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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相遇与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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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你生的这臭小子,他这半年来就快要上天了,狂得没边了。在学校里跟老师动手,跟同学们打架,还毁坏学校的公物,撕掉课本的不肯去上学。在家里跟他爷爷动脚,咬过他奶奶一回。除了他爸跟那条狗他没敢动手之外,其他的人,他都有动过。自然了,也挨了很多的揍……”
叶斐将那个揍字的余韵,拖得意味悠长,然后更是加深了眸底笑色。
“……他爸跟他爷爷奶奶可舍不得多揍他,大部分都是由我代劳了。姐,你说我是不是很辛劳啊,勤奋工作就不说了,回到家里还要替你调*教这么个不听话的犟孩子……”
这是究竟想要干什么呢,我停下双手,无声的将他望定。
他往椅背里靠去,神色间又端起了疏离与冷意。
一个孩子不会无缘无故的变成这样,我又开始刀叉筷子双手并用的在填饱着肚子,偶尔也兼顾一下身边根本没什么食欲的孩子。其间,举杯喝了一点小酒,毕竟酒能壮怂人胆。
“理由呢?”等吃到五六分饱的时候,终于放缓了节奏,朝对面的人望去。
“如果能问得出来,你以为,你会出现在这里?”叶钦还在进餐,回答这句的还是叶斐。
“你们叶家都问不出缘由来,为什么认为我就可以?”
“这臭小子一个劲的吵着要见你,还玩儿什么离家出走,搞得家无宁日。看来这家伙,还真是完全随了你的倔性,你说是不是呢,姐。”他怀着不善的笑,然后端起酒杯,轻轻的晃。
“啪”的一声,身边的孩子,徒手抓起碗里的那个海鲜丸子,朝叶斐扔了过去。
我想这个孩子,肯定学过投射飞镖的游戏。不然,怎么次次都能命中目标。叶钦与叶斐这两兄弟,从前也偶尔小玩一下。不过赢多的是叶斐,叶钦是个很宠爱弟弟的好哥哥。
那年不懂,忍不住偷偷的问,“为什么要故意输掉。”
叶钦正拿着毛巾,替我揉着湿漉漉的发,“一紧一松,可以激起他良性循环的战欲,适当的褒奖可以增强他的自信,而自信是一个人变得强大的根本。他还小,你以后不要那么纵容他。”
叶家的人呵,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似乎都带有着目的……
“叶诺!”叶斐瞬间端起眸色严寒,“你这还真是要上天了!”
叶钦不动声色的依旧进餐着,而我也同是。只剩下孩子,与叶斐凶狠对视。
“然后呢,来寻我,窥看我的生活,再顺手小小动乱了一下。再故作仁慈的,递给一个好机遇的让她感恩戴德。让她浑浑噩噩什么也知道的,来替你这个害苦她的人去卖命,甚至还要傻傻的对你们说声感谢……”早该想到的,那一连串的厄运,哪里可能会是什么巧合。
“可真够狠的啊,生生的打沉了那样一个人的信念!”
这顿饭太难以下咽,我轻颤着手的端酒漱口,轻颤着擦拭完双手,轻颤着站起身来。
“解决家务事的餐桌上,不要扯些不相关的外人进来。”这句,是叶钦说的。
他终于吃完了饭,正拿着白色的餐巾在整理着自己。然后,朝我冷冷不快的望来。
真的不想在多待一分一秒了,我抬手揉上孩子的头,“对不起,我要走了。你乖乖的听话,你爷爷奶奶都一把年纪的,你就别折腾他们了。心底有再难受的事,忍一忍熬一熬也就过去了。等过几年回头再看,这根本就不是什么事儿。强悍的大人们,就是这么炼成的。”
丢下这话,我迅速扭转身体,拉开厚重的门,颤抖着脚步的走了出去。
我不是个乖女孩,一直都不是,我有隐藏很深的倔性。叶家的人,很不喜欢这一点。装潢奢华的宽阔走廊,空无一人着。气愤与酒精让我头晕目眩,连个楼梯与电梯都找不到在哪儿。
步履蹒跚间,手腕忽然被谁给狠狠的捏紧。仅凭借着味道,都知道是谁。
“放开!”我转身朝他低喊,恨恨的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一定又要这样闹吗,我希望我们可以平静相处,面子与尊严是靠自己兜着与挣的?”
