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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   天色渐暗,层层烟煴霞色覆在金都北部的山丘,薄幕般斜洒在错乱怖生的松树枝上,轻轻柔柔染了些许暖意,映衬着枝叶末端刚有些化冻的冰珠,一并拢起几分寒色,添了些许温和春意,反射出晶莹透剔的亮色。

      霞光闪亮,雪色皎洁,整座山的树顶风光如白昼般清晰可见,繁密杂乱的树叶覆雪,牢牢遮盖住松枝以下三丈有余的高度,营造出得天独厚的阴暗空间。

      暗色最深处依稀闪着些许绿光,绿光飘摇,一左一右晃动,似是向着山脚行进。

      两束绿光越来越近,待出了松树林,才看清那是一黑一白两人提着的绿色灯笼。

      黑白两人戴着遮住大半张脸的三角高帽,身穿肥厚宽大长袍,袍尾长长甩在身后,在雪地中拖拉出几尺距离。

      他们步伐缓慢,双脚皆藏于长袍下,每走一步,下摆便随步伐颤动一次,远远一瞧,像是浮在空中一般。

      两人提着绿色灯笼慢慢漂到山脚,往山下一座破烂小庙走,他们边走边聊,话语里盛满了埋怨。

      白袍人道:“这金都寒了这么久,总算开始回暖,这大好的天气,居然还会人冻死?”

      黑袍人从怀中掏出一本簿子,翻了几页道:“那人杀了皇帝后匆忙逃到后山,没来得及带上衣料。”

      白袍一听乐了,凑到黑袍跟前,“哎哟!居然杀了皇帝!这是哪位人才做的好事,让我来瞧瞧!”

      黑袍看他一脸兴奋,朝他摆手,自顾自将簿子收到怀中,漂到土地庙前拍了拍门。

      他刚拍三下,门自然开了,门内站着一矮个子老头。

      老头打开门,露出一点点门缝,缩着脑袋眯眼向外看了看。

      “无常大人?”

      黑袍人俯身点头,问道:“魂魄呢?”

      老头停顿一下,眯眼瞥瞥身后,小声道,“在屋里坐着……大人等一下。”

      说毕,他又把门关上,过了一会儿才重新打开。

      这次开门的是个模样极为清俊的男子。

      男子戴着白色玉冠,穿着月白底蓝印纹锦袍,披了一件厚厚灰色羽裘,羽裘上绣着金灿灿的“福”“寿”字样,配上男子脸上郁郁寡欢的神色,显得格外突兀。

      “来接我的?”

      黑袍人点头,他看青年一脸厌色无甚欣喜,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串黑色手拷戴在青年手上,手铐上牢牢系着两根黑绳。

      “时间到了,走吧。”

      黑袍人拉起其中一条,对青年道。

      青年不语,只回过身对老头弯腰告别。

      老头正庆幸将这瘟神送离,看他回头,身子顿时一激灵,猛地窜到屋里,“砰”一声关上门,片刻不想多待。

      青年对着紧闭的小破门愣了一会儿,无奈摇了摇头。他侧着身子遥遥望了眼白雪红霞覆盖的后山,目光灰蒙蒙的,茫然扫了一圈,重新落到黑白两人身上。

      “走吧。”黑袍人拉着他又道一声。

      青年小声“嗯”了下,轻轻向手心哈了口热气,紧了紧裹在身上的厚厚羽裘,顺从的跟在二人身后。

      黑白两人提着灯笼在前面漂着,青年戴着手铐缓缓跟在他们身后。这一路上遇到不少行人,皆是恍若未见、行色匆匆,半点没往这处瞧过。

      ……

      霞光渐消,夜色降临。

      金都城墙上的士兵瞥了眼城墙外的雪地,困意满满的打了几个哈欠,吼了三声“时辰到,关城门”。

      话音落下,漆红城门缓缓闭合,“吱”了老半天,终是“轰”的一声,关上最后缝口,挡住了城墙外没有赶上的归城百姓。

      黑白袍人抬头看了眼城门上大大的“金都”二字,拉着青年,穿过丧气而回的赶路人,漂到漆红城门处敲了三声。

      三声落下,四周漆黑,寒意全消。

      二人提着绿色灯笼又敲三声。

      三声又落,大门“吱呀”一声,颤了几下。

      黑白袍人像是不厌烦般,提着灯笼再次敲了三下。

      三声再落,门上“轰隆”一阵巨响,下一刻突然裂开一个口子,口子越裂越大,直至变成两人高、三人宽的深深洞口。
      洞口破裂碎乱,像是被人随意凿出来的。

      黑白袍人拉着青年走进洞口,洞内幽暗,没有一丝光亮,分不出有多深。

      两人提着灯笼不急不缓向洞穴深处漂着,白袍人漂在前面,拽着绳子对黑袍人小声道:“你说,这人杀了皇帝……我怎么没看出他有那能耐……”

      黑袍不语。

      白袍看他不怎么搭理自己,提着灯笼郁闷叹了口气,他皱皱眉,瞥了眼身后。

      青年面上无神,颜色恹恹,一脸无欲无求的跟在二人身后,许是触及到白袍人的目光,他冲着白袍人微微笑了笑。这一笑,搁在暗隧内一看,冷冷的有些吓人。

      白袍人心里一惊,立刻回过头。

      “噗嗤”。

      身旁传来一阵笑声。

      白袍一听,斜斜扫了黑袍一眼,冲他小小的翻了个白眼。

      黑袍低下头又笑了一下,他对白袍叹了口气,微微颔首,转过身看向青年道:“你是怎么死的?”

