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起》雨淬竹

4、第 4 章

　　“小二，来一份拆烩鲢鱼头、一份蟹粉狮子头，还有文思豆腐、清炒虾仁、翡翠烧卖、四喜汤圆，对了还有大煮干丝。”朱七七的声音依旧明媚。
　　“好嘞。”小二答应一声，转身离开。
　　“说起来，我好久没来扬州了呢。”
　　看着眼前双手托腮，自得其乐的七七，方明禁不住笑了，她当真有让人开心的魔力。
　　许是他的目光太炽热，七七转过头问：“方大哥，你笑什么？”
　　雨若毫不客气地说：“笑的跟傻子似的。”
　　“咳咳。”方明微囧。
　　“方大哥你不舒服了吗？”七七关切地问，又转向左手边，“雨若，你帮他看看吧。”
　　不等雨若回答，方明就连忙说：“我没事。七七，既然你好久没来了，那我们在这里多玩几日可好？”
　　“好啊！”
　　“那……”方明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一身怒喝打断，“出去！出去！也不看看你是什么东西？这里是你能进来的地方。”
　　三人闻声望去，只见门口一个一身褴褛的老乞丐怀抱着一个孩子，拉着小二的腿苦苦哀求：“求求你了，赏口饭吃吧，你看我孙子，他都饿晕了。”说着，将怀中的孩子露了出来，只见这小孩大概八九岁的年纪，脸色煞白，闭着眼，眉头紧紧地皱着，看上去难受得厉害。
　　“去！去！”小二显然没有因此而产生丝毫的怜悯，“我们这是客栈，又不是慈善堂。”
　　“你这人怎么这样？”七七看不过去，快步走来，伸手从腰包里取出一颗金弹丸，“那，这个给你，去弄些吃的给他们。”然后又看向老乞丐，“你抱他进来吧，你们的饭钱，我包了。”
　　小二却拦住了她：“这位姑娘，这不是我见死不救，你看看这个孩子，半死不活的，谁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绝症，万一传染就不好了……”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在江湖中向来是常见的。不止朱七七，食客中也有几位起身准备帮忙的，但听到小二的话，几人都不由地停下了动作，看向了那个孩子。那孩子看上去虚弱的很……难道当真有传染的绝症？其中有一位已经站起来的又默默地坐下了。
　　“他没得绝症，只是饿晕了……”老人的辩解显得有气无力。
　　“你这人怎么这样？你没听他说是饿的吗？”七七气急，这小二不愿救人就算了，怎么还乱说话，再说她又不是不给钱。幸亏她还没注意到那些食客的举动，不然，怕是要更来气了。
　　“七七。”方明拽住了她，然后转身将一锭银子塞到小二手里，“还请小二哥准备点吃食给他们祖孙俩，让他们带出去吃。”
　　“好嘞。”小二见他们不再是要将人带进来，又给了银子，也不再阻拦，应一声便离开去通知后厨。
　　“方大哥……”
　　“七七。”方明轻声说，“那小二说的有道理，那孩子那样子，说不定真的身染绝症，我们还是离远些好。再说，我们不也出钱给他们买了吃食了吗？”
　　“可……”七七不解，怎的能因为那小二的一句话就认定那小孩有绝症？而且，如果真是绝症的话，又岂是一顿饭能够解决的？想到这里，她不禁又想起了沈浪，若是沈大哥在的话，会怎么做呢？反正一定会比她做的好吧。但有一点她完全可以肯定，沈浪一定不会不管这祖孙俩。
　　“哪来的什么绝症？”只听一声轻笑，秦雨若蹲在祖孙俩身旁，“只是风寒罢了，不过耽误了些日子，比较严重。喂，老人家，你怎么不带他去看大夫？”
　　老者苦笑：“我们这种人，命贱，抗抗就过去了。”
　　“但他现在很可能就抗不过去了。”雨若严肃中略带气愤。她不喜欢不爱惜自己性命的人。
　　老者怔住，低头看向怀中的孩子。
　　雨若不再理他，起身准备离开。只是，她刚要迈步，裙角就被老人抓住了：“求你！求你救他！”
