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知我意》钟于归

4、第四章 嫌隙

　　谢青士实习结束，慕南烛终于有时间和他好好说说话了。
　　说起林知风，谢青士笑道：“等我去了宣陵，再好好谢谢他。”
　　慕南烛同他讲起日常琐事，最后说着说着忍不住叹了口气。
　　谢青士忙道：“你可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别闷在心里，快和我说说……”
　　他这个女友，他一向了解，平时不显，一旦有了心事，那就是林妹妹附身。

　　慕南烛摇了摇头，后来想到他看不见，想了想还是低声道：“我爸又催我回家了。他说，刘姨替我寻了一户人家……”
　　刘姨，是她的继母刘半夏。
　　谢青士忍不住怒道：“她还有完没完？”
　　慕南烛道：“……说是家里是做生意的，最不缺钱……过年回去让我订婚……不然的话，就不让我再读书了……”
　　谢青士一时间血液沸腾：“好，今年回去我们就订婚。”

　　转眼到了十一月，宣陵还是绿意繁茂。一阵雨过，树叶青得逼人的眼。
　　周末，难得天气凉了些，林知风要去门闲逛，问慕南烛去不去。
　　她当时正在赶下周的英语口语稿子，并不想出门。
　　林知风不以为然道，到时候临场发挥就好了。
　　慕南烛道，我英语特别差……
　　林知风想了想，道，不然你出来，我替你拢一拢。

　　慕南烛道，除非你替我写。
　　林知风不同意，这会助长歪风邪气，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慕南烛应了一声，好，那你自己去吧，我还得继续忙着。
　　林知风无奈，想了片刻才道，你先出来，出来再说。
　　两人一起去了植物园。慕南烛最爱看绿树红花。
　　万物有灵，花木也不例外。
　　游人如织。

　　虽是雨后，天气还闷得很，唯有在绿林里才能得到些凉意。
　　慕南烛早晨起得早，逛了一圈开始困起来。
　　寻了一片浓密的竹林，坐在冰凉的石凳上，歪在石桌上，眼皮开始打起架来。
　　林知风觉得可笑：“就那么困？”
　　慕南烛白了他一眼：“不然呢？”
　　片刻后枕在胳膊上，竟然真的迷糊了。

　　隐约听到林知风的抱怨：“先前对我戒心那么大，现在可是真放心……”
　　慕南烛心里说，可不是，反正你也不会喜欢我，怕什么！
　　她恍惚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一个寺庙。佛堂前点着一株红烛，正热烈地燃烧着。
　　一只雪白的蚕从窗户缝里挤了进来，并且将缝隙撑大了。
　　这时候，一阵风忽然吹过，径直从缝隙穿过，直接向红烛袭来。
　　不过眨眼的功夫，红烛熄灭了，留下了一串红泪。

　　她醒来的时候，脑子里面还迷糊着，不晓得怎么突然做了一个这样的梦。
　　她几时去过佛堂，又几时见过什么僧人？
　　突然，有一丝清明从她眼前晃过，她想努力抓住，它却如雾一般一下子消散了。
　　她不再去想它，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突然发现有人在笑她。
　　是林知风。
　　她急忙起身，发现胳膊下压着一个薄外套。
　　拿起来，扬了扬手：“你的？”
　　林知风不动声色地接了过来。
　　早晨微冷，他多带了一件外套，一直也没穿。

　　走到一条花廊上，慕南烛道：“来来来，帮我想想我的英语。”
　　林知风拣了个长椅子坐了下来，慢悠悠道：“这么好的风景，怎么你心里只有英语啊？”
　　慕南烛道：“你答应我的，可不能赖账！”
　　“你男朋友呢？怎么不找他帮忙？”
　　慕南烛做了个深呼吸：“找了。他忙得很，哪里有时间管我。”
　　“那你们……”林知风颇为惊诧，“他知道你和我一起出来吗？”

　　慕南烛不解地瞪大了眼睛，随即笑道：“嗯？怎么……当然和他说了啊！我说你又丑又毒，让他放心……”话语里带着小女儿的顽皮。
　　林知风呼吸一顿，想发火，努力压下去：“他怎么说？”
　　“他说没事，放心去吧，开心点。哎呀，我就把你当成一个又墨迹又毒舌的大姐姐。你呢，把我当成一个女汉子就好。对了，雪蚕说让我跟着喊你‘二哥’，你这二也是不要太明显哈！”
　　说完，灿烂一笑。
　　自从确定他不喜欢自己，慕南烛开始放飞自我。
　　怼起他来丝毫不犹豫。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林知风气得想咬舌自尽。

　　“你自己整吧，我英语太差。”孩子般赌气。
　　慕南烛走到他面前，逗他：“人说食言而肥，你这么大的人，也吃了不少吧？”
　　林知风扒拉起柱子上的一株藤蔓：“听不懂。说人话！”
　　慕南烛哀切道：“真不帮忙？”
　　林知风抬头看了她一眼：“我又丑又毒舌，再食个言也不算什么吧？”
　　慕南烛道：“你这会知道不高兴了？第一次见面你就埋汰我，第二次见面嘲笑我胖，这是第三次……你总是说自己不会同女生说话，可是你有真的想过改变吗？小时候不会说话，跟着大人学会了。现在不会同女生说话，跟着别人也能学会吧？难道，你要一直把情商低当耿直吗？别的不说，守信这一点可是不分男女吧？”
　　林知风瞅她一眼，不说话。

