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徒》墨羽青言

2、第 2 章

　　“徒儿谨记师父教诲！”顾承宵脸上现出喜悦的神色，直到此时，他才主动将目光投向沈云之，原本黯然的眼中，也现出了晶亮的光彩。

　　沈云之笑着点头，接过顾承宵早已准备好的拜师茶，象征性的抿了一口。

　　茶有点凉了，但是无碍，不过是个仪式罢了。

　　就像他此时收了顾承宵，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个仪式罢了。

　　顾承宵是他好友的独子，好友身死顾幽山，顾幽宗门一夜被屠，就像上一世自己死前的浮玉山一样。

　　只是上一世自己对好友许下承诺的时候，万万没想到，在不久的将来，浮玉宗也面临着同样的境遇。

　　也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死在好友所托付的这个孩子手里。

　　沈云之收敛好其他的情绪，微笑着看向眼前的少年。

　　可是不管怎样，既然受人之托，自己终究是不能将他生生推走甚至赶出去。而且上一世顾承宵对自己刺出的那一剑，他确确实实很想问一句，为什么？是他真的出于本心，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沈云之轻叹一声：“我们浮玉山的茶就是好。”只是一捧嫩茶得以长成，终需勤勉看顾吧。

　　他放下茶盏，心中已有了计较。

　　苏长曦在一旁见终于礼成，便伸手替沈云之扶起顾承宵，转头问道：“这孩子住处怎么安排？你这院子里太过清冷，要不放我那边，我那几个徒儿虽然顽劣，但是他们同龄人在一起，到底还是亲近热络些。”

　　沈云之看着自己的师弟，想起上一世的后续。

　　那时他接受了苏长曦的建议，将顾承宵的住处安排在他那边，其实也算变相将他散养在了苏长曦那里。

　　后来自己独自在外云游常年不回宗门，每年也就师父玉璇真人寿诞时才回来住上月余，如此算起来，顾承宵真正被自己教养的日子，其实并不多。

　　“不，”沈云之摇了摇头，“我院里的侧间还能摆张床，让他住在那里即可。”

　　“这……”苏长曦想起那个被各种书卷故纸堆满的小房间，不禁皱起眉头，“那也太小了，而且你那些东西……”

　　“让我这徒儿收拾收拾即可。”沈云之抬手一指，“收拾一下自己的住处，理所应当。”

　　立在一旁的顾承宵十分上道，连忙朝着苏长曦恭敬谢道：“多谢师叔，我愿随师父同居此处。”

　　“也罢，”苏长曦叹了口气，凝重地拍了拍顾承宵的肩膀，又转头问沈云之，“师兄可曾为他起过宗门道号？”

　　“宗门道号……”浮玉宗入门弟子皆会由师父起个宗门道号，以示自己的新开端。上一世他确实给顾承宵起了一个。

　　那时他想起某人的一句话：“无他，惟愿这晦暗尘世，能得稍许安宁。”

　　十五年了，可是对于自己来说，他说起这句话的场景，却又似有两世之久…

　　“就唤做，晦宁吧。”

　　“晦宁？”苏长曦品了品，“之前只听师兄提过，这孩子姓顾，你本名叫什么？”

　　顾承宵：“我叫顾……”

　　“顾二狗。”沈云之面不改色的接话道。

　　顾承宵身体晃了一下。

　　苏长曦瞪了沈云之一眼，又给了顾承宵一个善解人意的微笑：“那以后，我们便唤你做晦宁。”

　　他又朝着门口唤道，“廖杨，进来。”

　　一名和顾承宵差不多年龄的少年弟子跑了进来，正是在行礼堂上，将大家拢回各自位置上的那位。

　　苏长曦道：“刚刚晦宁师弟拜师，你都听到了？”

　　廖杨是个圆脸盘，眼睛也圆溜溜的，透着一股机灵劲儿。他点点头，脆生生道：“听到了，师父。”

　　苏长曦：“晦宁刚来，很多地方不熟。你帮着他把住处收拾妥当，若是需要什么物件，可以先从咱们院子里调度过来。”

　　廖杨：“是，师父！”

　　他转身略微打量了一下顾承宵的身形，又对苏长曦道：“师父，现在天色晚了，恐怕来不及带晦宁师弟去领宗门制袍，我看师弟跟我身形差不多，我那里还有一套崭新未穿过的，若不嫌弃，就先给师弟用着，明日一早也好穿。师父您看如何？”

　　苏长曦微笑着点点头：“好，你去操办即可。”

　　廖杨咧嘴嘿嘿笑，抬手揽上顾承宵的肩膀便往外走：“走，师兄先帮你收拾睡觉的地儿，衣服回头再给你送来。”

　　顾承宵被他揽着，身形僵了一下，转头看向沈云之。

　　沈云之微一点头：“去吧。”

　　顾承宵这才有些不舍的被廖杨揽着带了出去。

　　天色已经微暗，苏长曦走到灯盏旁弹指点燃了夜明灯，屋内瞬间明亮了起来。

　　“师兄…”苏长曦有些犹豫着开了口。

　　沈云之倒是微微笑了下：“你支走他们，是有话要说对么？”

　　苏长曦点头，叹道：“在你昏迷未醒之时，子虚师叔召集了长老会，说你这拜师礼上接连两道天雷之象实在古怪，并且……有些质疑晦宁这孩子的来历。”

　　沈云之皱起眉头。

　　苏长曦继续道：“故而，明日一早，你需去长老会接受质询…”

