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宁》阙楠

46、大漠马匪

　　出秦川后，往东北方向直行，走一千多里，便可抵达金都。

　　千里之路，听来虽长，实际上不过是林染半个月的脚程。

　　他早已算好，若是以自己正常速度，不出几日定能抵达金都。然而，如今他手上带了个少年，少年身形半大，个子不高，心性又爱玩，怎么也拖了林染不少时间。

　　眼看盘缠越来越少，目的地还没见到个边，林染无奈，直接挑了一条近路——

　　大漠。

　　大漠鲜少有行者经过，一来是沙尘飞扬，迷人眼睛，二来，沙漠中传言有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专埋伏于沙地深处，疯抢过路人的行囊，凡人爱称他们为马匪。

　　林染作为一个死的干净的冥差，自是不怕什么土匪，可齐时初不一样。少年一开始在大漠行走时还是满面的激动，时间久了，又累又怕，走走停停，隔一段休息一段，又将林染脚步拖慢了许多。

　　当夜，林染与齐时初没来及找到漠中客栈，只在一片戈壁岩块旁升起火，临时休息下来。

　　人刚坐稳，齐时初捶着腿，抱怨声不间断的冒出。

　　“走沙漠，走沙漠！这沙漠是人走的么？我一个病患，脚还没好全，硬是拖着伤腿跟你来这个地方！我容易吗我？！”

　　林染从背后包袱里掏出一个干巴巴的馒头，撇了一小块，将剩下的扔给他。

　　齐时初气愤接住，咬了一口，“啐”的吐掉：“这么硬！你拿这么硬的馒头给我吃，是不是想噎死我？！”

　　林染听着他埋怨，从怀中又掏了一壶水扔过去，齐时初慌慌接过，张大嘴喝了一口，眼见水壶有些空了，才愤愤放下。

　　“连水都没有几滴，渴死算了！”

　　此言一出，林染终于坐不住，蹙眉看他，“……我没缠着让你跟过来，如果你不想来，直接回秦川待着吧。”

　　绝情的话刚出来一小段，齐时初赶忙红了眼，竟是无理取闹道，“我就知道，你一早就想扔下我！什么兄弟情深，什么关心至极，全是假的！你和那许念书没什么两样！你肯定早就想好要把我丢在大漠，自己走了，我就知道！”

　　林染不明白这孩子的性子怎么这般缠人，前几日勉强还能装出副善解人意的样子，现如今，恨不得把一切坏样全部显出，巴不得林染厌他！

　　这么无理取闹，烦人顽劣的少年，也不知那许念书是怎么看上的？就凭这张脸？

　　林染借着噼里啪啦的火光，看了看齐时初撅着老高的嘴，又瞧了瞧那想流泪就流泪的眸子，脑子里不由一阵烦扰：这孩子，除了这张脸，还剩下什么？

　　这几日，他偶尔会想起那名叫许念书的书生，几番思考后，倒是弄懂了书生死亡前后发生的事情。

　　其实，也不是弄懂，估计只能算是猜测。

　　许念书借口回乡探亲前，曾旁敲侧击，打听过白婆婆的消息，确认无误后才启程往东南方向走。

　　一开始林染以为，许念书寻找白婆婆估计与慈溪书院书生之死有关，后来发现，许念书似乎是个冷漠至极的人，无论是书院宿舍，亦或是齐府私房，摆放的设施皆是简朴至极，这样的人，应当没什么闲心关心其余人的生死。

　　如果非说对哪个人有所不同的话，估计也只有齐时初这小子。

　　想到这，林染又看了看火光前叽里咕噜，气的呼呼叫的少年。

　　许念书这个人，正经儒雅惯了，不像是能对亲人下手的人，却没想，和自己表弟弄出这档子事？

　　乱|伦！

　　这种事莫说是林染生前，便是他死后接触的也屈指可数，没特别喜欢在意，许念书定是不愿对齐时初下手的。

　　可若是喜欢在意，又为何要去找白婆婆呢？

　　林染为了这个问题想了几天，后来，在闻及少年脱口而出的那句“早知就让许念书把我带回家算了”后才恍然大悟。

　　那时，许书生对这孩子应是在意到了极点，最后，竟想从齐府把这孩子带回去。

　　可带孩子回家，这话他自个儿出来说定是没用的，只能拜托齐老爷极为相信的白婆婆。

　　估计，许念书找到白婆婆时，正好瞧见白婆婆挖心一幕。妇人看被人发现了，心中害怕，直接挖了许念书的心。

　　这便可以解释，许念书死之前为何从未接触过什么魔神书籍，也从未看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许念书再坏，总归是以爱为名，林染不知这爱从何而起，却对齐时初稀里糊涂的埋怨很不满。

