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日》后异

9、第九回

　　陈庚的声音不是很厚重，此时还夹杂了一些甜腻的酒后鼻音在里面，这声音在听筒里响起来，砸在陶芮耳膜上，让她的心情奇异的变好了一些。

　　好像什么时候，自己也听过这样的声音来着。

　　是什么时候来着？

　　陶芮默了一会儿，沉沉回道:“陈庚？”这声音有点响亮，惊得沉睡中的丁雨翻了个身，陶芮反应过来，连忙闭上嘴。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这是陶芮头一回叫陈庚名字，前几回，要不是没机会叫，要不叫了都是你你你喂喂喂的，不是很客气。

　　这样连名带姓地对着陈庚叫他的名字，还是陶芮第一次，陶芮是南方人，分不清前后鼻音，再加上刚刚醒过来，陈庚两个字不小心被她念成了程庚。

　　“今天怎么没来聚餐？”

　　“……睡着了。”

　　“那现在怎么又醒了？”

　　“……睡不着了。”

　　“……”

　　嗯……

　　陶芮一时忘了刚刚自己为什么哭了。

　　“要出来吗？”

　　“什么？”

　　“现在要出来吗？”陈庚说话迷迷糊糊的，好像喝上头了。

　　“宿舍都关门了……”陶芮觉得不对，又加了一句:“你是不是大冒险输给跑路他们了？”

　　那边愣了一愣，陈庚笑了笑:“那算了，你睡吧。”

　　还没等陶芮说话，电话就给挂了。

　　神经病哦他。

　　……

　　第二天工作室没打电话过来，陶芮乐得清闲，在宿舍躺到下午六点，一通电话打给倪格想叫她一起吃饭。

　　“你在哪儿啊？”陶芮起床开始换衣服，她左挑右捡地选了件粉色的羽绒服换上了，这衣服是年前倪格给自己选的，那时候她说自己很适合淡粉色来着。

　　陶芮换了衣服，站在镜子前好好审视着自己。

　　嗯，挺漂亮的。

　　长这么漂亮居然都被绿了。

　　“喂？喂？！陶芮，你还在听吗？”放在一边的手机里发出一声声怒吼。

　　“哦！倪格，你在哪儿呢？我想来找你。”陶芮把手机夹在颈窝里，两只手忙乱地把头发挽起来，动作大了一些，手机啪嗒一声掉到地上。

　　陶芮惊呼一声，放下头发俯身从地上拾起手机，她心疼皱皱眉，见到手机上还在闪动的正在通话。

　　“……我在方力则店里呢，你还没来过吧？要过来吗？”陶芮把手机放到耳边，听到这里，问道:“店？什么店？”

　　“我上回和你说过啊，就在学校附近，是个酒吧，你过来xx，我领你看看，到了给我打电话啊。”还没等陶芮回应，那边就挂了，陶芮半张着嘴，堵在喉咙里的不去了上不去下不来，最终还是叹口气把手机放进兜里。

　　她重新站到镜子前，把头发挽起来，又放下，最终还是散着头发出门了。

　　方力则的店开在学校附近的一条商业街上最繁华的地段，冬天天黑的早，陶芮六点半到的时候天色已经摸黑了，远远的见到倪格站在广场正中间的位置叼着根烟，盯着正对面稀稀拉拉拿着红扇子扭广场舞的大妈——她终于是在长腿上套了条长裤。

　　“你不是要我打电话给你？”陶芮跑过去，一把抱住倪格。

　　“挺快啊你。”倪格眯着眼睛挣扎着伸出手看了眼手表。

　　“我出来抽根烟。”倪格把只剩着半截的烟头扔到地上伸出穿着高跟鞋的脚使劲踩了踩，接着说:“方力则这婊子居然不让我抽烟。”

　　“……”

　　“怎么，生意好吗？”陶芮放开手，把手插进裤兜里问道。

　　“还算不错吧，他这回下了血本，要是赚不到钱他家里就不让我们在一起了。”这话说得云淡风轻，混杂在广场舞的背景音乐下还显得有一丝喜感。

　　“去你妈的，这么大人了还要家里管。”一阵风吹过来，两人打了个激灵。

　　陶芮记得方力则家里条件很好，只是具体有多好她也不知道，你只要看一个无业游民能在这么好的地段开酒吧就知道他家条件不错了。

　　灵光一现，她忽然想起来亭远街上的那栋摇摇欲坠跟鬼屋似的小破平房，洗手间里轰隆作响的临退休洗衣机，随时随地的还飘着一股汗臭味，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什么你？”

　　陶芮摆手:“没有没有，我没笑你，想起来些事情，你接着说。”

