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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红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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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明等来的转机,是一次出乎意料的全城戒备。老爹对驻守王城和昱照山关的玄武军下了一道死令,本月之内,除了花轿与迎亲队伍,所有出入关着,严查严惩。
商贸发达的天权,成了一个牢笼。
那天花园,莫澜行色匆匆,路过别院偷偷瞥了他一眼,连招呼都没打就准备离开。
执明拿起手边正把玩的弓箭,瞄准老友的后脑勺,射出一箭。箭插到柱子上,阻住他的前路,吓得莫澜后退几步:“少主子,是要我的命不成?”
执明拖着缓慢地步子走到莫澜面前,抚了抚手里精美的弓:“这西北部落的弓箭,果然不错。”
“嗯,好,您说的都对,下官还有事,先告退了。”
“站住,”执明一把抓住准备开溜的莫澜肩膀:“老爹为什么调兵守城?”
他看似整日在侯府里无所事事,这宫外之事倒是打听得一清二楚。
“不清楚,总感觉会有什么大事发生。”莫澜是真不清楚状况,说完便准备离开。
执明看破他眼中神色慌张,伸手便夺了莫澜衣袖里的信件,展开信时,万念俱灰。
“什么!商议婚期!我要去和老爹理论!”
莫澜一拍脑袋:糟糕。
转身,他的少主只给他留下一个倔强的背影。再转身,他的少主已经被四个大汉扛回了屋子,天牢里取来的玄铁锁,把小侯爷的里屋紧紧锁住。
门外负手站着的老将,多了几根白发。门内不断敲门呼喊的少爷,怒不可遏。
“执允!你放我出去!你这是害人害己!爹,你抽什么风!”
那从小被捧在手心长大的孩子,直呼他的大名,数落他的自私。
执允无话可说。
“看好小侯爷。”
“是。”
莫澜在一旁跟着附和,待执允离开,却只能无奈摇头叹气。
“只能这样了。”
昱照山关的狭窄山路,部署了玄武的精英部队,阴谋阳谋,如穿透日夜的秋风,吹尽人间最后一丝暖意。
瑶光本该是夏天,却好像下了一场大雪。
天权近日的动向,慕容离心里清楚,执允如此提防,更显心虚。
时不我待,唯有先发制人。
床沿上那一抹艳丽的红,映到少年深邃的眼眸中,一点一滴融进他的黑瞳的深处。
着红妆,藏利刃。
临出门时,他侧头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把心底的屈辱感,全数转成大义凛然。推开门时,风起一阵桃花瓣雨,似为他送行。
慕容离点了八个心腹,在慕容府柴房后院集合,和他先后出发,负责最后护送孝和公主离开。
他披上一件厚厚的黑色披风,遮住一身红衣。
“按计划行事。”
“少主,当真要这么做吗?您……可有全身而退之法?”
若执允没有严查死守,他倒是可以乔装送亲的人混入天权,如今每一个送亲的人都登记在册,姐姐若进了天权,便再无退路。他,还能一搏。
“箭在弦上。”
慕容离觉得自己这一身繁重的嫁衣,也时刻提醒着他,他是颠覆局势的战士,没有退缩的理由。
少年啊,总是任性的。
“属下定当安全护送公主回家。”
回家。
慕容离仰头看见一缕天光穿破云层,照亮整个钧天大地。
良辰吉日已至,呵,良辰吉日。
他事先把一封解释的信件交给了父亲的贴身丫鬟,按照花轿脚程的计算,十天后花轿能顺利到达天权城中,信便送到父亲手上。
一匹骏马冲出瑶光城门,黑袍下的红色衣角,一如初升骄阳,马蹄踏碎花瓣,直奔前方。
少年回头时,黑色帽檐落在肩膀,眼中心中所念,只有城楼牌匾上已布满沧桑的两个字。
——瑶光。
你是瑶光的希望。
不久后,天色明亮,唢呐和锣鼓声响彻整座瑶光城,百姓们整齐地站在路边,鸦雀无声,目送远嫁他乡的孝和公主离开,而送嫁的右相慕容德,不得不在城门松开了女儿的手。
慕容府所有的人都知道小少爷气不过,把自己关在了郊外书屋,慕容和掀起帘子,也没见慕容离的身影。
许是最后一面,怎也不见?
