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鲞郎和石匠》巧米果

15、看护一晚

　　015
　　“卖鲞店官！”

　　“崔店官！”

　　裘叔和陆峰同时开口，飞奔过去。

　　裘叔捡起地上的火折，陆峰扶起崔洋，触手便是通体冰凉，他吓了跳，赶紧去探呼吸，好在气息尚有！

　　裘叔回想起陆峰方才所言，急问了句：“不会自打前日你离开后，他便昏了过去？”

　　陆峰都不敢说“是”，躺了两天两夜都没人发现，若再迟一步怕是要出人命。

　　只敢说：“我去请寺里的大师傅。”

　　平阳村里没有像样的郎中，只有一个略懂医术的和尚，平日里看些小病小痛的不成问题，但崔洋的病情严重，和尚明显医不好。

　　裘叔在院里急速踱步，最终定了主意：“这么着，我连夜赶去越州城，等明天一早城门开了就去臻品斋的仓库寻李掌柜，臻品斋门路广，能替他寻来好的郎中。”

　　陆峰一听也觉得行，忙说：“夜路不好走，还是我去，我年轻。”

　　裘叔却是摇头：“你虽年轻，但不常走夜路，不熟；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不好跟你娘交代。”

　　陆峰还是不肯，裘叔却不依他。

　　寻来木柴，简单地扎了个火把，点着便离开，出门前叮嘱：“赶紧把卖鲞店官挪到屋里去，最好起个火盆，让他的身子能暖起来，要是喂得进食的话，煮碗干菜汤给他喝。”

　　陆峰应，原是要将人抗进去的，可才抬起身却发现这个看起来没比他矮多少的人，份量轻得厉害，人也比想象中要单薄。

　　这样的人挑了那么大两担鱼走了那么长的山路，难怪会病。陆峰心想，打横将人抱起，依着崔洋之前的介绍，往辟为日常起居的西屋而去。

　　一进屋，里头的情况更糟，借着火折的光望去，里面虽修缮过，却只有简单的一张光板床。

　　平阳村里考究一些的村民家睡的都是棕绷床，鲍秋生家原也有，舍不得给崔洋用，都抬去了二楼，只留了张松木做成的床在楼下。

　　崔洋本来就全身冰冷，再躺在这样的床上肯定要不好。

　　陆峰脱下自己的外衣，暂时垫在床上，又折返回家，去取了他自己盖的被褥。

　　只是他家穷，他只有一床被褥，又盖又垫的不够大。

　　陆大娘提醒了陆峰：“卖鲞店官是个细致的人，那日他即是准备住在这里的，定是带了被褥的。”

　　果然，陆峰在鱼担上方发现了一床垫被、一条绒毯并一张床单和几件换洗的衣物。

　　他立刻将床铺好，又在旁屋寻来炭盆，回家取了些木炭，引了土坑里尚未熄灭的火炭。

　　炭盆很快点好，陆峰还在灶头寻到了半截请过灶神的蜡烛，点燃后屋子总算温暖和亮堂了起来。

　　崔洋仰面躺着，一动不动，烛光映照在他脸上，毫无生气像死了一般。

　　陆峰望着，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画面，似乎他曾也见过一人像这样躺着，有幼童衣着单薄，年幼无知使劲地推着那人。

　　一群人在旁拦住他：“不要推了……”

　　幼童却是不听，推得愈发用力，嘴里胡乱地嚷着话。

　　“他死了！”旁人不忍看下去，喝止了幼童。

　　幼童嚎啕大哭，哭声可怕，像是嘶吼出来一般。

　　陆峰猛得一怔，来不及深想脑中为何会忽然浮现这样画面，只快步走到崔洋身旁，再次确认他的呼吸。

　　还好……！呼吸尚存，颈下也有脉搏跳动。

　　陆峰松了口气，正要撤手，却见崔洋忽得有了反应，紧皱起眉，唇颤抖，似在念叨什么。他忙将头凑近崔洋唇边细听。

　　崔洋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半天陆峰才听清楚几个字——“离开”？“生分”？

　　陆峰听不明白，只好说：“崔店官，我是陆峰，方才路过见你家门虚掩就进来张望了下，结果发现你倒在地上。我已将你挪进屋，裘叔去请郎中了，你放心躺着。”