　　老者的眼中，是自责，是悲痛，是哀求，雨若上一次看到同样的目光，还是半个月前的王云梦。她沉吟片刻，复又蹲下，问：“你可要我医他？不过，我医人是有要收报酬的。”
　　老者连连点头，急切地说：“请您救救他！只要能救他，我愿意把这把老骨头赔给你！”
　　雨若不解地问：“我要你骨头做什么？”
　　“雨若，你就帮帮他吧。”七七挣开方明的手，快步走到雨若面前。
　　见她着急的模样，雨若好笑：“我又没说不医。”又看向老人，“我不要你的骨头，嗯……就要这个好了。”她指的是老者束发用的头绳。
　　七七歪着头看着那头绳半天，见那头绳不知是粘了太多的灰尘还是油渍，黑漆漆的根本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她搞不懂雨若要那脏兮兮的头绳做什么。
　　“好，好。”老者也不明白原因，不过，他见只是要一个头绳，便一把取下头绳，递过去，生怕雨若反悔。
　　“行，门口太冷，你把他抱进来吧。”雨若接过头绳，也不细看，随手放到腰间的包里。
　　“等等。”又有人出声阻拦，却是坐在离门口两桌之远的一个身着月白色长袍的少年。之前有人站起来的时候他并未动，见到有人又坐下，还嗤笑了一声，不过，当时大家的注意都在朱七七身上，倒是没有人注意到他。此刻，他见众人目光都转向他，颇有几分得意：“你说他是风寒，可有证据？万一是什么急症，我们这些人的性命，你怕是赔不起的！”
　　“我一人当然是赔不起这许多人的命。只是，他只是风寒罢了。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雨若回答。
　　“你说风寒就是风寒？”少年不依不饶，“不过一个乞丐罢了，给他些钱，打发出去就好，非请进来，真是闲的慌。”
　　“你这是什么话！”
　　七七气急，正要发作，却听雨若又说话了。
　　“我一向觉得爱惜自己的性命没有什么不好。”雨若摇头，“但是也从不认为自己的命就比别人贵上多少。”
　　方明听她这话，只觉得脸上烧的厉害。他先前也与那少年看法相同，只是个乞丐罢了，既然染了病，自然不应该再待在这里，免得传染给他们。而且，他还觉得自己做的很好，因为他给了钱，让小二准备了吃食。不过，听了雨若这话，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认为自己的命比这祖孙俩贵重了许多。
　　“说得好！”七七对她的话大加赞赏。
　　“哼，我不过是不想你拿众人的性命开玩笑。”少年梗着脖子，颇是不屑，“小丫头片子，还冒充什么大夫。”
　　雨若因身体原因，个子不高，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最听不得别人叫她小丫头正要发火，便听七七抢先说：“冒充？雨若可是号称‘赛神仙’的，医术不要太高明！”
　　“那是我师父。不过，我应该不在他之下。”雨若当即转怒为喜，满是自信。
　　少年还想说什么，与他同桌的中年人已经站起身，拱手一礼：“原来是当年被称为能活死人肉白骨的‘赛神仙’秦川的高徒。看来，那小子应该没有危险了。”
　　少年还想说什么，却被中年人拉着坐了下来。在客栈一楼吃饭的，除了朱七七三人和那桌的少年两人，还有大约十个人。此时，年轻些的都忍不住向年长些的问起秦川此人，然后，看向雨若的眼神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惊讶。
　　“没想到，你师父的名字很好用啊！”朱七七并没有发现周围气氛的变化。
　　“我也没想到。”显然，这变化雨若也没有发现。
　　还好，他们三个当中还是有一个能认清形势的人在。方明先是去找客栈老板开了四间上房，然后才走到两人跟前：“秦姑娘，我已经请人准备了房间，还是将他们带到房中再医治比较妥当。”