　　倪格狐疑打量陶芮，最后还是没说话，向前走了两步勾勾手示意陶芮跟上来。

　　走了差不多十分钟，两人停在了商业街上C座的大门口。

　　方力则这回是真下了血本，他盘了商业街上最中心的地段，整个C座三楼都是他开的酒吧，陶芮呆呆站在门口盯着招牌上挂的倪红两个字。

　　啧啧啧……

　　倪格清了清嗓子，脸色一时有些不自然，抓着陶芮的手自顾自往里面走。

　　方力则今天不在，陶芮松了一口气，她实在是和这个男人不对付，两人找了个安静的小隔间坐下要了几瓶啤酒，一路上有好几个人叫倪格老板娘。

　　“来吧，今天我请！”陶芮挑挑眉毛。

　　陶芮坐下开了瓶啤酒，直接对着瓶口灌，狠狠喝了两大口：“方力则去哪儿了？”

　　“不知道啊，刚刚还在。”倪格没喝酒，又点了一根烟。

　　陶芮皱眉，俯身过去把烟抢过来:“不是才抽了一根？歇会儿再说。”

　　烟头不小心烫到陶芮的手，她倒吸一口凉气，把烟扔在地板上给踩熄了，毛地毯被烫出一个小黑点。

　　“你说你管什么闲事呢？”倪格往耳朵后面别了别头发，拉过陶芮的手:“来我给你看看。”

　　这大小姐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用指头戳了戳之后轻轻往手指上吹了吹。

　　“你知道赵中平要出国了吗？”倪格把陶芮的手放下，把手搭在黑色的皮质沙发把手上，不自然问出口。

　　“知道了啊。”陶芮收回手好好看了看，叹口气，食指第二个指节上被烫了个红彤彤的圆点，指纹被熔得变了样，火辣辣的疼。

　　“你这是叹什么气呢？”倪格饶有趣味。

　　“别和我说你还惦记那兔崽子啊，你们为什么分手我可听人说了。”倪格手上麻利打开了听啤酒，戳了根吸管进去慢慢咽。

　　陶芮鄙夷看了眼那根吸管:“叹手疼啊，还不都怪你。”

　　倪格摇头，她的眼影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光，也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还怪好看。

　　“等着老娘去给你收拾那小蹄子。”

　　“别，人家你情我愿的，有什么收不收拾的，再说我和赵中平都分手了，你再去找她算什么事啊？”

　　“你就这样让人家欺负不还手？”

　　陶芮叹气，说实话自己也想过去找刘锦打上一架，但事后冷静下来了，又觉得为了这么个男人把自己搞得这么难看不太值。

　　“要是我还想和赵中平在一起我早就去和那女人单挑了，但你说我都和赵中平分手了，我再去把自己搞得那么难看，我图什么呢？”她往后靠到靠背上，躺成个大字。

　　“哟，觉悟这么高啊……”倪格这样说着，大门的方向传来嘈杂声，两人顺着声音看过去，那边推推嚷嚷的，好像有人闹事。

　　“你在这儿坐着，我先去看看。”倪格站起身来，话还没说了两秒，又重新坐下来。

　　“我艹……”倪格一脸我惹上事儿了的表情。

　　“怎么了？”陶芮顺着视线看过去，只见到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气势汹汹往这边走过来，眼睛死死盯着倪格，陶芮一时觉得这男人有点眼熟。

　　“觉悟低的来了。”倪格眼神晃动着，咽了口口水。

　　“谁啊？”那男人越走越近，后面还跟了一票人马，满脸写着我是来找事儿的。

　　“前男友。”倪格眼神闪烁。

　　“前男友来这儿干嘛……我去，你不会没和他分手吧？！”

　　倪格抓抓头发，胡乱点点头:“这几天太忙了，我都把他忘了……”

　　大姐，这是随随便便能忘记的事儿吗……

　　陶芮僵硬笑笑，觉得身边的气氛越来越冷，抬头一看，小山似的男人已经站到身边来了。

　　“你好啊，大哥……”陶芮抬头露出微笑，这虎背熊腰轻轻瞥了一眼陶芮，又把注意力放在倪格身上。

　　陶芮实在想不起来这男人名字，只听到这满身肌肉的男人一说话跟大炮似的，一枪枪打得人胆战心惊：“倪格，你他妈怎么回事儿？”

　　倪格倒是好了，望都没有望他一眼，自个儿点了根烟像大姐大似的坐到角落里甩了句话：“我们分手。”

　　你看看你看看，连语气词都没有，要拽上天了她。

　　那男人也不生气，点头左右打量着这酒吧，慢悠悠地说:“听说你跟着这酒吧老板了？”

　　倪格把烟拿下来:“关你什么事儿啊？能赶紧滚吗你？”

