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起》雨淬竹

54、第 54 章

　　刚穿过林子，七七立刻找到了方位。几人不理会景钰非去向何处，在七七的带领下，冲到雨若所在的那间屋子。
　　门一推开，三人就见圣手一手解开雨若衣带，一手提着匕首。圣手显然没想到此时会有人打扰，动作一顿。陆简趁机一掌拍开圣手，仔细检查雨若的伤势。
　　雨若脸色惨白，气若游丝，好在还活着。
　　圣手看着挡在他身前的沈浪和七七，冷笑道：“这影阁中人还真是没用，连三个人都拦不住。”
　　七七叫道：“你上次拿迷药迷晕我，这次还想对师父下手。哼，我们绝对要你好看。”
　　陆简在帮雨若穿外衣时，一眼就看见了她手臂上的伤口。白皙的手臂上，道道鲜红的伤口盛是醒目，明显是这几日的新伤。陆简心中一紧，快速替她穿好衣服，将她抱起，示意沈浪和七七离开。
　　圣手道：“我劝你想让她没有痛苦的死，就赶紧将她放下。以她的体质，这迷药可维持不了多久。”
　　陆简第一次感到自己如此愤怒，要不是赶着想让雨若得到医治而不想在无谓的人身上浪费时间，他真想一剑杀了面前这人。他沉声喝道：“让开。不然死得会是你，而且是痛苦地死去。”
　　“呵。”圣手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不等他在开口，一柄剑突然出现直指他的喉咙。手持剑柄的是景钰非。不过此时的他不复先前的从容，双眼血红，怒吼道：“你到底对阿姐做了什么？”
　　圣手不急不忙，缓缓道：“就是知道你会这样，才让你们最近都不要见她的。”
　　景钰非怒道：“你别忘了，你现在不在焱扬山，而是在影阁。”
　　圣手道：“你别担心，她只要服了这丫头心头血炼成的药，就会恢复正常的。”
　　“心头血？”景钰非怒极反笑，“当初你可是说以‘韶华’为药引，阿姐就可以恢复。”
　　“所以，心头血……”
　　一个弱弱的声音插口道：“你还要偏执于自己的判断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陆简。陆简感觉自己的手臂被人拍了拍，这才惊觉果然是雨若在说话。
　　“你醒了？”
　　“放我下来。”
　　陆简依言将她放下，手仍小心地扶着她，防止她跌倒。七七快步走过来，抓住雨若的手：“师父。”
　　雨若回握住她的手，笑道：“我没事。”又望向沈浪，道：“你们倒是来得比我预料得快。”
　　圣手不服气道：“你凭什么说我偏执。”
　　“因为你只照着你的想法来，根本不考虑病患。”雨若转向景钰非，“若我没猜错，那位现在全身干瘪，双眼凹陷。”
　　景钰非惊道：“你见过阿姐？”
　　“当然不。”雨若答，“你们又不让我出去。”
　　“是你干的？”景钰非剑尖再一次对准圣手的喉咙。
　　圣手丝毫不惧，说道：“你杀了我也没用。反正没有‘韶华’，她也活不了。”
　　“你错了。”就在陆简奇怪雨若怎么会说这么多话时，她继续道，“就算没有‘韶华’，她如果不介意武功全失的话，倒也能像平常人一般，再活个两三年。”
　　“怎么可能？”
　　不同于圣手的诧异，景钰非的话语中有一丝难以克制的惊喜。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雨若答道：“我指的是，如果我出手，她会武功全失，但是能再活两三年，而且是以应该有的正常的面目。”
　　圣手难以置信连连摇头道：“绝不可能！”