　　崔洋似乎听见了，唇停止了颤抖，眉却皱得更紧，像是在分辩什么？

　　很快，他就开始摇头，因着实没有多少力气，以为用了十分力，表现出来只有半分力。

　　期望与实际的巨大差距让本就梦魇中的崔洋愈发难受，眉锁得更紧，光洁的脑门上冒出了汗珠。

　　陆峰忙用手替崔洋擦了下，一摸是冰冷的。

　　冷汗？

　　陆峰心道不好，他娘多病，都是由他照顾，久而久之也稍懂了些医术。

　　寺里的和尚说过：昏迷的人最忌讳通体冰凉、浑身冒冷汗，要命的。

　　崔洋此时的病情正是这般，陆峰忙又折返家中，将自己床铺下的稻草垫搬了过去，铺厚实后将两床被褥都盖在崔洋身上。

　　但依旧没有效果。

　　崔洋还是手脚冰冷，冒着冷汗，数量之多，竟将衣衫打湿了大半。

　　陆峰再次折返家中，将白天从山上砍回来的干柴挑了过来，烧开了水，从崔洋的货担里寻出布巾，绞干了替他擦。

　　布巾的温度给崔洋带来了片刻的舒服，身体稍微没有方才那么难受。

　　但也只是片刻，布巾的面积只有那么点，顾得上手，顾不了脚；顾得了脚，顾不上头。

　　很快崔洋又难受了起来。

　　陆峰知道这样不行，哪怕他一刻都不曾停歇，也兼顾不了崔洋全身，更何况布巾是湿的，用的次数多了，被窝就潮了，等凉下来会更不舒服。

　　他想起了寺里和尚曾教过的救治方法：若是病人久不能回温，就寻个合适的人与他一道躺，帮他回温。

　　合适的人？陆峰看了眼崔洋，又看了眼自己。

　　两人都是男子，可不就是合适的人？于是立刻脱了外衣躺进了被中。

　　方接触到崔洋的手脚，陆峰就吓了跳，比冬天的冰还冷，他赶紧将人搂了过来，替他焐热。

　　哪知崔洋却抗拒了起来。

　　饶是在昏迷中，他依旧能感知到这是个陌生人的身体，这是谁？要对他干什么？他现在在哪里？

　　崔洋害怕了起来，奋力挣扎。

　　他原已不剩多少力气，在此时却迸发出了令人意外的潜能。

　　陆峰吓了跳，方才明明见崔洋没有多少力气动弹，怎会忽然如此？

　　他也不敢就此离了床，崔洋的身体着实太冷了，不焐热要出事的，只好对崔洋说：“崔店官，你的身体太凉了，需要暖起来。”

　　崔店官？崔洋皱眉，那是谁？什么是暖起来？你要做什么？

　　他吓得挣扎得更厉害了，嘴里竟喊出了声：“走……走开，你是谁？”

　　“崔店官，我是陆峰，你不记得我了？”陆峰忙说。

　　“陆……？”

　　崔洋有些迷茫，他现在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记得前因后果，更忘记了自己先前做过的事情。

　　“采石场里的陆峰？还记得吗？你向石场买过石材。”陆峰忙又说。

　　采石场？陆？崔洋顿了顿，脑中忽然有了一个的记忆，他认得他，是儿时的伙伴，是最好的兄弟。

　　他张了张嘴，确认地问了句：“大……大牛哥？”