　　他这孩子，真的除了一张脸什么也不剩。

　　善妒，复仇，贪婪，懒惰……多少坏习惯，齐时初都占了个遍，这样的少年，林染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看走眼，心软带他了一路。

　　齐时初的埋怨声依旧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林染叹了口气，躺下身子往岩石后面一缩，装作听不到。

　　果然，他这姿势一出，齐时初吼了一句：“你就知道装睡！”而后气鼓鼓咕噜几声，也不再言语。

　　四周顿时清静，大漠沙风，呼呼吹着无边漠海轻尘砂砾，林染伴着这风吹沙飞声响，心中舒气，缓缓睡了过去。

　　再醒时天还没亮，周围依旧是死气沉沉的一片，齐时初没在林染身边睡着。

　　林染估计他是临时去方便了，躺了一会儿，还没等到少年回来。

　　难道是气不过我，自己跑了？

　　林染思忖，又想，跑了还好，若是独自一人遇到什么贼子，那后果……

　　他没敢想下去，虽说他不怎么喜欢这个孩子，但齐时初总归是他自己带出来的，若就这样把名弄丢了，别说人界，就连冥界，他也交不了差。

　　林染暗自叹气，眼睛瞅着沙漠里还没来及吹散的脚印，无奈的跟过去。

　　脚印绵延十里左右，林染正好奇这孩子深夜怎么走了这么远，脚印突的凌乱起来，而后消失的一干二净。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林染蹙眉，瞧了瞧脚印旁边多出来的马蹄印。马蹄印分散到四面八方，林染一时也分不出这孩子到了哪，只得顺着方向又走了几步，没找到半个人影，刚准备回头换个方向，却看沙漠前方出现两个黑影。

　　黑影高大异常，肥大扭曲，一摇一摆往西面走。

　　林染急急躲到一片高起的沙丘旁，眼睛死死盯着那黑影，一点一点往西面踱步。

　　离得近了，那黑影的身形也就显出几分，竟是两个蒙面马匪。

　　马匪蒙面遮沙，背着几捆干柴，搓手往西面走，他们边走边叹气，边叹气边抱怨。

　　“这找柴火的事怎么会落到我们身上？大半夜的，还不让人清闲，作孽啊！”

　　“算了，别抱怨了！今天这两个人凑齐，我们这处的献祭也就算完了！以后你便是想忙也忙不起来！”

　　语毕，两人相视一笑，心下一阵舒坦。

　　林染在那厢纳闷，献祭？献什么祭？却听那边马匪又开始胡侃：

　　“还好今夜又捞到两个落单的！要是被沙漠里其他地方的人抓到手，也不知头头会不会拿自己人开刀？”

　　“你说会不会？！去年献祭的人不够，不就是死了两个自家人么！头头有多心狠手辣，你又不是不知道！”

　　“……唉……所以说，多亏了这一男一女啊，年纪轻轻，还是个小孩，大半夜的非得往沙漠中心冲，瞧！死在我们手里了……”

　　马匪最后一句话模糊不清，夹在沙风里，林染一时辨别不出他这句话是叹息还是情不自禁的冷笑。他心里一阵冰寒，想了想齐时初那小子，摇摇头很是无奈。

　　待黑影走的远些，没怎么注意身后动静，林染才慌不迭从沙丘走出。

　　死人的夜间视力怎么也比活人好些，那两名马匪虽看不见林染，林染看他却看得清楚。

　　他裹着身上衣袍，捂住口鼻，刻意的落下一段距离，而后才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