　　雨若冷笑道：“你当然想不到，你这个只会拼接的不入流的所谓的大夫怎么会知道。”说完，瞧着圣手露出深受打击的颓然之色，雨若颇为得意，朝七七招手准备离开。
　　景钰非一个箭步挡在雨若面前，低下头，恳求：“请你救阿姐。”
　　七七挽住雨若的手，哼了一声，道：“你说救就救啊。师父走，别管他。”
　　“嗯。”雨若点头，见景钰非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说道，“你应该知道，威胁我没有用的。而且只要我不愿意，就算我勉强出手，也不保证她能活几天。”
　　沈浪和陆简一人一边站在两人身侧。沈浪朗声道：“还请景阁主让开。”
　　景钰非丝毫不让，沉声道：“我知道姑娘心中有气。我可以以自己一命，换阿姐得活。”
　　七七斜了他一眼，道：“你这人是不是奇怪，你说换就换啊。”
　　圣手突然抬起头，出言道：“那如果是拿焱扬山的机密交换呢。所有的削骨换脸之术都是我做的，而且每一个我都记录在册。不过，条件是你医治她的时候，我得在旁边看着。”
　　雨若想也不想，断然拒绝：“没兴趣。”
　　七七虽也不想帮，但考虑到沈浪对付焱扬山时或许有用，不免心中一动，转头望向沈浪。见他朝自己摇头，立刻收了劝说雨若的心思。
　　圣手见雨若拒绝，浮现出果然如此之色，讥笑道：“我就说秦川那种人能教出什么徒弟，原来也是一个爱说大话的。”
　　雨若顿时怒目而视，道：“你以为你的激将之法会有用？”
　　圣手继续说道：“激将？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雨若道：“那假如我能做到呢？”
　　圣手答：“那我就承认秦川的医术在我之上，而且我会自废双手，此生再也不碰削骨换脸之术。”
　　雨若道：“我要你承认秦川的医术是你望尘莫及的。”
　　圣手咬紧牙关，他自视甚高，在当年秦川光芒正盛之时他也不屑与之来往，现在要承认秦川比他厉害已是勉强，居然还要说什么“望尘莫及”，这岂不是表示自己比秦川输了一大截。转念一想，圣手突然想到这不过是个赌约，或许是这小丫头根本做不到，才故意提高赌注。自己都没办法，这个小丫头能做什么。圣手自以为所料不错，脸上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点头道：“好。那假如你失败了呢？你就得承认我比秦川厉害。”
　　“失败？当然不会。”雨若满是自信，思索片刻，终于道，“好吧。我答应你。我失败了就承认你更厉害。”
　　“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说完，雨若一动不动，只盯着圣手。
　　圣手等了等，见雨若仍没有动作，只当自己猜对了，故意催促道：“快开始啊！”
　　“你的记录。”
　　“你！”
　　圣手无奈，只能跑回房。等他那了记录出来，房中只剩下沈浪和七七。雨若由景钰非带路，已经先一步去了圣手的药房。陆简不放心也跟着一起。圣手闻言连忙将手册扔给沈浪，快步跑走。
　　七七探头看了一眼，道：“这人真是奇怪。”言毕，她见沈浪没有回应，只一脸严肃地翻着手上的册子，也好奇地凑过去瞧了一眼。只一眼，她也立刻变了色。这本薄册子，页数不多，但一页、两页、三页……满满的全是名字。只粗略估计，几乎大半个武林全在其中。
　　“这么多。”
　　沈浪翻完，一言不发，突然掏出火折子，将册子的一角点燃。
　　“沈大哥，干嘛烧它呀？”七七不解，连忙去抓他的胳膊，试图阻拦。
