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日》后异

8、第八回

　　自从那天陈庚和陶芮提过姓赵的来找过她之后，陶芮总是心神不宁的，这都差不多三十三天过去了，怎么自己还是把赵中平当回事儿呢？

　　陶芮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这是因为没遇着王小贱这样的男人来着。

　　是了，走出一个男人带给自己阴影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走进另一个男人的阴影，这和感冒传染给别人要好的快一些是同一个道理。

　　呸呸呸，胡说什么呢？

　　陶芮这样想着，正好走出宿舍楼去上课，虽然说她和赵中平是一个班的，但是自从两人分手以后她就几乎没见过赵中平来上课，也不知道是怎么请的假，他少说也被老师点了三回名了，陶芮扒着指头算算——不对不对，四回。

　　这关她什么事儿。

　　这堂公必课坐的是大教室，这学期经济学院的公必课是和软件学院一起上的，昨天在工作室算账到十点半，还是跑路骑着电动拧到底才赶上进宿舍的最后一分钟，今天陶芮赖床起晚了，教室中间的黄金位置被占完了，剩下的只有最后几排和最前面几排的位置。

　　陶芮估摸了一下自己听课的可能性，背着书包乖乖走到倒数第二排坐下。

　　刚刚离得远了没发现，工作室里的人居然来上课了，陶芮走到倒数第五排的时候，听到跑路在喊自己：“小桃子！过来过来！师哥给你留了位置！”

　　刘欧长得不高，这时候站起来朝陶芮招手也泯然众人，陶芮眯着眼睛看半天才看出这小矮子是谁，她高兴招招手，往那边走去。

　　走近了陶芮发现跑路一行三人坐在一起，陈庚和刘进山也在，跑路坐在三人中间，刘进山一大坨挤在墙边上，只有最边上的陈庚身边才有空位。

　　陶芮朝跑路笑了笑，把书包放下。

　　“你们怎么大三了还在上这个课？”陶芮朝陈庚点点头，今天这男人戴了副银边眼镜，身上多了一股莫名的气质，见陶芮坐下，陈庚也对她点头。

　　“咳，去年我们三个忙着做一个项目，没选这个课。”刘进山无奈道，他人如其名，长得跟座小山似的，身高一九零，体重一九零，最可怕的是刘进山和跑路天天的喜欢腻在一起，刘进山每次领着跑路出门都跟领着小朋友似的，不像同龄人，像父子俩。

　　陶芮笑着点点头：“怎么，以前也没见你们上这节课……”这话刚说到一半，她就知道自己说错了，她忘了期中考陈庚坐在自己前面自己还使劲儿抄了呢，不过那时候大家都不认识，陈庚应该也记不得这种小事了……

　　……吧。

　　陈庚把头从手机上抬起来，转头意味深长瞥了一眼陶芮，这炯炯有神的丹凤眼掩在银框眼镜后边直接影射成了两把刀，给陶芮看得凉飕飕的。

　　这时候上课铃响了，陶芮清清嗓子，乖乖闭上嘴，拿出课本准备上课。

　　女老师走进教室的时候把门带上了，满面愁容的看了眼第一排空荡荡的位置，摇头正准备上课，教室正门又被打开了。

　　年轻女老师扶扶眼镜，想看看是哪个不长记性的迟到。

　　陶芮顺着视线看过去，见到赵中平眼带歉意走进教室把门带上，轻轻朝女老师鞠了一躬，老师见这学生算有些礼貌，便也没有追究什么，摇摇头继续上课。

　　赵中平穿了身深蓝色的羽绒服，似乎放缓脚步在教室前首不动声色打量了整个教室两眼，紧接着就面无表情地朝陶芮走过去。

　　等走到倒数第五排的时候，赵中平越过坐在边上的几个女生，一路低着头披荆斩棘坐到了陶芮身边。

　　这要是他们谈恋爱那会儿，陶芮兴许还会对他笑笑。

　　但这不是。

　　当赵中平带着一股陶芮熟悉的香味坐到陶芮身边时，陶芮第一个念头是他洗头了，洗发露是上个月超市做活动的时候买的，买一送一，她和赵中平一人一个。

　　第二个念头是，这孙子是不是忘了他们俩已经分手了。

　　陶芮叹了口气，隔着陈庚坐在一边的跑路见到赵中平惊奇地发现这是那天来找过陶芮的男孩，刚想说什么，就被陶芮一个白眼给憋回去了。

　　陶芮继续看书，当做什么事儿都没有。

　　“老师上节课讲到哪儿了？”陈庚凑过头来，离陶芮挺近，鼻尖都快顶到陶芮肩膀上了，搞得她一时有些不自在，“我好久没来了。”陈庚抬头，眨眨眼睛问道。

　　“八十九页。”陶芮指指页码。

　　“哦。”终于回去了。

　　陶芮松一口气，余光一瞥，见到赵中平从坐下来开始，就没翻开过课本。

　　她叹口气，这是两人分手以来，她头一回觉得自己和赵中平是真的分手了。

　　他们是真的分手了，原来分手的意思就是就算坐在一起也不会悄悄拉着手看老师眼色讲话了，超市里买一送一的商品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买了，因为送的一个不知道能不能在保质期之前用完，她还不知道该怎么自然地和赵中平说，老师都翻页了你怎么还在上一页发呆。