是啊,什么都是要靠自己挣来的。所以那些年里,我们拼了命的去努力。
在穷困得只能吃辣椒拌饭的日子里,娟姐都没投降认输的笑说,“安安,等着啊,虽然现在是这样的。但你等着,我总会有一天摆上一整桌的鲍鱼鱼翅宴,让你吃得想要呕吐。”
在为了一个单子,陪吃陪喝,还任人揩油时,她还是扬笑,“不过是幅皮囊罢了,看把这些臭男人美得。果然啊,只有房子跟钱才能靠得住,男人算是个什么东西。安安啊,等我有钱了之后,首先就给咱俩一人置办个大房子。然后再回过头用钱,砸死这些个臭男人。”
可是混到这最后,我们输掉了这些年几经辛苦与煎熬才得来的成果。
吃着最后一顿赔款饭局的时候,她还是在笑,“安安啊,多吃点,回点本。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过是重新开始罢了。钱还剩下点,够花就行,也权当休息一阵了。”
可这一休息,她倒下了对自己的信任。甚至一度,拿起画笔就想折断。
“安安,我觉得我已经不行了。太痛苦了,实在太痛苦了,我就快要无法呼吸了。”这么说了之后,她折了笔的抱头蹲下。然后,仿佛整个被抽空了灵魂的,开始饮泣……
他们毁掉的不是她的圈子与人脉,毁掉的是她的信念与才华,那是她的命!
“放开我!”叶家的人,总有将人逼哭的本事。
我疯涌不甘的狠狠挣扎起来,叶钦阴狠着神色不说话。
然后,他抬手拉开了边上的一扇门。猛力一瞬的带着我卷了进去,并重重的摔上。
是一间整洁的洗漱室,我被抵在了琉璃台边的墙上,双手被捏抓得锁在了头顶。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来反抗,他的身体已经毫无间隙的压逼上来,甚至就连呼吸也倾覆而来。
“唔……”这个男人稳重的表像下,藏着一只凶猛无情的野兽。这只野兽不是如叶斐那样的,热衷于言辞的击杀。他若出招,必亲自手动的将敌人撕得鲜血淋漓。
他的气息失去了寻常的平缓,一掌将我双腕锁得挣扎不开,一掌隔着衣物在我臀上游移不去。并将我的身体压向了他的腹下,紧紧贴着,重重的摩擦了再摩擦……
等到满意了,他才松开。我的手忍不住瞬间上扬,狠狠地甩在了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鲜红的掌印。
他默了片刻,才扭转头来。仿佛惩罚般的,又再将我像先前一般的重重压制,那唇却是啃咬向了颈侧,不轻不重的在上落咬了那么一瞬,然后又继续游走向下。
“那年,不是你主动把自己洗干净放到我床上,等着被我疼爱的么,那么的热情说着,无论如何也要嫁给我为妻,为我生儿育女。那娇羞难挡且坚定的样子,我到现在也忘不掉呢。而现在,却这么的端着,是不是有些太假了,叶安。”他说着,然后又在我颈侧咬了一口。
“嘶,疼啊!叶钦,你放开我。当年是当年,我年幼无知。而现在我已经长大成熟了很多,想法自然不同了。对有些东西太过执着,只会另自己痛苦得喘不过气来。放下了,反而会过的轻快些。”
“嗯,放下了会过的轻快。吃着你在叶家从来不曾吃过的街边快餐,住着潮湿不通风的地下室,跟一群男人们谈那种会动手动脚的生意。如果你认为这也算是一种轻快的话,我想我是并不认同的。……那年我动手打了你一巴,今天你也回敬了我一次。心中的恨意,就算扯平了,行不行?如果你不答应的话,我会继续这样缠到你妥协或是我得逞为止,二选一,你有很多时间来考虑。我比你当年淡定得多,一点也不着急的。”
“叶钦,你这混蛋。又咬人,你是属狗的吗,快松开我!”
“呵,小安呆在家里呢,可比你温顺乖巧得多。”他听上去心情极好,用力堵住了我的挣扎,还空余出一只手似乎在解开着自己的皮带。
我大感焦急,一时挣扎得更是奋力起来。
“叶钦叶钦,你不是瞧不上我的唾弃着我么,现在这又是为什么?”