　　沈浪不言，等火焰逐渐吞没了半个册子后，才将其扔到地上，拽住想去灭火的七七，一直看着这本册子完全燃尽。
　　七七不明所以，刚想再问，就被沈浪一把抓住。
　　“七七，答应我，不要告诉任何一个人你看到了什么。”
　　七七从未见过沈浪如此严肃的表情，虽仍旧不明白，依然点了点头。
　　沈浪叹了一口气，忧心道：“这里面的内容一旦被人得知，将会掀起何等的腥风血雨啊。”
　　看着沈浪的表情，七七也明白了事情的严峻，但她仍抑制不住心中的担忧，小声道：“真的，那么多人都是焱扬山假扮的吗？”
　　沈浪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七七。但无论是真是假，都不能被其他人知道。”
　　“但就算我们不说，那位圣手……”
　　“他好说，倒是那位焱扬山主人。他究竟想干什么？”
　　“嗯。”七七也同样陷入沉思。
　　“不过现在倒有一个他身边的人。”沈浪心念一动，正要走，却又停住，“七七……”他不是不相信七七，但这丫头性子太直，少不得要多嘱咐一番。
　　七七立刻点头保证：“沈大哥放心，我明白的。”
　　七七的懂事既让他放心，也让他心疼。沈浪抓住七七的手，注视着她的双眼，柔声道：“别担心，有我在。”
　　“嗯，我知道。”

　　沈浪瞧七七懂事正要夸奖几句，一阵尖厉刺耳的喊叫忽然响起，声音中蕴含着丰厚的内力，震耳欲聋。沈浪连忙将内力附于双手，捂住七七耳朵。
　　不知过了多久，叫声终于停止。
　　七七回过神来，说道：“是那女人的声音。”
　　沈浪忙与七七一同出去。
　　外面，四儿与七儿一左一右拽住了一个女人的胳膊，景钰非正在对她小声安抚。那人双眼凹陷，露出的手臂形如枯木。想来便是影阁前阁主，景钰非之姐。
　　“那家伙竟然害我成了这副模样，我要杀了他！”
　　这声音又尖又刺，完全无法遏制的内力轰炸着诸人的耳朵。沈浪连忙照之前那般，为七七捂住耳朵。
　　景钰非也没料到服了迷药、应当安然入睡的阿姐会突然醒来，甚至瞥见了银镜下的自己，只能小声安抚道：“阿姐，现在已经有别的方法，可以为你修复了。”
　　“方法？”
　　景钰非正要解释。便听圣手从旁边的屋子跳了出来，不耐烦地说：“喊什么喊。把人喊晕了，谁给你治？”
　　前阁主景玉茹认定是圣手将自己变成了这副模样，见到他更是来气，挣脱四儿和七儿的束缚，飞身扑了上前。圣手的武功一般，下意识便伸手阻挡。与此同时，景钰非也飞身阻拦。
　　几人身影一交错，再度分开时景钰非已经拦住了景玉茹，但景玉茹也成功地伤到了圣手。圣手的两个手腕皆被她尖锐的指甲刺穿，鲜血横流，竟是被挑断了手腕经脉。后来经过雨若的医治，双手仅能使用，却无法恢复当初，也算是完成了自己自费双手的承诺。
　　再说此刻景玉茹被拦，越发生气，叫喊道：“放开我！”
　　“阿姐，你听我说。你真的可以恢复如初。”
　　圣手双手被废，也是怒火中烧，讥讽道：“可惜也活不过几年。”
　　景玉茹转向自己的弟弟，尖声问：“什么意思？”
　　景钰非未防圣手再出言相激，先点住他的穴道，才向景玉茹解释。他原本也不打算隐瞒，自然是一五一十说明情况。
　　景玉茹听完忽然放声大笑：“既然只有两三年，咱姐弟俩便趁此机会，将影阁发扬光大。”
　　景钰非摇头，回答：“名利权势到头来不过是浮光掠影，正如这院中的良辰美景也终会成为残垣断壁一般。如若真有两三年，我倒是更宁愿阿姐你过一段平常惬意的时光。”
　　景玉茹冷笑道：“你果真唱戏唱得久了，竟会说这种婆婆妈妈的话。”