      青年本无甚念想的轻慢行走,听到提问后目色有些迷茫,想了想摇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

      白袍人看青年嘴硬,似是不想说,暗自撇撇嘴。

      世人对生死向来看重,作奸犯科、遗臭万年的,大多都不愿提及自己生前那档子丑事,一是怕人嘲弄,二是怕鬼寻仇。

      “你不知道?那你可记得自己是谁?”黑袍接着问。

      青年裹着衣袍道:“这……自然记得……我姓林名染,字溯光,金都人氏。”

      白袍一听这名字,嘴角一挑,心下“呵”了一声:“林染”大名,算的上如雷贯耳了。

      他与黑袍虽不在人间待着,却经常负责金都这块的魂灵引路。金都风情环境上佳,百姓安居长寿,大多人都是年老体弱,寿终而亡。

      为年老者引路好处坏处掺杂:魂灵老弱,没什么本事反抗逃窜,自然是省心,可他们年岁虽大,嘴巴却最爱絮叨,尤其是记性不甚良好的老人,唠叨的功力更是上乘。

      寻常老人爱谈及自己孩子,可孩子再多,也抵不上这引魂长路之漫漫。于是,老人自家幸事细嗦之后,总会说些金都丑事进行对比,其中,最少不了的便是这位“林染”林公子。

      林公子生前作恶多端,害人无数,仰仗其父为天下首贵,做尽了伤天害理、强取豪夺之事。金都百姓敢怒难言,只得私下偷偷赠了他一个响亮外号——金都恶少。

      人人都道恶少之恶,说他年龄愈长,野心愈大。却没曾想,如今的林染性子居然坏到这种地步,好在他杀死皇帝后自己也冻死了,要不然,也不知他以后能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

      白袍看了眼身后缓缓行走,恰似闲庭信步的青年,摇摇头,总算理解何谓“人面兽心”,何谓“衣冠禽兽”了。

      白袍心念,提着灯笼引着青年继续走了几步,而后步伐一转,视线豁然开朗,一片片山岭映入眼帘。

      山岭漫漫,覆盖着繁密带刺的黝黑怪植,怪植密密麻麻生长,像黑色毛发般盖在山体表面。

      一道闪电瞬间滑过层云末端,天地白茫茫大亮,暴雷巨声震破天地,勾勒出山岭漆黑下隐藏的诡影。

      诡影伴着惊雷声四起,抬起红眼盯着来人,下一刻,黝黑茂丛中传来阵阵狂烈压人的狗吠。

      青年看着漫漫山岭上一条又一条眼泛红光的野狗,目色一暗,显出些许惊惧。

      “这是哪?”

      “恶狗岭。”黑袍道。

      他回过身取下青年手上的手铐,指着那些目露凶光的野狗道:“那些东西满嘴钢牙,专向各路灵魂疯咬,不撕扯掉腿脚是不肯松口的。你死后没有墓,自然没有陪葬的干粮和打狗棍,遇此关劫,确实难以通过。”

      青年紧紧身上长裘,深吸几口气,终是缓了些,面上不再恐惧,“那该怎么办?”

      “怎么办?送它们一条腿呗!”旁边的白袍倒是幸灾乐祸。

      黑袍看了眼白袍,叹息一声对他道:“你只需切记,闭着眼向前走,不睁眼,不回头,不停滞,不奔跑,这劫难自然对你无用。”

      白袍道:“便是他这么做,通过了恶狗岭,那后面呢?后面还有金鸡山,还有酆都鬼城,你这法子根本没用。”

      青年听二人斗嘴,面上有些疑惑道:“凡间小说提过,黑白无常寻魂百里,引魂至黄泉,现下,我只在恶狗岭便得自己走了?”

      白袍看他困惑,轻嗤一声,伸出宽大袖袍摆了几下,“你不一样,你没有墓,没有坟,没有尸首,什么都没有,只孤单单一个魂魄,和普通野鬼没什么两样,我们捞不到丁点祭祀品,自然不能破了规矩,私自给你引路。”

      青年闻言苦笑,惨白肤色上一双墨玉般的眼眸微微迷茫片刻,泛着极为善意温和的为难,像极了冰雪刚消的金都日落,戚戚婉婉缓缓卷来。

      白袍以为他不甘心,还准备继续解释,却听青年沉下声道:“罢了……我明白了。”

      黑袍听后,扬起黑色帽檐内的一侧眉。

      青年叹息一声,揽揽衣领,弯下半个身子恭敬道:“也算我作威作福……现下看来,我确实不该麻烦二位,既然如此……在下告辞了。”

      他双手作揖,对黑白无常礼貌笑笑,而后毅然转身,闭眼不闻不问,不听不停,决然向前走。

      山岭狗吠阵起,红眼静待。它们趴伏在黝黑丛林间,露出小半截身子,紧紧盯着不知死活的来访者。

      “哎!哎!”白袍在其身后唤他。

      青年恍若未闻,径直向山岭最深处走去。

      “哎哟,我去!”白袍气闷,漂了几步准备拉他。

      “你别白费口舌了,没用的。”黑袍一把拽住白袍胳膊,看着青年不缓不急的背影道。

      白袍皱眉,瞪了眼黑袍:“不是,真让他走?这几处关劫上死了多少孤魂野鬼?真让他这么走?”

      “是你说的,他无坟无墓,他该得的。”

      白袍闻言叹气:“我胡言乱语道他没有,可事实而言,他有啊……”

      黑袍听后挑眉不答。

      他盯着他的背影,看着四处红眼野狗成群凑近,紧紧跟在青年身后,慢慢转入脏陋的恶狗岭深处。

      黑袍看着灰色羽裘消失的最深处,沉默片刻,终是轻笑道:“那算什么坟墓……”

      一个七岁小孩立的土堆算得了什么坟墓……

  •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预收:《小龙男》
    东海有奇龙,一眼忘万年。
    戳作者专栏就有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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