他低低一笑,当真抽出了腰间皮带朝地面丢去。
“嗯,是瞧不上的在狠狠唾弃着呢。吃我叶家的,住我叶家的,甚至是还睡了我叶家的男人,居然还敢伸出爪子挠人。当真是恃宠而骄的,有些过了火。如果你今天再敢当着我的面,踏出这个会所的大门半步,我绝对会弄断你的这双腿。让你除了我与叶诺的身边,哪里也去不了。”这声威胁里,透出了寒彻心扉的尖锐。
这算什么,究竟算什么。他唾弃不屑着我,却又这样压制着我的不松开。
“叶钦,你这是想要我,想让我回叶家去么?”
“不想。”他的话来的很果决,却抓住我的一只手往下,覆盖在了什么上:“嗯,虽然并不想要,但男人,可都是管不住自己的野蛮物种,你曾经不是有狠狠体味过一回么。”
明白了,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先前不该在他们叶家兄弟面前,甩脸色的。
他瑕疵必报的性格,在分别了这么些年之下,我居然有些忘了。
有那么些泪意,就快要忍不住的涌出来。难怪他说,尊严是要靠自己兜着的。
“叶钦,可以了,我们和平共处。”是了,别与他们争斗了,那是种自我折磨。
“嗯,这么快,时间很匆裕,你可以再考虑久一些,我并没有那么着急。”
“叶钦!”我加重了声音喊他,他终于停止了更放肆的举止,却将头搁在我肩头平复着气息,“在这样的状态下停止下来,还真是能将一个男人给逼疯。”他说。
但正因为他是叶钦,所以他能够停止下来。他不想要我,当年与现在,他都知道。
“将自己整理好,刚才你那样,叶诺都在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你生的。”
他已恢复了从容不迫的常态,语气里尽是淡漠,全然不见了先前那番无耻厚颜的痴缠……
有那么一瞬间,我起了歹念,想不顾一切的扑上去引*诱,击溃他这高高在上的模样。
“还在发什么愣?”回神间,他轻捏住我下颌抬起,就着那指尖摩擦我嘴唇,“快点整理好自己回去,孩子你也有责任。尽快的调整好他的心态,让他在下个学期时安静的回到学校去上课。”
我失了再想同他说话的气力,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憋红的一双眼睛。
然后默默的整理好表情洗了个脸,跟着已将自己整理完毕的混蛋,回到了那个包间里。
叶斐正刀叉慢用的切弄着一块扒肉,见我进来,又是扫来一眼的低头嗤笑,“好好的饭不吃就这么甩脸走掉,非得被人狠狠教训了一顿才懂学乖,这不是犯……欠收拾么。”
他没将那个难听的字眼说出来,我也不会感激他。
疲软中,不由又拿起餐具继续吃开。
叶钦选了孩子身边的一个位置坐下,替自己倒了杯红酒,端起轻轻的晃动着,“叶诺,二选一。一是可以偶尔见她,二是永远再难见她。如果你考虑得足够清楚了,就安安静静的吃饭。”
最终,孩子与我似乎都被他给逼溃。开始安静的吃饭,不再多说一句话。
只是在回程的车里时,他终归还是没能忍住,“我真是你生的吗?”
车厢足够的大,叶钦与叶斐两兄弟并排坐在一起。叶钦靠着椅背交叠着双腿,将双手交握着的稳稳放在腿上,纹丝不动着。他总能将这严谨律己的举止,做得自然入骨的让人感到叹服。
而叶斐则是慵懒的微张开着双腿,用一臂当枕的靠在玻璃窗上,面朝着外边的街景。
所以车厢里,很安静。孩子有些蔫蔫的,而我也同样是。
然后他卧倒下来,将头放在了我的腿上,“可以这样么?”
“你当然是我生的了,可以的……”我将手,揉入了他一头碎发里。
“怎么生出来的?”
该怎么回答,是不是孩子们,都会问母亲这么个不太好回答的问题。
想了想,我觉得该如实回答。他已经七岁了,不是七个月。
豆子里蹦出来的鬼话,现在的孩子哪里还能信呢。
“撕裂了身体,疼得死去活来才生下来的。”
“……很疼么,那么疼,有人陪着你吗?”
我想这个孩子,他应该是想要与我说说话。
好吧,无论他想说什么,我都会陪着他说下去,直到说到他自己不想说为止。
“有的,你奶奶陪着呢。”那年,叶家女佛有陪我进了产房。
“那爸爸呢,他为什么不陪着进去。”
“嗯,你爸爸胆子小,被你爷爷踹了一脚骂他没什么鬼用。他第一次当爸,别怪他。”
“那么疼,你哭了没有?”