　　“阿姐你可还记得自己为何要创立影阁？因为你曾说过，杀手、刺客是自古便有的行业。正如光一般，世间需要影，去完成人内心最深处的心愿。你不在乎是否有人认同、有人肯定，因为有需要，所以有影阁。”景钰非继续缓缓道，“二儿总说是自己害了大家。其实，我们都知道，真正害了大家的，是你得意后的急功近利。”
　　景玉茹尖声喝道：“闭嘴！”
　　更多的内力随着这一声吼喷涌而出，树叶纷纷落下，屋檐都跟着抖了一抖，震下些许灰尘。景钰非离得近，为这内力所逼后退了两步。
　　与此同时，景玉茹的嘴角也溢出一丝鲜血。这般内功爆发，完全非她所愿，实是因为走火入魔无法自控所致。照这般情形，不消几日，便会内力爆体而亡，所以景钰非才会加快了脚步，甚至答应了与焱扬山为伍。
　　景钰非见景玉茹吐血，心中担忧，正要再劝。却见三儿带着诺儿急匆匆赶来。诺儿完全没注意到此刻的情形，哭喊道：“二姐，二姐死了。”
　　景玉茹脸色一变，抢先问：“怎么回事？”
　　诺儿边哭边说，完全说不清，最后还是由三儿在一旁解释，众人才了解了原委。
　　原来二儿回来以后，就径直去了关押者的所在。编谎话将三儿骗离之后，一人进了肖克青的房间。也是诺儿好奇心重，悄悄跟着，才看到了事情的经过。
　　肖克青最初仍然否认，经二儿一再逼问之后，才终于坦言相认并道歉。就在诺儿以为此事终于了结之时，二儿却大声呵斥，骂他怎么可以这么轻易认错，时光侵蚀的只是自己的脸，腐蚀的却是他的心。言语越发激动，眼中杀意渐浓，诺儿看出她是想杀了这个已非初遇时模样的家伙，连忙跑到远处的墙角处躲好，生怕她发现自己在门口偷看从而迁怒。
　　可诺儿藏好之后，却久久不见二儿出来。忧心之下，他也顾不上会被二儿发觉，再度返回，这才发现二儿与肖克青已经双双毙命，不由放声大哭。
　　三儿循着哭声赶去，也不免一惊，简单地检查后，压制住内心的悲伤，赶来汇报。据三儿观察分析，肖克青应该是察觉了二儿的杀意抢先动手，但他身子被药摧毁，杀了武功被废的二儿后，自己也无法躲开二儿的杀招。
　　景玉茹闻言，先是大哭，而后大笑，再是恸哭。
　　“死得好，死得好。”
　　景钰非叹了口气，道：“那便将他们都葬了吧。”又对景玉茹说：“看来二儿所需要的，不是迟来的道歉，她所盼的，也只是心中所想象出来的那个人。执迷一字，又有几人能看透。”
　　沈浪听得事发经过，嗅出一丝异样，又听景钰非感慨，搭腔道：“那阁主执迷为何？”
　　景钰非的目光从七七身上扫过，最后落在景玉茹身上，轻声道：“我幼时很是羡慕别家孩子都有长兄长姐为伴。”
　　二十年前，父母早亡的他也不过六岁，却不得不承担下时常疯癫的阿姐、日益消沉的二儿和被交付的影阁这些担子，只能将一丝乐趣寄予戏剧之上。玩伴、童年、亲情，他都不曾体会。在他看来按阿姐嘱托，选流浪儿入阁，更多的是找几个说话的人，排解孤单。是以于他而言，亲自收入阁的三儿、四儿、五儿都是伙伴一般的存在。
　　只是，阿姐曾说，影阁只有下属，没有伙伴。
　　阿姐……思及当年灵动俏丽的身影和眼前非人的模样，景钰非升不起一丝怨恨。最终叹了口气，道：“若阿姐执意光大影阁……”
　　却听景玉茹尖声打断了他的话：“影阁，光大？你在说什么笑话。走向明处，哪还有影子的藏身之地？”
　　景钰非一愣，忽而明白景玉茹或是受故友离世所激，或是念及姐弟亲情，或是二者皆有，最终选择放下执念。
　　“钰非谨遵阿姐命令。”
　　景玉茹尖声讥讽道：“你何时会听我的话了。”
　　景钰非早就习惯了景玉茹走火入魔、性情大变后，尖厉的语气和态度，微微一笑道：“钰非扶阿姐回房。”
