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鲞郎和石匠》巧米果

10、去越州城送石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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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峰也随老陈头一道去了越州城。

　　他年轻，力气大，挑两块石板走山路一点都不吃力，人又长得好看，老陈头那一日在儿子那边学到的，出门在外得收拾得光线些，断不可露出乡下土包子气来。

　　陆峰原是不肯的，他没去过越州城，不知能否及时赶回来给娘做饭。

　　但老陈头好说歹说，又封了二十文钱的红包给他，他方才答应。

　　一行人起早走了几里山路到山南县，天才刚亮，早餐摊支了起来，热气腾腾的香飘一路，石匠中有些起早是吃了饭的，有些没有，大伙一道商议，所幸先停下吃了再走。

　　老陈头也没反对，又不需要他花钱，也不会太耽搁时间，自己嘴里也馋，好些时候没吃到山南县的豆浆油条了，便跟吃了顿。

　　陆峰吃过早餐，两个昨晚的番薯热了热，囫囵几口咽下肚，算是垫了饥，就不再多吃，与另外几名吃过早饭的石匠靠着墙根坐着。

　　身旁就是豆浆摊。

　　这家摊子不是完全的早餐摊，而是家豆腐坊，兼卖豆浆，搭配油条和大饼。

　　不像其他早餐摊，还卖馄饨、烤饺、小笼包之类的。

　　豆腐摊是夫妻店，有一双儿女，年幼但十分懂事，早早起来帮忙。

　　女儿年长些，帮忙炸油条；儿子年幼只有五六岁大小，帮不上大忙，就在一旁豆浆摊上分碗。

　　豆浆是用大碗装的，可甜可咸，甜口只放糖；咸口放的配料佐料多，酱油、丁点猪油、葱花、油条碎、榨菜丁，还有两样不常见的，很小的虾米和黑色的，晒干的，可以轻易撕开的食材。

　　陆峰一眼望去，直白地认为自己不认识这两样食物，但鬼使神差般，自己的脑海里响起一个幼童的声音。

　　好像也只有五六岁，奶声奶气地跟他介绍：“这是虾皮，有咸的和淡的，放豆浆里得是咸的，这是紫菜，可鲜了，我娘说我家豆浆比别人家好吃的秘诀就是添了紫菜。”

　　陆峰微愕，原以为是那位在忙碌的男童说话，仔细观察却不是。

　　正奇怪间，有食客朗声赞：“豆腐西施，你家的豆浆真好喝！可是有特殊的秘方。”

　　越地许是曾出过西施这般美貌的女子，西施家乡又擅长做豆腐，因而稍大些的城镇，但凡卖豆腐的地方，都能出个豆腐西施。

　　旁人听着都不觉得奇怪。

　　只有陆峰听到之时，脑中嗡得一下，像是一声钟响，令他觉得这个称呼格外熟悉。

　　“也不是什么特别特殊的秘方，就是添了紫菜和虾皮。”豆腐西施爽快地回答着，还说，“我小时候跟爹去过山阴县，吃过那边县丞里的豆浆，就是这么做的，鲜得很，我就照着学了。”

　　马上有个食客疑问：“我也常去山阴县，怎么不记得有这样的豆浆？”

　　“那是因为我吃过的那家早就没了，也不知道搬去哪儿了，只知道原先铺子的位置现在是赵员外公子家的宅院。”豆腐西施遗憾地说。

　　赵员外公子？陆峰又是一愣，心底忽然烦躁疑惑起来，怎么又觉得听说过？

　　真是奇怪！

　　陆峰敲了敲自己的头，以为是早起瞌睡还未醒，尽出现不合常理的念头。

　　一旁的裘叔见着吓了跳，还以为陆峰病了，就忙问。

　　陆峰知裘叔素来关心他，未免他担忧就忙说：“没事，就是有些困。”

　　“年轻人犯困正常，是福气，到了我这把年纪，想多睡会也睡不着了。”裘叔感叹了句，正好老陈头他们也吃完了，一行人就再次出发。

　　山南县往越州城的路，多是平原，水网密布，多桥，还有一段路是修在水上的纤道，常有纤夫拉船。

　　石匠们挑着石板走在纤道上。

　　纤道是石板搭成，石匠们一辈子跟石头打交道，看到了少不了品鉴一番。

　　裘叔年长，最具权威，几眼看下来就夸：“是青石山的石板，那山的石头好，坚固耐用不易损坏，日晒雨淋都没关系。”

　　青石山在越州城东部，石匠们大都听说过。

　　见裘叔开了口，也跟着说下去：“那处的石头据说汉代就开始凿了，别看它山不高，其实地下凿得可深了，至少有十丈深。”

　　石匠们比了个数字：“现在已不再开采，积了水，我曾去看过一次，深得可怕，要是不小心掉下去，尸体浮不浮得上来都是个问题。”

　　“是啊，水里有石缝，掉下去就会被卡住。”又一个石匠说。

　　陆峰安静地听着，他娘告诉过他，他爹以前也是做石匠的，跟他说过不少石场相关的事宜，不过他不记得了。

　　小时候他好奇，问过娘：为什么他都不记得了。

　　他娘告诉他是因为他还小，见过就忘记很正常。可他分明记得后来幼时发生的事情，他都没忘。

　　很是奇怪。

　　“要我说，青石山的石板虽好，还是比过羊山的石板。”又有石匠开口。

　　羊山？陆峰皱眉，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但搜索记忆却不曾记得自己去过那个地方。

　　“羊山的石板是好，可石层断断续续的，时好时坏，都是挑着地方踩的，那地方积水的深潭可怕得厉害。”

