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起》雨淬竹

12、第 12 章

　　吴山镇外一共有三处林子，其中南边的那块因为太小，不作考虑，剩下的便是东边和西边的两处林子。讨论中，韩升荣指出这几天已经搜索过两次西边那处林子，却没有发现，因此，青一道长和无法大师同意，将东边那处林子作为此次行动的目标。
　　此时，众人已经在青一道长的安排下在林中埋伏好，埋伏的人两两一组，以便照应。而晓曼则独自一人在林中徜徉，她的路径看似漫无目的，其实都在众人的视野中，只要一有人出现，就会被立刻发现。
　　沈浪因为之前的冲突，依旧和陆简安排在一组。而郝云则在他们约莫百步的位置，和青一道长一组。
　　陆简望着林中的晓曼，不由疑问道：“沈兄，你说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沈浪说，“我们防备着些。”
　　“那我们要不要告知青一道长他们一声？”
　　沈浪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当真以为他们一点怀疑都没有？”
　　陆简疑问：“怎么说？”
　　“你看这林子的布局，暗合武当的北斗七星阵，无论是阵外的人想有什么动作，还是阵中的人想有什么动作，都不是那么容易的。”沈浪解释道。这些年在外闯荡，使得他无论是对一些武功路数还是奇门阵法，都有一些了解。
　　陆简点头：“原来如此。”
　　“但是我想她肯定还有下周，咱们可要当心，不可不防。”沈浪话刚说完，忽然转头问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
　　林中，一阵笛音伴随着风声若有若无地传来。初时，声音还很低，断断续续，听不真切，但慢慢地，声音渐渐地大了，而且声音不是从一个方向上传来，而是四面八方都有，有的声音离得很近，有的似乎就在他们的身边。
　　沈浪越是用力去分辨声音的来源，越觉得意识恍惚。
　　恍惚中，他似乎听到陆简说了一句：“别听声音，快凝心定气，别被控制了。”当下，他不再迟疑，立刻盘腿坐下，打坐入定。等沈浪好不容易稳定心神，睁眼一看，便见陆简拦在他身前，挡住了袭来的人。
　　袭击他们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和他们一起在林中埋伏的人。此刻那些人当他们是敌手一般，招招不离要害。
　　沈浪起身问道：“这声音，可以控制别人的心智？”
　　陆简回答：“是。我若不是幼时听家母说过，怕是也中招了。”同时让过那人一剑，一掌将他打晕。
　　“原来如此。”沈浪点头。又有一人冲了过来，沈浪立刻出手将他击晕，并趁空当，环顾四周。却见晓曼不知道到哪去了，青一道长则半躺在地上，胸口有一处剑伤。而郝云则趴在他的不远处，剑落在他手边不远处，剑上还有丝丝血迹。看情形，应该是郝云突然暴起，伤了青一，而他自己也不见得好，青一道长反击之下，他现在生死不明。
　　陆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摇头叹道：“他那样性子的人，是最容易受到控制的。青一道长的武当掌法又哪是那么好受的，怕是活不了了。”
　　“唉……”沈浪叹了一口气，又看向另一边。那边，无法大师也在与几人缠斗，不过他并没有受太大的伤，只是身上的衣服破了几处，稍显狼狈。
　　说来无法大师的定力倒是这些人中最好的，这么多年佛法的研习，这笛声对他的影响并不算大。但是，当时青一因为对韩升荣不够信任，将他和他的人安排在了阵法的最外围，并让无法大师在旁边盯着。无法大师不忍心对这些人下杀手，再加上武功还不错的韩升荣，倒让他一时有些捉襟见肘，好在现在，他也已经稳定局势。
　　沈浪接手后，陆简的压力顿时减轻了不少。他不再与这些人纠缠，而是一剑刺向树干，不等沈浪疑问，便将剑举给他看。剑上钉着一个类似于知了的小虫，不过比知了小些，颜色与树干的颜色接近，不细看根本看不出区别。
　　“这是传声蛊，属于子母蛊的一种。”陆简解释道，“一只母蛊至少可以繁衍出20只子蛊。只要在一定范围内，母蛊听到的声音就可以通过子蛊传出来。”
　　“吹笛者是想以此来隐藏行迹。这么说，只要笛声一停，这些人就会恢复正常了？”看沈浪的神色似乎还有困惑，不过却没有问出。