　　总之两节课过去，陶芮的课本还是在八十九页。

　　下课铃声响的时候，压在胸口的石头终于落下了，陶芮赶忙收了书随时准备往外跑，却被赵中平拉住了手腕。

　　他什么都不说，也没看陶芮，就只是这样紧紧拉住陶芮不松手，陶芮挣扎了两下，陈庚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转头看了一眼，问陶芮：“还不走吗？”

　　陶芮愣了愣：“你们先走吧。”

　　陈庚挑眉，点点头把跑路两人带走。

　　陆陆续续地，教室里人都走光了，就剩下陶芮和赵中平，赵中平还是不撒手，陶芮不想和他讲话，皱眉甩了甩，没把手甩出来。

　　赵中平不说话，陶芮也不说，两人一人望着窗外，一人静静低着头，好像生怕谁先开口就输了。陶芮看着窗外，她见到一对小情侣手拉手走过去了，女孩子腻在男孩身上，像橡皮糖一样撕都撕不掉，她笑了一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管理教室的老师拿着钥匙走进来，见到还有人在教室，敲敲门说：“同学，我们要关门了！”

　　陶芮回头，朝老师点点头准备收书，她又甩甩手，还是甩不掉。

　　老师在教室门口站了一分钟，好像也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识趣地走了。

　　“要关门了。”陶芮说。

　　“我要走了。”

　　赵中平终于松开手，陶芮把手缩回来，手腕的地方红了一圈，手掌还有些麻，她低声咒骂了一声。

　　“陶芮。”赵中平讲话了，他的声音低哑，一个月没见，赵中平好像变得阴郁了。

　　门外有学生经过的声音，陶芮没回应。

　　“我要走了。”这声音像一声惊雷，把陶芮这些天好不容易在伤疤上敷好的药又轰隆一声砸了个稀巴烂，陶芮被雷劈得麻了，暂时还喊不出痛。

　　“我爸叫我去瑞士，大一的时候就说的事儿了，被我拖到现在……”赵中平笑了一声，抬头看陶芮，他的眼睛本来亮亮的，现在却像蒙了层雾，赵中平头发长长了，胡子也长长了。

　　他本来是个很精神的男生，现在这是怎么了？陶芮想伸手摸摸赵中平的脸颊，但是她忍住了。

　　“你要我去吗？”他问。

　　陶芮没说话，赵中平等了一会儿，又接着说。

　　“小芮，你不是最想去欧洲，你要和我一块儿去吗？”赵中平说着，声音越发低哑：“我陪你去看阿尔卑斯山。”

　　陶芮没说话，死死盯着面前的男人，她头一回知道原来最难受的不是心碎，而是你心碎了自己一粒粒小心翼翼粘起来，刚要粘好了，又有人来给你重新碾碎了。

　　“陶芮。”他说。

　　“你不让我走，我就不走。”

　　陶芮像哑了似的什么都说不出口，她想说我想让你留下，但每当这句话临到嘴边了，陶芮耳朵边又响起那天晚上刘锦的那一声喂。

　　她像走在刀尖上，每走一步都在流血。

　　原来失恋三十三天是假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管理老师来了又走了，陶芮咬紧牙关，提起书包往外走。

　　她一句话都没留下。

　　“陶芮。”

　　这一声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在。

　　“你知道那时候我第一回见你。”赵中平笑了笑。

　　“其实那天我书包里有笔。”他说，“我想和你说话，我就骗你了。”

　　陶芮已经走到座位外，她握紧拳头，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捏紧拳头走了。

　　他可怜吗？

　　你觉得他可怜吗？

　　不是的，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陶芮，坚持住。

　　一路咬牙走到教学楼门口，低着头走到宿舍，陶芮一言不发爬上床躲进被窝里，终于是哭出来了。

　　她为什么哭呢，不是为赵中平，也不是为了自己。

　　她只是为了那买一送一的洗发水。

　　那洗发水挥发了飘到鼻子边，凉凉的，是橘子的味道。

　　没事的，没事的，陶芮，都结束了。

　　只是自始至终，赵中平没有说过对不起。

　　她以为自己放下了，她以为自己和赵中平已经是两路人了，但是当她真的走在自己的路上回头看不见赵中平的时候，她是真的怕了。

　　赵中平是真走自己的阳关大道去了。

　　赵中平要走了，他再也不怕找不到自己了。

　　陶芮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太自以为是了。

　　她自以为是地觉得赵中平就会绕着自己转，自以为是的觉得赵中平一直在原地等她，最后终于自以为是地禹禹独行了。

　　陶芮把头埋进枕头里，压抑地流着眼泪，手机忽然响了。

　　她没理会，她恨不得哭上一晚上。

　　但事实上两个小时后，她哭睡着了，等迷迷糊糊醒过来一看，凌晨一点了。

　　陶芮挣扎着打开手机，见到有一封未读短信，来自未知号码。

　　“下午七点半工作室聚餐，七点在工作室集合。——陈庚”。

　　短信到达时间是昨天六点半，现在时间早上一点，聚餐早就聚完了。

　　陶芮正准备下床洗洗脸，手机忽然响了。

　　来自未知号码。

　　鬼使神差的，盯着手机屏幕上一闪一闪的电话号码，陶芮划过绿色的接听键接起来了。

　　“喂。”那边传来一声男声。

　　宿舍里的人都睡了，陶芮没讲话。

　　“陶芮？”这声音熟悉。

　　“你还没睡啊。”那声音懒洋洋的，好像喝了些酒。

　　陶芮还是没说话，那边的声音也不管陶芮说不说话，自顾自说着。

　　“我是陈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