　　陆峰一怔，脑中忽然响起一个醇厚的男人声音。

　　——深潭下有石缝与水甬，不小心掉下去卡在里头，好多日都浮不上来，必得等到打雷的日子，大地震松了石缝，才有可能浮上来。

　　这是……？陆峰愈发怔，心说：莫非真是因今天起太早，怎么总是听见其他声响。

　　“好了，别说这个了，今天是去做生意的，你们一路说死，多晦气。”老陈头在前头发话了，纤道的尽头就是越州城的南城门，已远远能看见高耸的城墙，他便出了声。

　　石匠们也识趣地闭嘴，之后一路无话，很快到了南城门，交了入城的银钱进了城。

　　李掌柜已遣人在城门口等，正是那一日一道来的账房和另一位伙计。

　　老陈头立刻走了上去，账房也很客气，带着他往西走，到了处看起来像库房的地方，门口挂着面店旗，正是臻品斋。

　　库房有些冷清，只一人看守，也是老陈头认识的，那一日一道来石场的另一名伙计。

　　见到老陈头笑了笑，打开了库房门，里面零星堆着些材料，有瓦片、木板、石垱之类的，也有几个柜子，是店铺里最寻常样式的柜台。

　　应是臻品斋日常存放修缮材料的库房。

　　伙计指着一角对老陈头说：“你的货放那儿，我们挑一块过去给店王（东家）看，你们就在这里等。”

　　老陈头闻言，面露遗憾，他本以为今日验货时见得到东家的，想着当面好好谈谈，把生意再做大些。

　　伙计看出老陈头的想法，笑说：“店王刚回来，等着他处理的事多，今日没空见你。不过你放心，等来日签契的时候，东家必然遣大掌柜到场，你这笔买卖他晓得的，放在心里的。”

　　老陈头一听，想着这么大个臻品斋，事忙是正常，伙计的话不无道理，便笑说：“那我就安心在这里等。”

　　伙计唤人给老陈头和石匠们上了茶，指派了两名小伙计，抬着石板就走。

　　晌午的时候，李掌柜便带着两名小伙计把石板抬了回来。

　　老陈头正在吃饭。

　　在臻品斋做工的伙计都是管饭的，各处店铺仓库也都设有食堂，伙计不曾怠慢石匠，唤了他们一道吃。

　　一荤一素，猪骨头炖黄豆、萝卜菜炒豆腐干，饭管饱，还送汤，越地最传统的干菜汤，里头竟还配着豆芽。

　　石匠们家里多不富裕，这个时节哪吃到肉，还是白米饭，各个都笑得开心，盛足了饭，就连老陈头都是用饭勺狠狠压了好一会的饭。

　　臻品斋的伙计素质很好，见状也不笑他们，就连李掌柜过来，见到老陈头在吃饭，也只是让人端了份一样的饭菜，挨着老陈头吃。

　　平易近人的很，老陈头甚是感动。

　　李掌柜遂笑说：“店王看过你的石板了，说很不错，已经命大掌柜去办了。只是有一处难办的，不知你做不做得到？”

　　老陈头听说石板入了东家的眼，早就开心得找不着北，一听李掌柜这话，忙说：“肯定做得到。”

　　李掌柜笑：“你先听我说，是这样的。”

　　臻品斋这次是修店铺的石板，必得关了铺子，抬走所有家具陈设才能修。但臻品斋的铺子日进斗金，关一日就损失一日。

　　所以东家提了个要求，要缩短关铺子的时间，石材要尽快到位，最好一两天就能铺完。

　　“时间很紧，不知你能否尽快送达？”李掌柜问。

　　老陈头点头，不曾疑他，臻品斋这么大的生意，这么做正常。

　　李掌柜又说：“我可先提醒你，我们铺子换石板是请算命先生算过日子的，东南西北四间铺子都得在同一日动工，日子定是下月初六，你可来得及？”

　　今天已是九月二十，动工日是十月初六，满打满算只有半月的时间，四个铺子一起动工，等于是将所有货都一口气送来。

　　着实有些紧！

　　听到这话的石匠们纷纷停了手中的筷子，相互看看，面上都是“这笔买卖不好做”的表情。

　　老陈头起先也是沉默。

　　李掌柜很善解人意地说：“若是真的为难，可算是我臻品斋违约，因约尚未签，你原该退我全部定金。但总不好平白沾了你的便宜，我退你三分之一的定金，今日送来的石材也不用运回去，就留在库里，我按着之前约定的价格算给你钱，你把多余的银钱退给我就行。”

　　老陈头的钱早被儿子拿走，哪怕最终只是退还部分，如今也是拿不出来。

　　他脸色顿时不好起来，饭也没心思吃了，想了一会才说：“这与之前约定的不一样，我需要想想。”

　　说完还小心翼翼看了李掌柜一眼，李掌柜面色未改，只点头说：“行，你想仔细与我说，今日不急着答复我，我也不会立刻就问你要钱，放心。”

　　老陈头的心可放不下，饭也不吃了就急匆匆回去。

　　路过山南县时，想起自己的儿子还没发出，与他商议一下，就指着山路对石匠们说：“你们先回去吧，我去看看我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