　　“好。”对此，雨若没有异议。

　　“已经没事了。我已经给他施了针。现在捂一下，发发汗就好了。”雨若边收起针灸用的银针，边对老人说。
　　“多谢神医。”老人说着就要跪下。
　　雨若一把扶住了他：“你不用这样。我医他，你也给了报酬，你用不着谢我什么。”
　　“这……”
　　“他大病一场，身子虚弱的很，你照顾好他才是正事。”不等老人再说什么，雨若已走出房门，七七和方明二人也跟着走出去。出门后，七七快走几步跟上雨若，方明则在后面将房门关好。
　　一追上雨若，七七就忍不住问：“那个头绳到底有什么用？”
　　“没什么用啊。”雨若摇摇头。
　　七七不解道：“那为什么你还跟他要？”
　　“为什么不要？哪有救人不收报酬的道理？”雨若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七七继续问：“那什么要头绳？”
　　“因为这是他给的起的。”雨若回答，“门规之二，救人必须要收报酬。可师父又说过，物有贵贱，但人命没有，报酬之物不应太过拘泥。”
　　“所以你要了这个头绳？”七七依旧不是很明白，“就因为门规？”
　　“嗯。”
　　“真是奇怪的规定。”
　　“奇怪吗？”雨若疑惑，“没有人天生就该让别人无偿的帮他的，要报酬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
　　“一点都不像大侠的样子。”想到热爱助人的某个大侠，七七心里又有些不痛快了。
　　“我又不是大侠。”雨若对七七的说法不以为意。
　　“物有贵贱，但人命没有，方明某受教了。”落后几步的方明突然走了过来，冲雨若深深施了一礼。
　　他突然的举动吓得雨若后退了一步，才说：“这是我师父说的，你不用对我行这么大的礼。不过，师父后来又说，这点，他做不到。”想到师父说这话时那颓然的神情，又想到师娘见他那副模样后说的话，“不过，人本来不就是这样吗？对你来说，你和你身边的人的性命更重要难道不是正常的事情？”下意识地，她将师娘当时的话说了出来。
　　方明闻言喃喃自语：“本质上没有贵贱，态度上却有亲疏之分吗？”
　　“嗯。”其实师父和师娘的话，雨若至今还不是很理解。她有问过，师娘只是说，等她经历了，就会懂了。
　　“你们说的，我都听不太懂。”七七望向两人说，“不过，我知道，如果看到别人有难，能救的，还是要去救的，是不是？”
　　“就是这个道理！”雨若一拍手，赞道，“没想到你看的倒清楚。”
　　突然被表扬，七七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也还好吧。”
　　“七七说得真好。”对七七的赞扬，方明向来是不甘人后的。
　　接连被表扬，七七有些害羞，却也开心。见她开心，方明想起了之前没有说完的话，于是道：“对了，七七，你明天想去哪？我带你去？”
　　“这个，想去的地方有些多，倒是不知道该先去哪里好了。”七七想了想，“雨若，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我？我不去了。说起来，我也该跟你们告辞了。”
　　“这怎么行。”七七抓住她的手，“再多玩几天嘛。”
　　方明也劝道：“七七说的是，你不如和我们好好逛逛这扬州城，再做打算？”
　　雨若却只是摇头：“我要去一个地方。不想去，但必须要去。”
　　七七问：“不想去还去做什么？”
　　这次雨若没有再说什么。她转身刚要离开，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看了一眼方明，抓住七七的手，道：“跟我来。”然后，将她拉开离方明几步远的距离才说，“你要是觉得跟他不开心，你就回去吧。”
　　“啊？我没有不开心啊。”
