛苦难捱。
　　翌日清晨醒来之后，窗外鸟鸣声清脆悦耳，我顿时觉得格外神清气爽，通体舒畅——掀开裙摆一看，两条修长的双腿已然成形。
　　宸星从一本书卷中抬起眸来：“阿渊，你醒了？”
　　“嗯！”我从床榻上一跃而起：“二殿下，我真的化形了！”
　　“我知道，昨天夜里我正在泡温泉，一条小鱼就那么跳进池中轻薄了我。”他定定望着我，嘴角噙上了一抹微笑。
　　我想到昨天自己那般狼狈难堪，尴尬地轻咳了一声：“我也不知道你在那里洗澡，我当真不是故意的……”
　　“你知道也无妨，你是故意的也无妨，总归一切正合我意，”宸星笑着看向我，似是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
　　“阿渊，天族的红莲只在广寒宫涤仙池中生长，且每次仅生一支，三年一个轮回。广寒宫的子愿仙子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我已经命曦太知会于她，她自会仔细照应你。”
　　“三年？那么哥哥他……”我有些担忧地说道。
　　“阿渊不必担心，”他从容一笑：“轩冰太子的魔气有玄冰之铁压制，几年间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现下子愿仙子已经知晓此事了，你且在广寒宫中住下。”
　　我大大地舒了一口气，继而问道：
　　“二殿下，你同别人说起我的时候，能不能不要提及我们二人的婚约？”
　　“哦？”他挑起眉望着我：“为何？”
　　我脸红了一红：“嗯……就说我是蓬莱仙岛凌绝座下的女弟子好不好？”
　　他有些好笑地问道：“怎么？阿渊以后要做我的娘子，是件很难以启齿的事情吗？”
　　“不！不是的！”我连连摆手——
　　在天族的这些时日，我也慢慢知晓了这九重天上有多少仙子思慕于他，知晓了这位二太子殿下是多么的炙手可热。
　　“那么，阿渊难道是反悔了？不想与我成亲？”他故作认真地问道。
　　“也，也不是的。”我嗫嚅道：“毕竟我们现下尚未成亲，说出去不太妥当……”
　　“这么说，阿渊是着急了？”他挑起眉，一双眼睛波光潋滟，似笑非笑：“不如我们明日便成亲如何？”
　　“那，那更不行！我……”我一时无语，恨不能用遁土之术钻到地里去。
　　他却只是将我望着，温柔笑道：“阿渊，三日后我便要走了，你在广寒宫中等我。”
　　“嗯！”我重重点头应了一声。
　　那一日天空澄碧，蓝得醉人又无边无际，几片洁白的云彩在晴空上缓缓流动着，仿若一个美妙的梦。
　　我头一次见到宸星穿戎装的样子，他就那样从容地立于云端，那样的高大俊美，气宇轩昂。天风吹起他的长发，那一双寒星双眸透着无比的锐气。
　　离别之际他将我高高抱起，笑得很是轻松随意,仿佛此行并不是去和修罗魔神打仗，而只是去信步闲庭——是以我也装作很是欢喜地努力对他微笑着，拼命将心中的酸涩掩饰得不露痕迹。
　　过了许多年我才从玉琅口中得知，他和修罗魔神之间的那些战争是如何地声势浩荡，腥风血雨，在四海八荒内留下了多少众口相传的精彩传奇。
　　青衣曦太却是怔怔然地立在一旁，一边怀抱着一只毛绒绒的可爱小兽，一边眼泪巴巴地望着他：“太子殿下珍重！太子殿下早日凯旋！太子殿下……”说完偷偷地用袖口拭眼泪。
　　那一番形容，简直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宸星将我放下，眼风扫过曦太继而对我说道：“阿渊，你瞧瞧人家，这才叫送别。”
　　我逗弄着曦太怀中小巧可爱的白色灵兽，装作几分心不在焉地笑道：“既然如此，不若你带曦太去战场，免得他受这等思念之苦。”
　　曦太顿时满脸窘迫，连连摆手道：“使不得啊使不得，修罗魔神那般残暴无情，我可不敢去战场上……”
　　宸星笑着轻咳了几声，对我正色道：“确实使不得，曦太这些年要安插在你身边为我做个眼线。倘若阿渊断了对我的念想，或者瞧上了哪个别的男神仙，我也好提前知晓一下，心里有个准备。”
　　我故作开心地埋头逗弄着白色小兽：“这小东西是个什么灵兽？我以前为何没有见过它？”
　　宸星嘴角轻轻上扬，对我说道：“这个是梦貘，专门食人美梦为生。我今日将它送给你，你可要每日里做些美梦给它吃。”
　　我顿时觉得任重而道远，一脸的苦不堪言。
　　“哦，对了，这只梦貘很挑食的，千万不要饿死它。”他目光温柔如同一泓最安谧的湖水，轻飘飘地对我说道。
　　我望着小兽圆溜溜黑亮亮的眼睛，心里不住地默念着万一喂不活怎么办，万一被我饿死了怎么办……
　　宸星揉了揉我的头发，在我额头印上一个轻吻：
　　“阿渊，就此别过，愿你夜夜美梦。”
　　我冲他挥了挥手，心中顿时几分空空落落——眼见着他带领几十万天兵越走越远，直至连一丝影子都再也瞧不见，我眼眶蓦地一红，险些落下泪来。
　　曦太不住地抹着眼泪对我说：
　　“太子妃，别望了，都走了许久了。我带你去广寒宫找子愿仙子吧。”
　　广寒宫地界偏远，我一路上抱着怀中白色梦貘，口中泛出几番难以言说的苦涩之意。
　　原来不知不觉间，宸星竟已经成了自己心中顶重要的一个人。
　　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他方一转身离开，我便开始肆无忌惮地想念起他，想念那一双亮如星辰的双眼，想念他轮廓分明的脸庞，想念他挺拔英武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