　　景玉茹甩开他的手，呵斥道：“你管好影阁就行，我自己还能走。”这一句话，便是将影阁完全交在了景钰非手上。而后她转向三儿问：“二儿在哪？带路！”
　　三儿征得景钰非同意后，抱起诺儿，领路在前。四儿和七儿紧跟在后。
　　景钰非没有离开，这里与阿姐的性命相关，他无法放心。他一解开圣手的穴道，圣手立刻跳了起来，破口大骂：“臭女人，居然下手这么狠毒！”
　　景钰非脸色一沉，说：“阁下若有怨气可以自行离开，我影阁绝不强留。”
　　圣手正要发飙，便听七七边走来边说：“其实也不算什么，你本来输了赌局，就要自废双手啊。”
　　圣手立刻叫道：“谁说我输了！”
　　七七不理他，转向沈浪担忧道：“这外面动静这么大，师父都不出来，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圣手哼了一声，说：“她机灵的很，刚听到声音，立刻以银针闭耳。现在没人进去，两人恐怕还不知道外面已经结束。”言毕，他一转身进了屋。比起手伤，他显然更在意赌局输赢。
　　景钰非看向沈浪，道：“多谢！”谢他暗示以“执迷”二字破局。
　　沈浪笑道：“这声谢，我可是要收回礼的。”
　　景钰非了然道：“你也听到了，我并未如与那人约定一般，将客栈众人带走杀死。此间事了，你自可以带走他们。”
　　沈浪又道：“还有一事。我要查看肖克青尸首。”
　　景钰非不明原因，只当他要将尸首带回，当即应下，说：“想必阿姐也不会对这人有何兴趣，自然随你处置。”
　　正说着，门内忽然传来了圣手的大喊大叫。
　　“你拿这些乱七八糟的果子干什么？这个药材不能这么用。”
　　三人对视一眼，相继进屋。却见无论圣手怎么叫喊，雨若丝毫不在意，自顾自地忙着。陆简则在一旁阻止又蹦又跳的圣手接近雨若。至于圣手的手腕，已经被简单包扎过了。看样子是雨若的手笔，想必胜负未定之前，她也不愿先拿赌注。
　　这间药房里除了繁多的药材，还有许多瓶瓶罐罐。雨若看了一圈，挑了一个碗，掂了掂，满意地点点头，将碗放在桌上。然后，她拿起旁边的匕首，在陆简未反应过来之际，对着自己手臂就是一刀。
　　“你做什么！”陆简顾不得圣手，忙扑过去。
　　“师父！”七七也冲了过去。
　　“一点没关系。”雨若止住两人，确认碗中的血已经够了，才将胳膊递给陆简，任由他为自己包扎。
　　圣手瞄了一眼碗，不满意地砸砸嘴道：“就这么点。”
　　雨若点头道：“已经够了。”
　　圣手顶着陆简的怒视继续说：“这么点够干什么？再加点！”
　　雨若不答，转而望向七七说：“这里味重，你出去。”又转向沈浪，催促道：“你快带七七出去。”
　　七七不情愿地嘟嘟嘴，应道：“哦。”
　　沈浪却道：“我有事想请教圣手前辈。”
　　“册子都给你们了，有什么好问的。”圣手不耐烦地催促雨若，“你准备怎么做，继续啊。”
　　雨若不动，只瞧着他。任凭他再三催促，依旧没有继续的意思。圣手这才不得不转向沈浪。
　　“想问什么快点？”
　　沈浪道：“请问凡册上所记录，都是经由前辈之手？”
　　“是啊。”
　　“那么那些人前辈可都曾见过？”
　　“那当然。”圣手满是得意，“只要远远地见过那人一次，我就能做的与本人□□成相似。近距离见过一次，我就能仿的一般无二，任何人都瞧不出区别。若不是得知我有这等技艺，那人怎会特意求我？”
　　沈浪确认册子上所记录的身份无误之后，心中越发沉重。七七本来还有些同情他手伤，却又被他不在乎雨若死活的模样所气，故意说：“他们既然这么看重你，又怎么会将你赶到这里来。还不是因为你没用。”