　　“你不想他们吗？当时那两人刚苏醒，都关心他们是正常的，你不用太在意。”马车上七七的话，雨若自然是听到了。
　　七七低声说：“可，他一直都很关心她……”
　　“他？”雨若不是很明白“谁？你想的是他？”
　　“他？我才不想他。他……他现在又白飞飞陪着，怕是开心极了。”说到后面，眼圈却不由地红了。
　　飞飞？雨若想起来了，似乎那个被一箭穿心的女子就被称为飞飞。所以七七指的是当时抱着她的那个男的？那人……雨若已经想不起来他长什么样子了，不过，既然惹得七七这么伤心，那必然不是什么好人。
　　“那你呢？你开心吗？”方明不似雨若那15天几乎没出过门，那15天，他已经隐约认识到了七七对沈浪的感情。
　　“他开心，我自然也是开心的。”七七的话，让方明心头一阵发苦。他没想到，七七对沈浪的感情居然已经如此之深。
　　“他开心，跟你开心有什么关系？”雨若不明白，“再说，你怎知他开不开心？走，我带你去找他，当面问他开不开心。”说着，雨若就去抓他的手。
　　“不要。”七七连忙躲开。
　　雨若还要去抓，却被方明拦住了：“你让她自己决定吧。”
　　对雨若的性格，方明真不知道该说什么。那时也是，一听说他想要去找自己的心上人表白却又犹豫该不该去时，便二话不说直接带他去找朱七七，还说什么，这就是报恩。
　　不过，方明终究还是不忍七七难受，于是，他也劝道：“七七，你要想，就去找他吧。”
　　谁知七七却摇头，坚定地拒绝：“不，方大哥，我答应你，跟你走的。我不能食言。”
　　“这不是食言。”方明摇头。
　　“没错。”雨若也附和，“你已经跟他走了。我又没说你需要一直跟他走，你已经做到了，已经可以了。还有，你答应的是我，不是他。”
　　“可……”
　　不等七七说话，方明便柔声笑道：“七七，照你心里想的去做就好。”
　　“我……”看着方明，七七只觉得感动。方大哥真的从小到大都对她极好。只是，她心中除了沈浪，已经容不下其他任何人。
　　“那你是怎么想的？”雨若一只手搭在了七七的肩上，拉回了她的思绪。
　　一想到沈浪，七七的心又乱了：“我不知道，他，大概现在是不想见我的吧。”
　　看着七七的脸上露出如此纠结的神色，方明更觉心疼。他现在后悔走之前没有好好地揍沈浪一顿。这家伙，居然敢这么伤害七七。
　　“那你呢？你想见他吗？”雨若问。
　　“我不知道。”七七当然想见沈浪，但是一想到白飞飞，想到他俩对视时的样子，她又不想见了。
　　“好。既然如此，我就陪你好好地玩几天。等你想明白了，随时可以告诉我。”方明向来是不愿意逼迫七七什么。
　　“就这么说定了。七七你就和方明在扬州好好地玩几天吧。”说实话，雨若真觉得方明比那个什么沈浪的好多了。
　　“嗯。”七七笑着点头。
　　“这就对了。”见七七笑了，雨若也露出了笑容，“这样我就可以放心走了。”
　　“真的要走？”见雨若还要走，七七自是十分不舍。
　　“嗯。”雨若点点头，又转向方明，挥了挥拳头，“要是被我知道你欺负她，你就完蛋了。”
　　“我不会的。”方明连忙保证。
　　“那保重。”
　　七七自然是不愿意分开，只是见雨若坚持，也不再挽留，只说：“那你也保重”她一直看着雨若走远，才回过头。只一回头，她便看到了瞧着她入神的方明，不由低下了头。
　　她现在又如何不明白方明的心意，只是对于方明，她只能说：“对不起。”
　　方明却是摇头，苦笑道：“你没有对不起我。感情的事，本来就是最不能勉强的。”
　　“可，还是对不起。”
　　“有空说对不起的话，不如想想明天去哪玩？”
　　七七这段时间已经长大了不少，但依旧还是小孩子心性，一听到玩，又有了兴致：“嗯。但是到底去哪好呢？”
　　“想去哪，便都去好了。大不了，多玩几天。”陪七七多玩几天，是方明的私心。
　　“嗯，好。”七七答应的一点犹豫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