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画骨（完） ...
-
那天晚上周复没有去钟楼，不论他如何心心念念着。
本来他是想偷偷去看看的，但是江淮的一句话让他想明白了一些事。
江淮送他回家的路上，周复问过江淮：“兄弟，能问你个问题吗？”
江淮不轻不淡地嗯了一声。
周复掉过头看着他，把钟楼歌声的事简单地两三句概括过去，然后问道：“你说为什么那树精要修改于芊婳的记忆？”
江淮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在周复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开口了：“傻。”
“……”周复摸摸鼻子，眼神虚着看了江淮好几秒，确定他不是开玩笑，这才开口，“我还以为你会说这就是爱呢。”说着这话，周复下意识想要唱起来。
江淮瞥了他一眼，打了转向灯，变道到左侧的车道上去。
他觉得明渊想得太多，这人的心理状态完全不用担心。
周复自讨没趣，轻咳了一声，侧头看着窗外。
路灯暖色的灯光一下下扫过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周复忽然开口：“我知道为什么。”
江淮直视着前方，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别想太多。”
周复心中的确有了模模糊糊的答案，但是可能觉得这样的答案太充满客观情绪，并不足够来说服他，而且他也不敢被说服。
车在黑夜里快速地穿梭在街道上，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周复下车的时候，江淮点了一支烟，然后说：“不后悔不就好了。”
周复开车门的动作一顿，侧着身在座位上坐了一会儿才站了起来，对江淮点了点头：“多谢。”
“免了。”江淮磕了磕烟灰，扬了扬手。
他的猜测在三天后的夜半得到了证实。
那天晚上，他坐在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窗户敞着，晚风阵阵刮近室内，吹得白纱帘一鼓一鼓的。
接近凌晨的时候，一个缥缈的身影出现在阳台一角，被白纱帘遮着，让室内昏昏欲睡的周复精神一振。
周复静静地同人影对视，良久，人影开口说：“我可以进来吗？”
周复向后靠在沙发背上：“请进。”
是个身穿杏黄色长袍的男子，一头短发，面目和于芊婳如出一辙。
“走之前，我还是想来道声谢。”男子说道。
周复指了指旁边的单人沙发：“坐吧。”
男子微微弯腰，在经过白纱帘的时候抬手作拂的姿势，只是白纱帘一动不动，他的手竟然直接穿透了帘子。男子尴尬地笑了笑，放下手，破罐子破摔地走了进来。
不过如果细看过去，就会发现他的脚并不着地，用飘字应该更贴切一点。
“这些天来，小婳多谢你照顾了。”男子小心翼翼地‘坐’到沙发上，言语间十分客气。
周复摇摇头：“也没有。”
男子局促地笑了笑，周复发现男版的于芊婳竟然完全没有让他觉得变扭，反而让人觉得就该如此才对。
两人相对着沉默着，直到天边泛起微光。
男子侧头看了看窗外，开口打破沉默：“天亮的时候我就该走了。”
“去哪？”周复回神。
“天地间。”男子笑了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去几个小时的沉默而逐渐习惯下来，或者因为结局已定而放下性格中的羞涩。
他眼睛极亮，像是有光一样，他又说了一遍：“我要去天地间了。”
“地名？”周复不由自主也跟着勾起嘴角。
男子轻哈了一声，周复注意到于芊婳似乎也习惯发出这样的笑声：“你就当是这样吧。”
男子神情很闲适，就像一个要归家的旅人。
“我生于天地间，死自然也要回归天地之间的。”男子终究还是解释了一句。
周复神情缓了下来，他注视着男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让自己去替代于芊婳成为地缚灵，还把自己的树心给于芊婳做了身体，甚至还动手修改了于芊婳的记忆，让她忘记和自己相关的事情。
男子垂下头，表情温柔缱绻地说起一起过往。
“我本是她家门前的一棵银杏，我百年前生了神志，但一直懵懵懂懂。几十年前一位道长点播了我，使我能从混沌中清醒过来，道长说这是他欠我的因果让我不必介怀。
之后几十年，我一直没能化形，一直到小婳她们一家搬来。
她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你们人类真的很神奇，从那么一点巴掌大脆弱得不可思议的小婴儿，长到能够改变这个世界的大人。
小婳从小就是一个很敏感的孩子，怕疼，爱吃糖，还无辣不欢。她喜欢坐在我树下看书或者发呆。她还很喜欢画画，她画的第一幅画就是我。”银杏树精说到这里，眼神里亮闪闪的都是骄傲和喜爱。
周复似乎能看到那样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
“可是，小婳十五岁那年，她的家人外出的时候出车祸都去世了，就剩下她一个人。她谁也没有跟，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她的婶婶很喜欢她，是个好人，她明明可以去她婶婶家的。但是她说：‘我舍不得你’。