　　“应该是这样。”陆简回答，他知道沈浪的疑问，于是继续说，“我娘亲也是苗疆的，所以我知道一些。”
　　“也是？”沈浪记得江湖传闻中，秦川和一个苗疆女子纠缠不清，如果那人就是秦雨若的师娘的话，那么陆简他娘亲和她师娘可能还有什么瓜葛，这可能便是他曾说的“上辈人的恩怨了”。
　　陆简知道他已经猜出大概，也不隐瞒，坦然相告：“她们是孪生姐妹。我娘是她妹妹。”
　　谈话间，笛声越发地急促，之前还有几个能抵抗的江湖人士也先后中招，开始攻击其他人。沈浪只觉得心神一阵激荡，但最终还是稳住了。
　　陆简的身形也是一顿，不过，也只是顿了一下。他见沈浪回过神来，立刻说：“沈兄，你在此处照应。我去除这些子蛊，顺便找找吹笛人。”
　　“我随你一块去。”
　　“不。离吹笛人越近，影响越大，我担心你到时会抵抗不住。而且，这里也需要你。”
　　陆简指的是无法大师，在越发急促的笛声的影响下，韩升荣和他的手下完全不顾性命地开始硬拼，无法大师不想伤他们，身上难免挂了彩。
　　“好。”
　　两人分头行动。陆简纵身离开，沈浪也一跃身，来到无法大师身前，替他分去韩升荣的攻击。
　　“多谢。”百忙中，无法还不忘施了一礼。
　　“大师，你没事吧？”
　　“只是小伤罢了。倒是青一，唉……他千算万算却还是中招了。”无法望着半躺在地上的青一，叹了口气。
　　沈浪只对付韩升荣一人，轻松不少，没几招便将他打晕了。他听无法感叹，正要回头望向青一，却见银光一闪，一枚飞镖袭来，直冲他门面。他一闪身让过飞镖，再瞧去，只见一抹人影一闪而过。
　　“慢着。”沈浪的声音刚响起，人已不在原来的位置。
　　他追到快，那人影逃得也快。那人的身形，甚是眼熟，让不由他想到一人。还不待他细细分辨，就听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沈公子。”
　　说话的正是之前失去踪影的晓曼，她身后还跟着一帮黑衣人。
　　那晓曼当真生的一副好皮囊，就连跑起来都是一副扶风弱柳的样子，惹人怜惜。这女人可娇媚、可天真、可柔弱，当真是个男人都抵不住她的诱惑。
　　可她遇到的偏偏是沈浪。
　　她快到沈浪身前时，似乎因为跑得太急了，被绊了一下，眼见就要倒在沈浪怀里。却见沈浪伸出手，拖住她的手肘，稳稳地扶住了她，两人之间还隔着半人的距离。待她站稳，沈浪很快就缩回了手。
　　晓曼却没放过他，沈浪手刚缩回，她便跟着站到他身后，紧贴着沈浪的背，指着那帮黑衣人，说：“沈公子，那些人要杀我，你可得救我啊。”
　　沈浪不动神色，向前一步，拉开与晓曼的距离，冲那些黑衣人一拱手说：“请问诸位为何要动手？”
　　“上。”那些人根本不给沈浪机会，直接动手。
　　如此多人围攻，沈浪也不惧，见招拆招。同时，他并没有将这群人带到一边，反而将他们引向晓曼。只是，那群人似乎根本看不到晓曼，只对他一人出手，甚至有的剑势明明是向晓曼的方向，却在中途改变了走势。借此机会，沈浪一下子伤了好几人。很快，能与他交手的就只剩下两人。
　　这两人都是个中好手，只是凭他两人就想伤沈浪还是难了些。其中一个眼见伤不了沈浪，突然剑势一转，向晓曼刺去。
　　瞬间，剑尖离晓曼的心口只余一指之距，她却似乎完全不会武功，丝毫没有办法躲避。
　　“唉……”沈浪叹了口气，还是举起剑鞘去挡那一剑。
　　只是，那剑根本没有碰到剑鞘，剑尖一转，顺着他的剑，朝他的胸口便刺。沈浪此刻才发现，这剑根本就是冲着他来的，只要他忍不住出手，这一剑就再也躲不过了。与此同时，他身后的那一人也一剑刺向他的后心。
　　前后夹击，任何人无论如何都躲不过这一剑。晓曼的唇边不由露出一丝微笑。
　　不过，沈浪从来就不是任何人，沈浪就是沈浪。间不容发之际，他的身体突然平移了两步之距，堪堪躲过了这两剑。同时，左手拔剑出鞘，横在前面那人脖颈处。
　　“几位还要继续吗？”沈浪依旧是一如既往的笑容。
　　那人快速地瞄了沈浪斜后方一眼，发出命令：“走。”
　　其余人毫不迟疑，忍着伤快速离开。
　　“你也走吧。”
　　沈浪放下剑。那人显然没料到沈浪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微微一愣，见沈浪果然没有杀他的打算，当即不发一言快速离开。
　　“沈公子，就这么放他们走了吗？”晓曼娇声埋怨，“你就不怕他们再来？”
　　沈浪收剑回鞘，转身微微笑道“会不会再来，那得看他们主子了。是不是，晓曼姑娘？”