　　“对，就是我，我的小名就叫陆大牛。”陆峰忙应，救人心切一时未曾疑惑崔洋为何会知道他的小名。

　　崔洋在陆峰确认的话语中彻底安静了下来，不再挣扎，乖巧的侧躺着，双手虚握着放在胸前，双膝微屈着。

　　像只可爱的小兔，垂了大大兔耳朵。

　　陆峰愣愣地看着，不知为何崔洋的睡姿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曾经也见过谁，这么乖巧的睡在他身旁过。

　　不对！

　　陆峰很快否决了自己的想法，自己一直跟娘一起生活，家里没有过第三个人，哪会有人这样躺在他身旁过。

　　定是夜深未曾休息，出现臆想了，便忙躺到崔洋身侧，替他焐被窝，又见崔洋的唇干得厉害，想起裘叔出门前的叮嘱。

　　翻身拿出方才一并从家里取来的干菜，用热水冲泡了后，端来窗前，扶起崔洋，柔声说：“喝点干菜汤再睡。”

　　崔洋乖乖应着，头枕着陆峰的胸，就着陆峰递过来的碗口，小口小口地喝着，双目未曾睁开，浓密的长睫垂落，在烛光的映照下投下好看的剪影。

　　陆峰低头望着，从他的角度看去，长睫更加清晰，秀眉挺鼻，甚是好看。

　　他想起之前有过的念头，觉着崔洋比平阳村里任何一个姑娘都要好看，现在看来，莫说是平阳村，怕是整个山南县也找不出几个比崔洋好看的姑娘。

　　一碗干菜汤下肚，崔洋比之前舒服了些，睡得也踏实了些。

　　后半夜发了一身汗，陆峰起来替他擦拭了一番，更换了衣衫，待天明时，人已回温，只还不见醒。

　　陆峰也未曾挪动，依旧陪着他睡着，许是一夜劳累，到这时他困得厉害，不知不觉便睡了去。

　　待再次醒来，天已大亮，半上午的日光洒满半隅院落，有一缕透过门缝投入屋内，投在床上，也投在了床边不远处的八仙桌上。

　　陆峰眯起眼，人还有些熬夜的劳累，顺着日光望去，忽然见到一人，不！也可能是个鬼……

　　皮肤黝黑，上面尽是金色的、不认识的纹路，双瞳泛着金光，表情倨傲，翘着腿，抱臂凝视着他。

　　像极了戏文里的黑无常！

　　陆峰吓了跳，不假思索就搂紧崔洋，不能让黑无常勾走崔洋的魂。

　　“黑无常”的双眸一亮，像是看到了有趣的事情，下颔上抬。

　　更可怕了！陆峰将崔洋搂得愈发紧，浑身紧绷。

　　就在这时，崔洋吃痛，自昏睡中睁眼，眼皮沉得厉害，入目所见的还不是寻常的床帐，而是衣物，是贴身穿的衣物，还不像是他的。

　　等等……！不是他的，那是谁的？

　　崔洋一怔，瞬间回神，尚未言语就先感觉到身体腰酸背痛、绵软无力。

　　怎么回事？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里涌现。他吓得脸都白了，不会吧！

　　崔洋猛抬头，正好陆峰也感觉到怀中人的动静，担心地低头。

　　四目相接。

　　崔洋：“！”

　　陆峰？我、我怎么会在陆峰怀里？难道我的腰酸背痛绵软无力是他造成的？

　　不会吧……他先前不是要跟我生分了吗？怎么忽然想通了？

　　不对！就算是想通了也不该是马上跟我做……这种羞羞答答的事，我……我还是什么记忆都没有！

　　崔洋立刻羞红了脸。

　　陆峰：“？”

　　崔店官这是什么反应？黑无常都来了，你还脸红做什么？

　　“哈！哈哈哈……”那个皮肤黝黑的男人终于绷不住了，一手捧腹，一手垂桌，“不枉我一大早赶过来，看了这么好笑的一出戏。”

　　崔洋：“……”
　　陆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