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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不仁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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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你在怕什么?是不是怕杀不了戚少商,我爹治你的罪?”
奔驰的马车里,只坐着傅晚晴和顾惜朝两个人,马车外跟着的是丞相器重的将军黄金鳞,以及他手下的精兵。
傅晚晴是丞相之女,顾惜朝喜欢她的温柔善良,也喜欢她身后的权势滔天。
欧阳少恭说得没错,他教出来的弟子,绝不可能默默无闻,必定要争,也必定要名动天下。
现在他已经名动天下,他在追杀那个江湖盛名的大侠,连云寨的寨主,九现神龙戚少商。
“我怕的不是戚少商,也不是相爷,而是另一个人,那个人,谁都会怕他,既然决定做这件事,几次三番却没能杀了戚少商,这一定很让他失望……”
他在欧阳少恭那里学了无数的本事,怎么能默默无闻,而不去争?他错的是费尽全力,还没有争到手。
八大寨主拜香当日,寨主易位,顾惜朝主掌连云寨。
顾惜朝冷冷看着戚少商的背影,手已握紧了小斧,那酒里已下了毒。
半个时辰,酒中寒毒便开始发作,连云寨被围,各大寨主已无反抗之力,戚少商身中一掌,被顾惜朝的小斧破了护体之气,危在旦夕,这顷刻之间盛名江湖的连云寨就要灰飞烟灭!
这乱局之中,那个抚琴的琴师好像突然消失了,没有人顾得上去想他。
只有戚少商在最终逃出来时,竟还记挂着那个人,问了问身边的八寨主穆鸠平:“如今连云寨只剩下你我,也不知道欧阳兄弟落在顾惜朝的手上,到底会怎么样。”
他们被顾惜朝的精兵追杀,陷阱谋算数不胜数,终于还是逃到了碎云渊,毁诺城,那里有天下第一美人,也是他最爱的女人。
顾惜朝终于快了一步,先于戚少商到了碎云渊,设下埋伏,就等戚少商羊入虎口。
他的妻子傅晚晴与这件事无关,只有在碎云渊外的小屋等待着,傅晚晴知道自己的夫君做的是错事,也知道戚少商是一个好人,她嫁的不是一个大侠,而是魔头。
但她什么也阻止不了,想救戚少商,却也不想顾惜朝死。
她的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如果让你在顾惜朝和戚少商之间选择,另一个就会死,你会帮谁?选你心中的良善,还是选你所爱?”
“我……我不知道……”
傅晚晴忽然转身,看到一个陌生的男子,那男子生得俊美非常,丝毫不逊于顾惜朝,对方正微笑着,温柔地看着她。
那男子的目光里只有包容和同情,仿佛无论她做出且什么选择,都在惋惜她的痛苦。
“你是谁?”傅晚晴问。
“惜朝没有向你提过我?”那人闻言皱起眉,摇着头啧啧道,“我的好徒儿,成了家,竟就不记得我这个师父了,也不与他的妻子说起为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可真是不孝。”
“你是……惜朝的师父?”傅晚晴看他那么年轻,和顾惜朝一般大,怎么会是顾惜朝的师父,可又听闻江湖中人,凡是有能者,年纪轻轻也会做别人的师父。
若真是顾惜朝的师父,也许他能劝顾惜朝回头呢,傅晚晴这般想着,正要开口恳求。
外面却出来刀兵混乱声,想必是戚少商来了,埋伏已经出动,傅晚晴去望了一眼,再回头,已看不到那男子。
戚少商已来了。
他们到了碎云渊的悬崖外,就看到欧阳少恭站在那里,临渊而立,衣衫飞舞,身上几乎不沾一丝尘土。
“欧阳兄弟,原来你在这里!”在重重包围下,戚少商还高兴地大声道。
欧阳少恭回头对他笑了笑:“我想在哪儿就在哪儿,谁又能呢管得了我呢?”
“哈,欧阳兄弟这话说得痛快!”戚少商又不禁大笑,扯得伤口疼痛,只好赶紧忍住,对欧阳少恭无奈道,“如今我落到这地步,还有人肯来找我,戚少商这辈子的确不算白活。”
“我并非是来找你的,是在等另一个人,我在等我的小徒弟,他命途坎坷,如今又卷入麻烦,我这个做师父的,如何能不担心?”