　　晓曼也浅笑回应：“他们主子会怎么样，我怎么会知道？”
　　“是吗？我还以为刚刚是晓曼姑娘让他们离开的呢。”
　　“你怎么可以这么想？”晓曼埋怨，“他们刚刚可是要杀我呢？”
　　沈浪故作不解问：“可我怎么觉得他们招招都是冲我来的？”
　　晓曼捂嘴轻笑，道：“那是因为他们知道，只有伤了你，才能杀得了我。”说完躬身施了一礼，说：“晓曼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沈浪回答：“姑娘客气了。”
　　听他这话，晓曼又是一声轻笑，说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死。”
　　“没错。”沈浪倒不否认，“姑娘此刻还死不得。”
　　晓曼眉毛一挑道：“因为朱七七？”
　　沈浪没有否认。
　　“她当真对你如此重要？”
　　沈浪笑问：“这难道不是你们认为的？不然你们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抓她？”
　　“她不过是一个未知人事的小丫头，如何值得你如此对待。”
　　“这么说，姑娘见过七七了？”虽然极力压制，但沈浪的表情中仍是透出了几分急切。
　　“没见过就不知道了吗？江湖上谁不知道她朱七七的大名。这其中还有几分是托你的福气呢。”晓曼眼波一转，又笑道，“还有，我可没抓过她，你可别诬陷我。”
　　“既然姑娘不知道，那沈某就告辞了。”
　　见沈浪要走，晓曼连忙出声拦住：“我说没见过，又没说不知道她的下落。”
　　闻言，沈浪果然站住，晓曼露出得意的微笑。她走到他身后，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你可知道，一个人一旦有弱点就没趣了。不如我教你个法子，把她杀了，这样，你就没有弱点了。就又有趣了。”
　　沈浪转身，与她拉开一步远的距离，笑道：“沈浪本来就是一个很无趣的人。”
　　晓曼笑容一敛，瞪了他一眼，狠狠地说：“既如此，你就别想知道她下落。”
　　沈浪却不着急，依旧笑道：“那沈某只好自己找了。”
　　晓曼笑的很得意，道：“你觉得你找得到？”
　　沈浪也很自信，答：“还没有沈浪找不到的朱七七。”
　　“沈兄。”对峙间，陆简急急走过来，“你怎么在这里？啊，晓曼姑娘也在啊。”
　　沈浪斜了晓曼一眼，道：“我是被人引来的。”
　　“这样啊。”陆简并没有察觉到沈浪的暗示，而是皱着眉兀自说，“你没有没有发现笛声突然停了？”
　　“笛声？我倒是没有注意。”
　　沈浪清楚，此地既然是特意选来对付自己的，自然不会让笛声干扰他们的行动，所以这里没有子蛊，当然也就听不清笛声。
　　陆简奇道：“我还没找到那人位置，笛声突然就没了。”
　　沈浪眉头一皱，心中一沉，忙道：“我们快回去看看。”
　　晓曼瞧他终于紧张，一副看热闹的笑容道：“人家不想吹就不吹喽，有什么好担心的。”
　　沈浪看着她问：“晓曼姑娘，你就没想过，正主会真的在此处吗？”
　　晓曼笑容一僵：“你说什么？”
　　沈浪说：“据我所知，青一道长他们是追着毒娘子来的。以青一道长的老道，他的判断不会有错，毒娘子必然在附近。毒娘子显然不是跟你们一路的，不然，你们何需选笛子，而非用毒？”
　　晓曼强做镇定道：“那又如何？”
　　沈浪继续道：“你觉得，是吹笛者自己停止了吹奏的可能性大，还是毒娘子让她停下的可能性大？”
　　听沈浪这么说，晓曼反而放松了下来，笑着说：“那你真的该着急了。”
　　“七七与他在一起？”见自己不好的猜测得到了证实，沈浪眉头皱的更紧。
　　晓曼别过了头故意说：“我不知道。”。
　　沈浪怒极反倒是冷静了下来，只片刻，他的脸上又重新露出了笑容。
　　“陆兄，麻烦你带着她，我们回去看看。想必，那毒娘子应该有心情去看一看追了她一路的人。不然她又何必一路留下线索。”
　　“好。”陆简伸手封住晓曼穴道，道了声抱歉，揽住她的腰和沈浪一起往回赶。
　　果然，那里除了躺在地上的众人和依旧站着的无法大师，又多了三人。正在与无法大师对峙的是一个看上去只有三十岁刚出头的女人，身着黑衣。相比于无法大师的摇摇欲坠，那女子依旧身姿挺立。
　　离她两步之远的正是朱七七，她此刻正被以少年用匕首抵着脖子。
　　“沈大哥。”七七一眼就看到了沈浪。
　　沈浪也看到了七七，刚要上前，却听那少年喝道：“站住，不然她就没命了。”他只得停下。