而那骄傲的小少爷,早已在边境的驿站落脚,端起一杯劣酒,迟迟不肯饮下。
“小公子这是等人啊?”驿站的小厮打量着这奇怪的路人,开口问道。
慕容离微微抬头看他,那小厮却愣住了:“对不住啊……姑娘……小的眼拙……”
慕容离心头一紧,脸上却轻轻一笑。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九天的路途,花轿摇摇晃晃最后,还是落到了他设的局中,昱照山口唯一一家开放的驿站,这里的每个人他都摸清了身份,谁都不是普通的商人,而是军人乔装,送亲的队伍落脚后,一个个都被核对了身份。
执允并不好对付。
是夜,花轿停在大厅,送亲八人行动,驿站一干人等陷入昏睡。掀开花轿帘子的一刻,慕容离更加坚定了决心。同样的嫁衣,同样的红妆,不一样的眼神,一个炽热坚定,一个黯淡无光。
“姐姐!”他压着声音,还是一把抱住了轿子里瘦到没了人形的姐姐,唇色发青,指尖还留存着黑色粉末。
红颜,白骨。
“阿离……你怎会在此……”如果抬入天权侯府的是一架白骨,那么一切是否就能结束,这是慕容和的心。
“姐姐,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慕容离察觉姐姐服毒,立即点了她的穴位,减缓毒素攻心。
“阿离……”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慕容离小心翼翼地取下姐姐的凤冠,那鎏金钗花宛若刀光刺眼,瞬间便能要人性命。而如今这承载着命运重量的凤冠,他稳稳地戴在了头上,盖上那块沾满绝望的红布,他就不能回头了。
解下身上黑袍给姐姐披上,姐姐的眼泪顺着他的手腕流下,沾湿他的衣袖。
“阿离……不要……”话未说完,慕容离轻轻一掌,慕容和昏倒在他肩膀。
“咚咚咚。”
他轻敲了三下轿门,与他先后到来的八人得令,按计划迅速接走慕容和,关上帘子的一刻,心腹还是顿了一下:“少主,您真的决定了吗?”
“四十里外的小城才能找到大夫,事不宜迟,还不快走!”
“少主,珍重。”
帘子落下,命运之轮开始转动。
那一夜,慕容离第一次感受到昱照山谷那端吹来的凉风,秋意绵绵。
同一阵风也吹动着执明屋里的每一道窗帘,想到每一扇窗外都是老爹的禁军,他就无法安睡。
大字型躺在地上,凉意沁人心底。
“小侯爷,莫大人求见。”
希望来了。
执明从地上爬起来,抖了抖一身灰尘,看着打开的大门,莫澜捧着喜服站在门口,在衣服上轻轻拍了一下。
执明气呼呼地接过衣服,自己关上了大门。听到门上了锁,他眼珠子一转,焦急地展开衣服,果然发现了信件。
他才不会坐以待毙,时不我待,唯有先发制人。
“干得漂亮!”
早在和莫澜饮酒时,他俩就达成了共识,莫家派兵在半路捣乱,劫了花轿!谁让整个官道只有玄武军自己人能行动,只好出此下策。先前莫澜假装站在天权侯一方,不过是烟雾弹。
执明觉得自己的计划简直完美,窃以为明日花轿绝不会到达侯府。
奈何该来的,总会来。
那日秋风忽暖,枝头尚绿,日照刚好。
那时张灯结彩,敲锣打鼓,热闹非凡。
鞭炮声里,执明面无表情地站在院里,看着他的老爹喜笑颜开,招待来客,只有他一个人快被这种刻意营造的喜庆,逼到墙角。
老友莫澜看他脸色不对,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那喜服的袖边还有整齐的金线:“少主子,放心吧。”
“赶紧结束吧。”
他觉得可笑,自己像是被摆弄的玩偶,被拉去做一场没有半点收益的买卖。
早该结束。
然而,世事无常。
身边路过的侍卫拍了拍刀背,早已对好的暗号,给了他一个当头棒喝。
一群蠢货!劫个花轿都能失手!算什么天下第一军团!
执明狠狠地踹了侍卫一脚,拽着莫澜的衣领:“现在怎么办?”莫澜看着周围人来人往,赶紧抓着快要暴走的执明劝道:“别啊,现在可来不及反悔了,你看看周围,你爹布下的天罗地网,你以为是防谁的,防你啊!这亲,你是必须得成了。”
执明看着周围这些再熟悉不过的大汉,心中的愤恨难遏,就像被关在东海底千年的蛟龙,无从逃脱。
“你!怎么回事!怎么就失手了呢?”
侍卫捂着疼处道:“禀小侯爷,入了昱照山关,送亲的队伍有自己人护送,一旦出手,绝对会被认出来的!”
自己人?就是驿站那群玄武军。
执明转身瞪了门口的老爹一眼:算你狠!
“孝和公主到!”花轿,还是落在了天权侯府。
院落里飞来一只彩蝶,在执明眼前晃悠了很久,本就心烦意乱的执明无力地顺着蝴蝶飞舞的方向看去,回头,便见那蝶,落在了轿头。
他这一回头,好像就再也回不了头。
走到轿前,执明微微弯腰,掀开帘子,只能看见端坐在轿中的假面,隔着一层红布,隔着千山万水。
他伸出手,表示邀请。
轿里的人却好像有些犹豫,是这过分的喧闹乱了决心,抑或是这不可思议的闹剧撞入了现实。他已经在侯府门口,无路可退。
慕容离缓缓地伸出手,放到那人掌心,随之,那人掌心的温度,如触电般传遍他的身体。
“对不起。”
执明牵着他的手走出轿门时,慕容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说了一句——对不起。
突然间,他觉得自己的萧中剑,寒了三分。
他视线受阻,只能依靠着这一人的牵引,人下意识地选择在黑暗中信任光明,越是不安,越要隐忍。慕容离紧紧抓住执明的手,踏进侯府的红漆正门。在众人的注目下,以一种戏谑的方式,进了执家的门。
自此,是风月,是风云,已不在一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