“哭了,狠狠的哭,都不想生了。”
“然后呢?”
“然后,你奶奶就出去给你爸说转签手术生产。”
“他签了吗?”
“签了。”
“那然后呢?”
“医生在我肚子上破开一个口子,把你取了出来。”
“留下伤疤了吧……我可以看看吗?”
“这是在车里呢,不过可以给你摸一下。”
说着,握住他的小手,朝腹部那伤疤处摸去。
“然后呢,你有抱我吗?”
“嗯,抱了,还哭了。”
“为什么哭?”
“因为太丑样了,皱皱巴巴的很难看。”
“然后呢……”
“你奶奶说,小孩子都这样,长开了就好。”
“我现在长好了,不难看,然后呢……”
然后?哪里还有然后,他几个月的时候,我就离开了叶家。
那时,因身份上是叶家的女儿。叶家两佛从来没考虑过将我的身份,变作儿媳。她们给叶钦看中了家世更好,学识更高,比我更端庄懂礼的好姑娘。
我心中焦急,卑劣的睡了叶钦,还算准日子的怀了孕。
可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叶家长子,居然禽兽不如的睡了自己的妹妹,还弄大了肚子一事,在他们那个圈子里暗地里被人议论开。叶家因此,丢了大脸。
后来叶家两佛出面辟谣,妹妹不是亲生的,这才扭转了一些颜面。
但纵使非亲生,也是妹妹。哪个人家,有兄妹结婚这一颠覆伦理之事。
所以叶家拖着,直至任我自行离开。现在再忆起,都觉自己又羞耻又丑陋又狼狈。
孩子或许是察觉到不再有后来,立即聪明的转移了话题。
“我最近常常做噩梦。”
“嗯,梦些什么?”
“梦到被人追打。”
“嗯,小孩子长身体时的骨骼疼痛期,大多都会做被人追打的噩梦。”
“你怎么知道?”
“你叔叔小的时候,也做这样的噩梦。”
“然后呢……”
“你做噩梦会哭吗?”
“不会。”
“那你比你叔叔强,他可是哭得特别的狠,不哭一个多小时根本不会停下来。”
“喂,你……”叶斐忽然扭转头来,冷眼狠狠杀了我一瞬。
“叔叔为什么会哭,是他的噩梦太可怕吗?”
“不是,是因为我抱着他。”
“为什么你抱着他会让他哭得那么久。”
“因为拥抱会让人软弱。”
“然后呢……”
“然后你爷爷就让我以后不准再抱你叔叔了。”
“……”孩子默了,可能深懂叶家的家风。
“叶家跟爸爸,为什么不要你?”
“……嗯,大概是我长得难看。”
“撒谎,你比姑姑长得好看。”
“我模样好看,内心丑恶。”
“有多丑恶?”
“……”这下轮到我默了。
“有人打过你吗?”这孩子,真是挺聪明的。
“有。”
“谁?”
“你爸爸。”
“爸爸为什么要打你。”
“因为我不想去上学。”
“是因为学校里,有人欺负你吗?”
身体忽然一僵,手却被孩子一把抓握。
“没有,有叶家罩着,怎么可能被欺负。”
“是吗?”他淡淡疑惑这声,又转移了话题,“一个人住,不怕寂寞吗?”
“还好。”
“我……听你的话,不闹了。”
“嗯,这样才乖。”
“我们以后,可以常常见面吗?”
“嗯,只要叶家跟你爸爸同意就行。”
“谢、谢谢你……”
“谢谢你流了那么多眼泪那么疼的,生我来到这世上……”
谢我这些做什么,我甚至都没喂过你一口奶水。
那年叶家女佛说,安安,你还这么年轻,将来还是要嫁人的,喂奶会毁了身体。
于是就抱走了孩子,让别人哺育。
泪意,就这么忍不住的肆意崩溃。我想,我应该是爱这个孩子的。
“别哭……是我惹哭你的吗?”
孩子慌乱的手,在我脸上拂动。直至这刻,才相信,母子之间的血脉相连。
这个孩子是至我身体而出,与我最密无间隙的人。
至此这世间,我终于再度重新拥有了最亲密无间的亲人。
“爸爸……”他略有些慌乱的,回头去喊那个谁。
我却一把将他拥住,将头埋在他稚嫩的脖颈间,任眼泪奔流。
因为此后,我彷徨的灵魂终于有了可思念与停歇的地方。这顿悟,太过另人欣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