　　这话说得过头了，怎么说都是倪格先招惹人的，这欠扁的话还一句比一句说得理直气壮，陶芮看看男人身后蠢蠢欲动的小弟们，给一边站着的服务生使了眼色。

　　“操你妈的倪格，有你这么做事儿的嘛？”男人明显生气了，说了几句不干不净的脏话，好像准备动手。

　　这时候方力则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了，掏着腰包兴致盎然站在围观人群后边看戏。

　　方力则打量了这金刚芭比半天，从围观人群里钻出来对着前男友说了一句：“怎么？兄弟有事儿？”陶芮从没觉得方力则那一头绿毛这么正气凛然过，暗自松了口气，却见到倪格脸色越来越难看。

　　“你就是方力则？”男人转了个个儿，面对着不知道从哪儿出来的方力则，语气轻蔑，却隐隐有些底气不足。

　　“哟，怎么染个绿头发？”肌肉男笑了一声，方力则面色却暗下来了，接着问:“有事儿么你？”

　　“没事儿。”

　　男人慢悠悠走过去，好像有离开的迹象，只是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说——

　　“反正我也睡腻了，让给你睡睡也行。”这傻大个儿说完了还自己笑了两声，留下倪格面如纸色。

　　方力则没讲话，手插在裤腰包里，他上身就穿了件棒球外衣，陶芮仿佛看见他额头上跳动的青筋，紧接着就一拳头往傻大个儿脸上砸过去。

　　两伙人马打起来了，酒吧里围观的围观，跑路的跑路，陶芮看了看定定坐在一边翘着腿的倪格。觉得在这儿也帮不了他们什么，此地不宜久留，拉着倪格赶紧跑出去了。

　　跑到附近的宾馆，陶芮拿身份证开了间房，怎么看倪格今天脸色都很不好，尤其是进了房间以后倪格一句话没说，面色惨白，径直躺到床上用被单把自己裹起来了。

　　“我们先在这儿避避，等事情解决完了再回去行吗？”陶芮难得善解人意。

　　见倪格不理自己，陶芮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十点半——这一架是把自己打得连宿舍都回不了了。

　　她想打个电话给方力则问问情况，却发现屏幕怎么都点都只停留在桌面上。

　　……今天下午摔坏了。

　　她叹口气，想去拿倪格手机看看，刚碰到手机它居然就响起来了，差点把陶芮吓死，她看了眼倪格，见到来电是方力则，就接起来了。

　　“在哪儿？”方力则声音冷冷的，身边安安静静的，看来事情是解决了。

　　“呃……我是陶芮，我和倪格现在在宾馆里，她……你先过来吧。”

　　那边静了一下，方力则嗯了一声就把电话挂了。

　　等了十来分钟，门响了几下:“是我，方力则。”

　　陶芮去开门。

　　方力则看起来有些狼狈，陶芮给他使了个眼神，方力则看了看床上的人低声向她说了声谢谢。

　　“倪格。”他走过去坐到床上，声音淡淡的，推了推床上的倪格，倪格没有反应。

　　“走了，回家了。”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倪格的抽泣声，方力则声音有些无奈，摆手坐在床边，陶芮走出房间，把门轻轻带上了。

　　走到酒店大厅刚想重新开一间房，陶芮忽然发现自己身份证忘在房间里了，她折返回去，在房间门口转悠了五分钟，最终还是折头走了。

　　方力则不爱倪格吗？

　　不是的，方力则太爱她了，因为太爱，所以离开了倪格。

　　陶芮记得当初他离开的时候，没有留下一句话给倪格，但是倪格居然死心塌地地等了他两年。

　　可怕的是倪格居然等到了。

　　他们是两个浪子，只能一起流浪。

　　陶芮坐在酒店大厅里不知该去哪儿，这时间回宿舍也早关门了，她灵光一现想起来工作室钥匙好像经常被跑路藏在门边的花盆下面，工作室离这儿就十分钟的路，陶芮看了看门外昏暗的路灯，觉得挺可行的，咬咬牙往外跑。

　　除了萧瑟的寒风，一路相安无事，好不容易走到工作室外面的小巷，陶芮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她心底一慌，加快脚步，这小巷子的灯光年久失修，亮了还不如不亮，一闪一闪的给人心里发毛，走着走着身后脚步声越发逼近，陶芮越来越慌，小跑起来，终于让她见到工作室了，她转身跑进院子里慌忙从花盆下边拿了钥匙，脚步声居然跟着过来了，陶芮手忙脚乱地抖起来，钥匙怎么都插不进钥匙眼里。

　　身后有人拍她的肩膀。

　　“啊！！！”陶芮眼泪都被吓出来，转过身腿软了蹲到地上。

　　“你干嘛？”这声音很熟悉。

　　陶芮看清楚来人的样子，他背着光，耳环在路灯下熠熠生辉。

　　“陈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