我……我也舍不得她啊。
我拼了命地想要化形，但是总是差一点，我只能用现在这样的形态出现在她面前。”男子苦笑着，低头看看自己半透明的双手。
“小婳不可能一直留在老房子一辈子的，我劝她出去上大学，去学她喜爱的专业。我还答应她，等她毕业回来，我就可以化形了，到时候我们要一起去看大海看沙漠看城堡。”
周复心微沉，想到他们的下场，竟一时有些不忍再听下去。
“小婳年年都会回来，年年。”银杏树精强调着，“我发现她越来越不开心，话也越来越少，连画画都抛下了。她说她想回来。
可是我做了什么？我一心修炼想要化形，没能跟她说‘没关系的，回来吧’。”
“直到那年我终于可以化形了，可是她放假没有回来。我只能一路找过去，找到她的时候，她一个人坐在钟楼下边发呆，她被怨气腐蚀，记不得自己是谁，记不得那是哪儿，记不得自己为什么会死，却还记得……我是她的银杏。”
男子没有说他费了多大劲在这样大的世界里找到于芊婳，没有说他初化形步入人类社会时的无措，他什么都没说，却什么都说了。
风静止了，手心发烫的黑点也不再灼热，似乎都被男子的悲伤镇住，不敢轻易出声打扰。
天际的光愈盛，窗外人声渐起。
“我愿意为她付出所有。”男子轻声念道，然后抬脸恍然一笑，犹如昙花盛开，让人不住屏息，“我不后悔。”
“再来一次，我希望她别遇见我了。”金色的光点炸起，化作点点砂砾般大小的金点随着风飞向窗外，散在晨风里。
周复坐在沙发中间，许久不见的罗盘轻轻挨着他的肩浮在空中。
身侧的单人沙发上了无踪影。
周复若有所失地轻叹，抬手把罗盘抓在手里，掰着它轻声：“你为什么选中我？”
罗盘待在他手心，宛若普通木盘，一动不动。
周复失笑，放松手指，罗盘刹那活动起来飞得远远的，离开周复三米远才堪堪停住。
周复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到阳台上看了看远处，回身关了玻璃门，打着哈切：“睡一会儿吧，开店还早。”
罗盘踌躇了一下，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一起进了卧室。
周复从脸上揭下书，揉了揉眼睛坐起身，他若有所觉地抬头看向二楼，看到女生急忙收起手机的侧影，有些无奈但也懒得说些什么。
他揉揉自己刚剃就后悔的劳改头，起身往杯子里加水。
他喝了口水平复了一下心情，他又梦到那天银杏树精来找自己的画面。
周复揉了揉心口，总觉得憋得慌。
他掐掐左手心的黑点，轻声嘀咕：“你小子待里面倒是舒坦啊，啥事不会做整天睡大觉。”
手心轻微发烫，像是在表达不满。
周复啧了一声：“得，说也不能说。”
转头的时候对上镜子，周复抬手摸摸了自己的脑袋，心里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干脆去剃个光头，还凉快。
“小复啊。”一个苍老而熟悉的声音打断周复的沉思。
周复转过头，有些惊讶：“徐奶奶？”
徐奶奶自从上回自己对她说小心一些，之后就一直没来了，周复还以为人家是觉得自己奇怪、特意避开自己，没想来今天却来了。
徐奶奶的气色相较之前稍微委顿了一些，但是精神却还不错。
徐奶奶严肃着脸：“小复啊，你给奶奶说实话，你是不是……能看见什么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徐奶奶一出口，周复就知道她大约是为了之前自己提醒她的事情而来。
周复把徐奶奶引到一边的位置上坐下，又倒了杯水过去：“您是遇到什么了吗？”
徐奶奶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喝了口水，叹气：“我当初听了你的话，虽然不怎么相信，小复，你别奶奶说话直啊。”
周复连道没事。
徐奶奶接着说：“虽然不怎么相信，但是这种事总是要注意一点的，我这大半辈子的，虽然没有自己遇上，但也听说过不少。也多亏了你提醒，那天之后过了大概一两天吧，我接到一个电话，说我孙子在学校出事了，和人打起来，已经送医院了，他爸妈的电话又打不通，让我先汇个医疗费过去。”
“我一听，这不是诈骗吗？但我又担心，我就问他我孙子在哪个医院。那边不甘不愿，还是胡诌了市医院给我听。我就说我带钱过去付，那边就把电话挂了。这肯定诈骗电话啊，但是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还是准备去市医院看看，以防万一。”
周复点点头，示意徐奶奶喝口水继续。
徐奶奶也很配合，喝了一大口水，这才说：“我喊了出租，那司机黑心呀，给我花了好几百才给我送到医院，我不给钱还不给下车。也是我太焦急，一不留神就招了一黑车，只能任人宰割。
到医院一看，果然我孙子不在医院，我就乘公车回家了。谁知道我晚上看电视的时候，看到从我家去医院最近的那条路出了连环车祸，死伤惨重。”
徐奶奶说着有些感慨，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觑着周复的脸色。
周复正要接话，店里又来了一个熟人，他喊了周复一声。
周复回头一看，是柳羡禾。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画骨（完）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