“少恭这么年轻,原来已做了师父了,这般关心徒儿,也是那小弟子的福气。”
“住口!你不要直呼他的名字!”落雪的巨石之后,忽然转出个青色身影,顾惜朝手中攥紧了剑,狠狠地盯着戚少商。
兄弟?戚少商凭什么和那个人称兄道弟?不配,他不配!没有人能站在欧阳少恭身边,连自己都不行。
顾惜朝冷冷道:“他等的不是你,是我。”
戚少商奇怪:“你?”
“等你,你算什么东西?”穆鸠平在一旁嘲笑,“顾惜朝,你这种死不足惜的恶鬼,真以为自己能有什么朋友不成?你身边的哪一个看得起你?!”
“你找死!”顾惜朝怒不可遏,拔剑就刺向穆鸠平,非要杀了他不可。
戚少商要挡,却觉眼前一花,紧接着“铛”的一声,顾惜朝的剑已脱飞出去,掉下来插入雪地。
站在他们面前的,正是欧阳少恭,好快的出手,戚少商连看也没有看清。
“混账!你是什么人?胆敢阻拦朝廷抓捕钦犯!”黄金鳞指着欧阳少恭怒骂。
顾惜朝拔出剑指向黄金鳞,阴沉沉道:“你再敢冒犯我师父一句,我就宰了你!”
“你就是欧阳少恭的弟子?”戚少商不可置信,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这个事实,甚至无法理解。
原来欧阳少恭会武功,他甚至是顾惜朝的师父,他来是为了帮谁?
谁也不是……
欧阳少恭跨过地上被戚少商杀死的尸体,走到顾惜朝面前。
可他依然一副淡然优雅的模样,现在的戚少商终于看得出来,他这样对任何人都春风一般的温和,其实是一种冷漠,他并不怎么在乎别人的命。
“师……师父……”顾惜朝垂下剑,慢慢地单膝跪下,他在这个人面前无法生出反抗的心思,他太恐惧,也太迷恋这个人。
“是弟子无能,令师父失望,弟子……弟子无话可说。”
连黄金鳞也愕然,清高傲骨的顾惜朝,对谁都不甘愿低头,就那么在另一个人面前跪下,跪得心服口服,从善如流。
“你还敢躲我,好大的胆子。”
欧阳少恭拂袖,将顾惜朝掴倒在地,嘴角立刻溢出鲜血,他又撑着跪得笔直。
所有人都看得呆住,顾惜朝竟然甘之如饴,绝不还手。
“求师父再给我一次机会。”
“你已经浪费很多次机会了,戚少商都走到了碎云渊来,难道要等他走到京城去,你再考虑下一个机会?”
欧阳少恭蹲下来,抬起顾惜朝的下巴,抹去他嘴边的血迹,抚摸着他的脸,温柔道:“惜朝,我教你那么多,为什么你还是这么弱,连一个戚少商也杀不了?”
黄金鳞立刻道:“既然先生武功高绝,又心疼徒儿,为何不自己出手了杀戚少商?”
“如果事事都要为师来,还要弟子做什么?”欧阳少恭站起来,悠悠道,“我不会帮任何人,但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惜朝,我就等到霹雳堂,希望你能得偿所愿。”
“霹雳堂之前,我不会帮惜朝。”欧阳少恭转身,又对戚少商一笑,“自然更不会帮戚大侠你了,我还是更心疼我的徒儿的。”
戚少商怔怔抱拳:“多谢了。”
他只能谢,否则欧阳少恭一出手,岂能有侥幸逃走的可能。
可惜,这一次顾惜朝依然没有得偿所愿。
就算屠杀了碎云渊,让天下第一美人也不得不狼狈逃走,他终究还是没能杀了戚少商,还是让戚少商逃了。
他真恨自己为何总是棋差一招,为何武功连一个受伤的戚少商也不能杀死,如果当年在欧阳少恭身边待得久一些,再多学一些,是不是今天就就是不一样的结果?
到了霹雳堂,顾惜朝带人在外不敢轻易攻打,只身一人来与堂主雷卷谈判。
戚少商已入了霹雳堂,虽然重伤,却仍能躺在马车顶上喝酒,看着青衫的书生独自一人进来,微卷的发丝随风扬起,笑得眉梢高挑,那意气风发丝毫不减。
真难以想象,他和在欧阳少恭面前判若两人。
欧阳少恭坐在马车轮旁,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好像一个安分乖巧的学生,这一切都像与他无关。
霹雳堂懂得引动天雷之法,他们本想借此杀了顾惜朝,本也能够得手……引动天雷之势谁能躲得过?
可这个一身杏衫安安静静的人突然竟比闪电更快!