　　陆简此刻也赶到了，他一停下来就松开了搂着晓曼的手，并退开了一步，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以防她逃走。
　　那女人，也就是毒娘子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看了看三人，问道：“秦雨若没和你们一起来？”
　　沈浪回答：“秦姑娘离这里还有几天的路程，前辈怕是还得再等一等。”
　　毒娘子冷笑一声，说：“等？我最讨厌等了。”
　　她这一分神，那少年立刻右手一翻，匕首直刺向毒娘子的额头，但还没等近前，他又捂着脸倒在了地上，抽搐了几下，再没了动静。一直捂着脸的手也垂到地上，露出了面目全非的面容。
　　“啊。”七七被那狰狞的面孔所吓，惊叫出了声。
　　沈浪见状，正准备起身冲过去，但在看到毒娘子手抬起后，动作又停下了。
　　“聪明。”毒娘子笑了一声，“你要是冲过来，这就是她的下场。”说着，指了指地下的那具尸体。
　　“阿弥陀佛。”无法大师念了一声佛号。
　　“秃驴。”毒娘子一声冷笑，“你别以为自己了不起。是他学艺不精，你才能抵挡住那笛声，如果是他师父出手，你十条命也不够用的。”
　　七七忍不住问：“他师父这么厉害？”
　　毒娘子含笑看着她，道：“有趣，你不怕了吗？”
　　“有什么好怕的。”七七装作镇定的样子，却不敢看地上那尸体一眼，“难道我怕，你就能放了我？”
　　“当真有趣，我算是明白为什么她要收你为徒了。”说完，看向沈浪，“帮我转告秦雨若，我给她三天时间。三天后，这个时辰，在卧龙山，她要是不出现的话，这么有趣的徒弟可就没命了。”
　　话毕，拎起七七，快速离去。
　　“谁要是追来的话，她也会没命。”远远传来的话，让沈浪的身形又停住了。
　　“其实，你可以追去的。”晓曼的话伴随着她的笑声响了起来，“她既然要利用朱七七引秦雨若出来，就不会对她出手。”
　　陆简立刻说：“不能追，毒娘子那种人是不可以用常理推测的。”
　　沈浪默然，但是他的举动已经说明了他的答案。
　　晓曼的笑意更胜了，她看着沈浪说：“你若追上去，她可能杀她，也可能不杀她，可是你不敢赌。哈哈，沈浪，你这人当真是无趣的很。”
　　沈浪回答：“性命不是用来赌的。”
　　陆简赞同：“说得对。”
　　“只是姑娘。”沈浪看着晓曼说，“你是否应该给这里发生的一切一个解释？”
　　“解释？我有什么好解释的？不都是那边那个人干的吗？”晓曼指了指那少年的尸体说。
　　“那黑衣人呢？姑娘可知道他们的来路？”沈浪进一步逼近晓曼，和陆简形成合围之势。
　　“黑衣人？你问他喽。”随着她的话，四枚飞镖飞镖袭向两人。两人闪身的功夫，晓曼已经被人救走。
　　沈浪望着她离开的方向，皱眉不语。
　　“沈兄？”陆简凑过去好奇地问，“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没什么。”沈浪摇头，“只是希望不要是他。”说完，也不给他询问的机会，走向无法大师，问：“大师，你怎么样了？”
　　“施主放心，贫僧没事。倒是青一……”
　　“我去看看。”沈浪先一步走过去，探了探他的鼻息，见青一还有气，便抵住他后背，将真气源源不断地输到他体内。
　　“咳，咳。”青一幽幽转醒，看到沈浪还在继续传输真气，拦住了他，说：“少侠别费心了。老道对自己的身体还是有数的，这伤在要害，已经没救了。”
　　“阿弥陀佛。”无法又念了一声佛号。
　　“和尚，没想到居然是我先走一步。”青一叹了口气，见陆简蹲下身，正要去看郝云，便说道：“老道对自己的掌法还是有数的，郝少侠应该……”
　　果不其然，陆简伸出的手很快缩回，默默地摇了摇头。
　　“唉……”虽然已经猜到了结果，青一的表情却是又沉重了几番。
　　“道长也不必过于自责。”沈浪劝道，“都是那笛声，才……”
　　“终究是我要了他性命，若是我能收几分掌力的话……”青一打断了他的话，“戾气太重……戾气太重……这是沈天君当年对我的评价，没想到……这么多年……依然如此……罢罢罢……我这条命……便算是抵给他了……”
　　话毕，两眼一闭，已是没了气息。
　　“阿弥陀佛。”无法大师合上眼，念起了往生咒。
　　“……”沈浪也站起来身，看着青一道长的遗体，默然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