　　慕南烛心里有点不免有点急，这都下午了，周一满课，周二就是英语课，可不能在这耽误时间。
　　“你能不能帮我这一次，就这一次？”慕南烛最后一次问他。
　　“我原本就没答应帮你写，只是答应和你说一下提纲。”到了这一刻，林知风依然不松口。或者说，慕南烛说了那番话，他更坚定了不帮她的决心。
　　伤了他的自尊心。
　　慕南烛发现这个情况后，扭头就走。
　　亡羊补牢，总要羊乐意才行。

　　她这时候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约莫十几年前，大年三十那一天，父母给她和弟弟压岁钱。
　　每个人给了50元。
　　慕南烛想买一套精品书想了好久，收了两份压岁钱还差30元。她原本可以慢慢攒钱的，然而当时却想立刻去书店买下它。
　　于是，仗着父亲平时还算疼她，她央求父亲再给她30元。
　　父亲直接拒绝了。

　　她有些难过，却不死心，毕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她拽着父亲的衣角哀哀地恳求，诉说自己对那套书的渴望。然而，父亲丝毫不为所动。
　　她不明白一向疼她的父亲为什么不愿意满足她的要求，更何况是在喜庆的新年。
　　她最后一次哀求的时候，父亲不耐烦地把她扯到一旁：“……别耽误我事……”
　　他急着去打麻将。嫌她误了他的时间。
　　慕南烛被扯开的一瞬间眼泪就下来了。

　　十几年了，慕南烛一直记得这个场景。
　　从那之后，她再不主动朝别人要什么，哪怕面对自己的亲人。
　　也从不求人超过两次，哪怕是自己的男朋友。
　　有时候，你以为别人很在乎你，其实并不是。
　　作为一个普通人，没有人会随便把你宠成公主。你也不要傻傻地做这个梦。
　　你自己能做到最重要的事，就是不要为难别人，不要让别人在你面前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不然，最后难堪的还是你自己。
　　这个道理，慕南烛十多岁的时候就懂了。

　　林知风在后面道：“你这态度，是请人帮忙的吗？”有点动怒的样子。
　　慕南烛转头淡淡道：“这个忙，我请不起你。”
　　林知风努力追上去她，道：“你过来，我和你说说怎么写，你自己可以写……”
　　慕南烛淡淡笑了笑：“不用了，我自己能做好，不劳您大驾……”
　　林知风两步追上来：“你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气！”
　　慕南烛讶然：“你说你帮我，我才愿意出来……现在你不帮我，我自己回去整还有错吗？”
　　林知风盯着她：“你这个样子，男朋友怎么受得了？明明自己能做的事，为什么要让别人帮忙？”

　　慕南烛气极：“……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林知风平复了下心情，慢慢道：“你先别生气……我已经太久不动气了……你能把我气成这样也是本事……我帮你不是难事，只是我帮了你，你以后考试怎么办？总不能都让别人帮忙吧？自己的事情，自己能做的还是不要找别人，这样比较独立……”
　　慕南烛最不能忍的就是男生墨迹，像个喋喋不休的老夫子：“说够了吗……愿意帮就帮，不愿意我也不想多说什么。你这样一副处处为我着想的样子，真是……我自己怎么样，自己最清楚，不需要你教导！”

　　林知风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遍，片刻后一个字一个字道：“你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慕南烛冷笑道：“难不成谁都得照着你的想法活！”
　　林知风不知道怎样解释：“你……你……我哪里这样说了！”
　　慕南烛丝毫不让：“你话里话外可不就是这意思！”
　　顿了顿又道：“我之前请别人帮忙，谁也没有你这样墨迹……她们有需要我帮忙的，我也从来推辞。”
　　林知风道：“这和帮忙不一样。这就是怂恿你作弊……”
　　慕南烛不屑道：“你直说不愿意就行，哪里这么多大道理！自己不愿意费心，偏偏还想落个好名声。你也不想想，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她也不知，自己怎么这般失了稳重。
　　林知风毫无招架之力：“你……你才是最毒舌的那个！”
　　他终于意识到，她之前的隐忍，都是伪装。
　　慕南烛被气笑了：“承让承让，愧不敢当！”

　　晚间，林雪蚕知道了整件事经过。
　　慕南烛不想解释什么。
　　林雪蚕道：“我二哥他，他就是那样的人，特别较真……有时候我都和他说不到一起去。但是南烛，算我求你，你能帮我一次吗？”
　　慕南烛淡淡笑道：“我原不该动气的。最近事情太多，精神不好……你替我道个歉。但是，我真的不想给自己寻麻烦。我本身，你也知道，已经够糟心的了……以后，以后就再也不麻烦他了。麻烦你告诉他，以后也不要再联系我了。”

　　她终于明白，经营一段没有任何未来、男女朋友之外的关系，太累太累。
　　尤其是，林知风又是一个那样奇葩的存在。
　　当然，她承认自己本身也有问题。
　　从前，她不止一次羡慕人家有男闺蜜的，羡慕林雪蚕有个疼她的哥哥。
　　她以为，她努力一下也可以。
　　现在看来，不过是痴人说梦。
　　她这样的人，原本就该深陷在沼泽里，不要指望别人来救。
　　救不出来的。
　　那些伤人的话，反而会让她在沼泽里陷得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