顾惜朝被雷电追得狼狈,连忙后退,纵然身法灵变,也跟不上雷电的迅速。
欧阳少恭没有躲,一手揽下顾惜朝,拂袖而过,爆发出刺眼的光芒,轰鸣声真破人的耳膜,他竟然把天雷生生击了回去!
所有人都被骇得忘了该做什么,痴痴怔怔地看着那两个人。
欧阳少恭甩甩衣袖,连衣角都没有破损,揽着顾惜朝掠至一侧,将他放在了柔软的草垛边,然后蹲下来深深看着他,似乎有千言万语藏在他的眼眸中……
顾惜朝突然抓住他的手臂,绝望又疯狂的不甘心,什么都顾不上了:“难道要我落个忘恩负义的下场,什么都得不到吗?师父,师父……求你帮我……难道你忍心,让我这样……”
“我怎么忍心……这么多年,我还是最疼你。”欧阳少恭再次把他揽进怀中,轻柔地整理他脸颊边汗湿的发丝,抚摸过他瞬间惨白的脸。
就像他小时候那样,每次梦中惊醒,这样抱着他总会有用的,即便欧阳少恭很清楚,大多时候噩梦的源头都是自己。
“你瞧你,一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就又到为师这里撒娇了,为师怎么舍得看你失败呢……”欧阳少恭仿佛在以哄孩子的语气说着,一边为他整理着衣衫。
“那你为何不帮我?我才是你最亲近的人,你难道不想我出人头地,不想看我荣华富贵,我要从最低贱的贱民,做到最高的权贵!让天下人都不能瞧不起我!”
顾惜朝无法控制,这带着一丝撒娇的语气掩埋在他的颤抖中,那压抑在喉咙里的哽咽更是可笑。
他活了几十年,心高气傲,没有人能折断他的傲骨,可除了在这个人的身边,他好像就没真正过上一天人的日子。
什么是贱籍,就是天生的奴隶,天生的低贱,不管你做什么,哪怕什么都不做,也活该被任何人踩在脚下……
他近乎崩溃,随之也只有颓然,靠在欧阳少恭的身上闭目休息,口中喃喃着:“师父,你别走……求你帮我……”
欧阳少恭轻轻叹息一声,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
顾惜朝真的睡了过去,他已经太累了,但他醒来时却没有看到欧阳少恭,已经走了吗?他松了口气,却又突然心头发紧。
竟然有些想见他,自己有了晚晴,怎么还能再想着他,就算有时贪心,也不可能全都要,无论谁都不会答应的。
恐惧是真的,恨也是真的!那些情却也算不得假……
几次铩羽,戚少商都没有死,顾惜朝总觉得自己能够做到更好,他苦学那么多年,如今压上一切竟连一个人都杀不了。
他和欧阳少恭还差得那么远,天壤之别,师父还肯给他一次机会么?
必须要杀了戚少商,不能再失手了,欧阳少恭教出的徒弟,怎么可以输呢?怎么可以这般无用?
终于,顾惜朝筹划一个万无一失的计策,费尽心机布局,终于将戚少商一行人困住,中了他的毒一动也不能动,只能任凭宰割。
他当然赢定了,只要他手中的刀轻轻一划,戚少商就会成为一个死人,眼看已离京城不远,可他终于还是赢了。
只可惜他又犯了不该犯的毛病,想坐下来与惺惺相惜的戚少商再叙旧一番,炫耀这无人能逃脱的缜密阴谋。
忽然,他听见几声随意拨动琴弦,毫无章法却动听的琴音。
顾惜朝惨白了脸色:“你不是走了吗?你又回来做什么?你喜欢看这场戏?”