　　沈云之倒是痛快，点头应下：“好。不过…”他话锋一转，抬头看向师弟苏长曦，带着笑意道，“咱们浮玉宗长老会，总共也不过六人，大师兄和曲师妹在外未归，再算上你我…”

　　“师兄，”苏长曦在沈云之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道，“于私，我自然是相信师兄，也相信师兄不会看走眼带回身具魔性之人。但是对于宗门，我们几人即为长老会成员，便要为宗门负责，总归是要给宗门一个交代，也省得日后在弟子中流传什么风言风语，这对晦宁那孩子也不好。更何况，待到师父出关后，我们也需据实禀报师父知晓。”

　　“好啦，知道你公私分明。”沈云之挥了挥手，笑道，“我只是觉得，子虚师叔的心思，果然越来越细密了。”

　　苏长曦愣了下，察觉出他言语中的不悦，他有些为难着开口道：“子虚师叔职责所在，必须谨慎，你知道的，自从十五年前那场白鹿之战…”

　　“我知道。”沈云之打断了他，“我会配合质询，这些年来，我也习惯了。”

　　苏长曦面露不忍，却继续道：“师兄，我知道你十五年前重伤之后一直有心结，这么多年你看似潇洒自在，整日在外游历，就算回来了也多是躲在藏书楼中，不问宗门之事。我们明白，你躲，是为了宗门好，可是即便如此，宗门甚至整个修真界对你的忌惮，你也是知道的…”

　　“长曦，”沈云之抬眼望向他，“有些话说的太白，便不好玩了。”

　　苏长曦摇头：“那孩子，你不该留在自己身边。”

　　沈云之笑了，他站起来走到苏长曦身边，抬手按了按他的肩膀：“师弟啊，你真是越来越像师父了。”

　　“这孩子就留在我身边。师父不愿我收徒，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但此子与我有缘，我既然对其承诺，便需守诺。你放心，我会好好教导他，清心诀我每日都在念，日子久了难免枯燥，就当是收个徒儿帮我料理琐事，顺便陪我念念经文吧。”

　　苏长曦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劝，可是看着沈云之那浅淡无害的笑意，终究只能轻叹一声，道：“罢了。有个人帮着好好照看你，也是好的。”

　　送走了苏长曦，沈云之走到窗前，看着天上的月亮发呆。

　　顾承宵，苏长曦，还有自己的师叔莫子虚。上一世自己死后，也不知道这几人又是什么结局。

　　莫子虚，师父玉璇真人的师弟，浮玉宗他们这一代只剩下三人，另一位便是长老范仲阳。

　　莫子虚一直掌管门规律法，司惩戒，为人正直无私，威望很高，后来接任了浮玉宗的宗主之位。

　　但是让人没想到的是，这样一位看上去刚正不阿的宗主，后来却叛出了宗门，入了魔道。

　　那时浮玉宗能担大任者只剩下自己和被莫子虚打成重伤的苏长曦。沈云之临危受命接任了宗主之位，后来他们细细回顾才发现，原来莫子虚早已有了入魔的迹象，只是自己常年在外未曾察觉，师弟苏长曦又过于纯善，哪里玩得过此人的心机。

　　而最后那一夜的宗门倾覆，也与他脱不开关系。

　　一朵乌云飘过，遮住了原本皎洁的月光。

　　院中侧间还亮着灯，里面的人影映照在窗上，虚虚实实。

　　沈云之想了想，还是走出了自己的卧房，走到侧间门口，抬手屈指敲了敲。

　　门很快从里侧打开，就仿佛那人早已等在门口一般。沈云之微微愣了下，缓和了颜色道：“收拾得如何了？”

　　顾承宵抿着唇，眼睛依然闪着少年人才有的光泽。

　　“师父。”他恭敬道，“已经差不多了。”

　　沈云之“嗯”了一声，抬脚进屋转了一圈。

　　屋子不大，摆下一张床榻后，只能在窗下放一张书桌。桌旁落着一座高脚黄铜灯盏，看样子应该是廖杨帮他搬来的。

　　灯盏上的夜明灯已经被人点亮，照得屋里显出几分朴素温馨。之前凌乱堆在地上的书箱被整齐的码在墙边，顾承宵见自己师父的目光落了上去，急忙道：“只是原样搬过来，未曾…未曾打开看过。”

　　“你打开看也无妨。”沈云之一边说着，一边拉过一箱打开，翻了翻，“喏，不过是些民间搜罗来的话本子和风物志，这些书不适合放进藏书楼，丢了又可惜，只得堆放在此处，你若有兴趣，看看也没什么。”

　　“好。”顾承宵立在一旁，没敢自己上手翻，却眼看着沈云之拎出一本书抖了抖。

　　“玉蒲……”他连书名还没看全，便见自己师父眉头一皱手腕一抖，整本书在他手中忽的便燃了起来，不一刻便化作了灰烬。

　　顾承宵：“……”
　　沈云之：“……”

　　沈云之抬手凌空一点，一道禁制落在了那几箱书上。

　　那些可怜的书箱被金色的禁制捆了个结实，再动是不可能的了。

　　“明日起我给你找几本心法，你好好研读。”沈云之无事发生一般的拍了拍手上的残灰，

　　“对了，明日长老会要对你我进行质询，这其中…有些复杂，若是老老实实说出你的身世，于你，恐怕会有危险。”

　　顾承宵看着他，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睛：“师父，长老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