　　圣手面色一冷，哼了一声道：“你错了。我从未加入焱扬山，他们如何赶我？你看我的脸……我早就厌倦了在自己脸上做实验，正好焱扬山给了我这个机会，我就答应帮他们。来这里，也是因为好奇‘韶华’。”
　　七七有意气他，故意继续说：“你说不是就不是呗。反正又没人能证明。”
　　圣手气得脸色发红，脸上的伤疤更为扭曲。他大声说道：“我连那人的面都没见过，怎么可能是焱扬山的人。”
　　沈浪心中一动，疑惑道：“你没见过？”
　　“是啊。他会带我去见需要变成的目标，但是每一次他都带着面具，我只听过他的声音。”圣手突然又一脸得意，望着七七道，“只要你肯承认你刚才说错了。我可以告诉你他的面部特征。”
　　这位圣手的脸当真丑得可以，无论是生气，还是现在得意的笑，都十分的丑，而且因为遍布伤疤，整个脸十分恐怖。但七七此刻却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这个人怪得很，哪有人非逼人认错的。朱七七自然不会让他轻易得逞，当即道：“你都瞧不见，怎么知道他的面部特征？”
　　圣手尖声笑道：“我是何人？一个面具算什么。你到底想不想知道？”
　　七七无奈，只得答应：“我答应你。不过你可不能瞎说。”
　　圣手立刻露出满意的笑容，说：“他那面具虽然是特制的，不过依旧瞒不住我。他的脸型削长，且双眼之间的间距较一般人小的多。”
　　七七疑问道：“他不是带着面具吗？你怎么还能知道？”
　　“他需要看清他面前的事物，我当然也能看到他露出的瞳孔。对了，他耳后还有半个手指大小的红色印记。那是他第一次来见我时不小心露出的。他以为我没注意到，怎么可能？不过后来他再见我时都会带着帽子，捂得严严实实的。”末了，又补充一句，“我可将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七七经他提醒，只得说：“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圣手可不管七七说的心不甘情不愿，立即露出得意的笑，又催促雨若道：“我都回答完了，你该继续了吧。”
　　雨若得到沈浪肯定的答复，第一件事便是将沈浪和七七一起赶了出去。沈浪听了这一番回答，心中越发困惑，他不仅没能弄明白焱扬山主人的意图，更发现连这人的身份也如此隐秘。
　　身后的门再次打开，景钰非从里面走了出来。
　　“我知道你想问我有没有见过那位主人，我可以告诉你，没有。与我联系的一直是柏青和晓曼。不过柏青说，苏晓曼曾经见过那人。你可以去问她，听说你们算是有点交情。”
　　沈浪摇头道：“她已经死了。而且她也没有见到正面。”
　　景钰非丝毫没有惊讶，只淡淡点了点头，道：“是吗。原来如此。柏青还因为这个原因很嫉妒她，却是可笑。”
　　沈浪转头看他，问：“你们很熟？”
　　景钰非摇了摇头：“只是说过几句话。这人自视甚高，他根本不屑于对我掩饰。像这种人，焱扬山主人不会纵容他活太久的。”
　　沈浪道：“他也死了。”
　　景钰非毫不意外，继续道：“柏青当时还很嫉妒一个人，是一个新来的年轻人，据说那位主人很喜欢他。”
　　听到新来的年轻人，沈浪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陆彻。
　　景钰非继续说：“不过最有可能知道那位主人身份的只有一人，那两兄妹的父亲，被称为老先生的那位。”
　　沈浪笑道：“你知道的倒是很清楚。”
　　景钰非笑道：“对自己的合作对象，当然要打探清楚一些。但似乎这并没有帮助到你。”