欧阳少恭笑道:“我只是不想再听你说下去,我讨厌废话太多的人……”
话音未落,屋中所有人就看到不远处简陋的床榻上斜坐着一个人,慵懒地对顾惜朝招了招手,好像一直睡在那里才刚刚醒来。
顾惜朝倒了一碗茶水,走过去双手递给他,抬眼去看,这个人还是这样一点没变,戏谑的眼神中带着刺骨的残忍。
“师父,我眼下还别无他物,只能请你用茶了,只要杀了戚少商,我定用天下最好的招待你。”
欧阳少恭却是抓上了他的手腕:“惜朝。”
叹息般说着,一个名字被他念得尽是缱绻温柔,轻轻把他拉至床榻:“转眼间,你就长得这么大了,告诉为师,你可喜欢我……”
顾惜朝抿嘴一笑,并没有回答,欧阳少恭似是累极,靠在他的肩膀上,就这么舒服的睡了过去。
他们以前也有过如此安静的日子,可他们两个都不是追求平静安宁的人,否则顾惜朝就不是顾惜朝了,欧阳少恭也成不了欧阳少恭。
这个人实在太强,也太过可怕,顾惜朝曾想过,如果他不那么厉害,也不那么疯狂,不那么狠毒,自己永远待在他身边,也心甘情愿。
顾惜朝事似乎忘了,他自己也是个狠毒之人,或许本性如此,也可能是幼年所处造成,更是欧阳少恭教出来的,与欧阳少恭比起来,他的狠毒似乎也不算什么了。
几双眼睛都在看着他们,这一双双刀锋般的目光中,他们二人好似浑然未觉,完全忘了身边还有人。
顾惜朝抚摸着他柔软如锦缎与自己全然不同的长发,目光中只有深情和脉脉的爱慕。
“惜朝,你要如何决定他们的生死?杀戚少商,夺逆水寒剑,这是丞相给你的任务,你杀,还是不杀?”
“师父以为该如何?”
“我?”欧阳少恭突然坐起,目光扫过中毒的几人,冷冷看着顾惜朝。
“你实在令我失望,从小在我身边长大,我教了你那么多,教你怎么去杀人,教你怎么去拿自己想得到的,现在却连一个戚少商都杀不了!”
顾惜朝连忙道:“我就要得手了,这次我没让师父失望,随时都可以杀了他们!”
“是么?那你还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炫耀你的计谋?是不是高兴得太早了点,还是惋惜知己,不愿下手杀戚少商?”
欧阳少恭冷笑道:“做好人你不甘低贱,做坏人你优柔寡断,你还能成什么事!”
一把揪住顾惜朝的衣领,把他扯到面前,欧阳少恭深深望着他的眼睛,他们近得能感到彼此的呼吸:“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对你很失望?”
“因为……因为你教出来的人,不该杀不了一个人,更不该还被别人踩在脚下!去讨好付宗书,连对一个黄金鳞都要……低一头……”说到最后声音弱下去,顾惜朝闭上眼睛,已不想再说。
“你明白就好,没有人可以让我输!我欧阳少恭绝不能输,就算是天道,也不能让我认输!”
众人骇然看着他满脸癫狂之色,阴戾的目光下让人生不出任何反抗的想法,恐惧像冰针在血管中流窜。
欧阳少恭将顾惜朝推出去,伸手五指一勾,逆水寒剑便飞射般投入他手中,反手劈开木桌,深深钉入地上,剑身震动。
“我的好徒儿,这次为师亲自帮你,给你两条路选,一,杀了这里所有人,然后回到傅宗书的身边徐徐图之,二,杀了外面的黄金鳞,借六扇门之势杀了丞相傅宗书同样取而代之,你选哪个?”
顾惜朝颤抖着手复杂的情绪充斥着胸膛,他觉得自己的胸膛里有一团火在汹涌,前一步就是荣华富贵,后一步就是万劫不复,咬着牙拔出了逆水寒剑。
他再也等不下去,他要更快得到一切,不再被人看不起,要让所有人对自己臣服!
黄金鳞带着精兵十八尊围在外面,顾惜朝反手拿剑走到门边,伸手推开门,笑着唤道:“黄大人,还请移步过来,戚少商已经死了。”
“顾惜朝,你当真杀了他?”黄金鳞半信半疑,还是走过来,此时此刻戚少商还不知他做了什么选择,他们被点了哑穴,现在声也不能出了,但下一刻只见雪光刺眼,一闪而过仓啷一声又收入剑鞘中。
“砰!”黄金鳞身着铠甲的身体重重砸下,顾惜朝转过身来,拨开脸前的发丝笑道:“我要得到傅宗书如今的地位,要最快。”
“哈……惜朝……好孩子……”
欧阳少恭旋身坐下,招手唤来一张普普通通的七弦琴,双手在琴弦之上划动,越来越快,急促如雷电的琴声让人血气翻涌。
顾惜朝也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而那十八尊强兵悍将,已化成了蓬蓬血雾……那血雾被风吹着蔓延而来,戚少商闻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血腥味。
“世间软红千丈,男人,女人,爱恨情仇,我都已感觉不到了,活在这个世上,我算是什么呢?”欧阳少恭停下抚琴,从琴音的陶醉中睁开眼睛,将顾惜朝扯入怀中,直接吻上他沾满鲜血的唇。
三年之后,这世上没有了傅宗书,朝廷依然软弱无能,却有了一个人人敬畏的权臣,顾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