　　七七瞪了他一眼道：“谁要你帮！”
　　景钰非反倒是更开心，故意凑近七七道：“接下去沈浪的身边会越发危险，不如七七你……”
　　沈浪将七七拦到自己身后，拱手客气道：“不劳景阁主费心。沈某会照顾好自己的妻子。”
　　景钰非立即露出一副黯然神伤之态，道：“我其实也是为七七安危考虑。我知道你会气我，恨我，但是为了阿姐……”
　　七七明知他是故意做出这副模样让自己心软，也着实气他差点害雨若送命，却依旧恨他不起。这个人当真没有伤害过自己。
　　景钰非丝毫不在意沈浪还在，满是柔情地看着七七，深情道：“七七你记住，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但凡你不开心了，尤其是觉得不想再跟沈浪一起的话，就来找我，我随时都等着你。”
　　七七连连摆手，立刻说：“我才不会不想跟沈大哥一起呢。”
　　景钰非毫不恼怒，继续道：“七七，别急着回答。慢慢想。”
　　“不劳景阁主费心。”沈浪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景阁主不如想想自己接下来如何。”
　　“我嘛？我对杀人没兴趣，七七你也知道的，我喜欢唱戏。”说着，景钰非还不忘冲七七眨了眨眼，“然后陪阿姐好好度过剩下的日子。至于影阁，阿姐定下的规矩也该改一改了，是去是留我不会再过问。如何，七七你觉得可好？”
　　七七被他瞧得连连后退，直摆手道：“你自己决定就好。”
　　景钰非直觉有趣，捂嘴轻笑。这人男生女相，加之浸淫戏曲多年，举止间自带一种韵味，一笑间媚态横生，比四娘更甚。当初在戏台上，他就吸引了无数男男女女的目光。可他今天面对的是沈浪和七七，一个少年老成，一个心性天然，更别说这两位还因为他的话语警惕得很。
　　景钰非接着说：“七七，愿意等你的可不止我一个。”
　　便在此时，三儿突然出现，凑近景钰非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景钰非颔首，让他先行离去，而后对沈浪说：“阿姐已经将二儿带走了。肖克青的尸体还在那里，你随时可以去看。”言毕，带着沈浪和七七一同前往。
　　到了那个房间，沈浪让七七在门口稍等，独自进入检查，果不其然没有查出丝毫异常。但没有异常或许正意味着异常。沈浪略作思考，离开了房间，然后又在景钰非带领之下，确认其他人没有大碍。

　　等再度回到药方外，已近黄昏，药方内仍在忙碌，传来阵阵刺鼻药味。沈浪见状正要送七七先去休息，就见一脸失落的陆简推门而出。
　　七七连忙上前，关切道：“如何？有什么问题吗？”
　　陆简摇头道：“没事。就是……她嫌我碍手碍脚的，烦。”
　　七七呼出一口气。沈浪问道：“还需多久？”
　　陆简回答：“大致还要十天半个月。”
　　沈浪沉吟片刻，道：“快活城情况危急，我们恐怕得先走一步。”
　　陆简点头：“我知道。”
　　沈浪继续说：“这一次，焱扬山主人应当会出手，你……”
　　没有人不知道陆简报仇之心有多么迫切，沈浪也以为他定要同行，却不想他摇了摇头，回头看向药房的方向，说：“我暂时留在这。”
　　“你想好了？”
　　“嗯。想好了。”
　　日头逐渐西斜，余晖正好照在沈浪的眼睛上。沈浪不得不眯起眼睛，入目正是陆简的侧脸。突然，他呼吸一滞，眼睛慢慢睁开，瞳孔逐渐扩大。
　　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