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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那枝红梅打了个滚儿,倏地落到沈度身旁,正正横躺在那本折子的余烬上。

      他拿余光瞥了一眼,见着冰雪激上余烬,滋出最后一阵白烟来,最后归于静谧,只留下一摊污渍,忽地低笑了声。

      屋外雪势越发地大,被风裹挟着砸向门窗,激得人心里也带了几分寒意。飞雪簌簌,衬上他低低的笑声,刘昶忽地觉出一股诡异来:“你笑什么?”

      沈度直起身来,缓缓道:“延和二十一年,东宫辅政;二十二年,定阳王收北郡属国,龙心大悦;二十三年,国母亲自做媒,欲将侄女说与定阳王世子,遭拒;二十四年,殿下欲纳梅家千金,被祭酒以其女已与定阳王世子有婚约为由拒绝,同年,靖安侯夫妇为次子提亲,求娶文嘉县主,定阳王允;二十五年,北衙易帅;二十六年,定阳王交虎符归乡,保举怀化大将军周林佐接任大权;二十七年,陛下削藩之意日盛,晋王反,周林佐倒戈,定阳王入狱。”

      刘昶冷冷瞧他一眼:“孤之事,你倒如数家珍。”

      他微微抿唇,冲刘昶一拱手:“延和十八年,司礼监掌印;二十一年,东宫辅政;二十三年,司礼监归于殿下,同年,定阳王拒后,国母将侄女下嫁吏部尚书嫡子,首辅从此与吏部不睦,殿下也自此走上卖官鬻爵结党营私的不归路,朝中处处是殿下耳目;二十四年,定阳王允靖安侯府提亲,司礼监搬弄是非,靖安侯左迁至虚职,明升暗降。

      二十五年,北衙向司礼监投诚,同时易帅;二十六年,殿下于青宁二府大肆搜刮鬻盐财政,当地盐政官忍无可忍,上疏弹劾殿下,此盐政官恰巧乃定阳王世子——宋珏;二十七年,晋王反,周林佐倒戈,殿下授意司礼监举荐端王平乱,端王不敌,陛下震怒,欲取定阳王性命。”

      他语速越来越快,到最后当真有了几分九华殿上御前弹劾乱党的气势来。

      “沈度。”刘昶在他面前蹲下,手中剪刀抵向他心口,“孤不明白,这天下早晚都是孤的。眼下除了内阁那帮糟老头,便是朝官一派也已动摇,为何独独你如此有眼无珠?”

      “微臣不才,独独有几分识人的眼力。”沈度并不避他手中利刃,反而迎上他阴骘的眼神,笑了笑,“殿下非良君之选。”

      “你可真敢说。”刘昶将剪刀推进。

      剪刀刺破朝服,利刃刺进心口,鲜血浸出,染在青衫上,除了颜色深上几分,也并无不同。

      沈度身子不受控制地微微弓了弓,但他随即又跪正了,咬了咬唇,继续道:“二十三年七月,吏部尚书嫡子迎娶国母亲侄女,八月,宁国公幼子入朝,殿下在城西添置了三十间商铺。”

      剪刀再推进一寸,沈度深呼了口气,仍未停下半分,接道:“十一月,卫国公六子入朝,殿下再添产业十处;十二月,恩平侯世子补户部缺,殿下于陪都新置一整条街的商铺;二十四年秋试,殿下与主考官……”

      刘昶眉头锁紧,将剪刀一拔:“搜罗的证据何在?”

      沈度忍痛:“自有微臣友人保管。”

      刘昶扔了剪刀,起身拿帕子净了手:“说吧,要什么?”

      沈度行大礼,跪伏下去:“微臣所求,不过是请殿下高抬贵手,放定阳王一马。”

      刘昶嗤笑了声,将那帕子随手扔至他脚下:“闹出这么大阵仗,孤还以为你要唱一出易储的戏码。端王溃败已是必然,这么多年下来,父皇待皇叔如何,满朝文武皆有眼睛,御史大人认为父皇放过定阳王的可能有多大?”

      “但求殿下不再落井下石,其余的,生死有命,全凭皇恩。”

      “沈度,你拿了孤这么大的把柄,不为自己求上一求,倒为了宋家尽心尽力。”刘昶推开窗,冷风在瞬间灌入,将整间屋子都染上了寒气,“你同宋家什么干系?可别告诉孤,定阳王忠心不二,是为良臣,你乃言官,自得为其说上几句话以求不昧……”

      沈度阻了他,冷声道:“国难在前,武且死战,文官又如何能置身事外,微臣人微言轻,但也不能坐视殿下为一己私欲将帝京推入危难。”他顿了顿,“常州之后,再过一个宁州府便是帝京,若无良将御敌,殿下又当真能安眠吗?”

      他身下有零星的血珠子滴落,刘昶盯了许久,似在辨他话中真假,半晌,短促地笑了声:“御史大人好个大义凛然。”

      沈度叩首:“职责所在。”

      刘昶冷笑了声,冲他摊手:“东西给孤。”

      “此事毕后,微臣自会亲带厚礼向殿下请罪。”沈度恭谨再叩首。

      “沈度你!”刘昶不料他一个御史竟然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同他作对,几乎是气急败坏,“那你告诉孤,旁的就算了,你日日在帝京,若要盯着孤,寻些蛛丝马迹也并不难,但恩平侯府的事,你从哪里得来的证据?”

      他想起那晚灵芝拦在宋宜身前骂他的场景来,忠心护主之仆,办事自然比常人牢靠上许多。
      “微臣自有办法,殿下不必忧心。”

      刘昶被哽住,半晌才挤出一个字:“滚。”

      沈度告了退,恭谨退到书房外,这才转过身子朝外走去。

      东宫夜雪,映着金碧辉煌的璀璨宫灯,像是一幅大师手笔。

      他将周遭万物皆收入眼底,尔后目不斜视地穿回廊,出大门,下玉阶。

      他走出去半里路,终于稳不住身形,踉跄了下。他伸手捂了捂心口,沾上一手温热。他抬掌看了眼,并未迟疑,旋即踏入了萧瑟风雪中。

      -

      潘成候在宣室殿廊下,时不时地听小黄门来通传一声宫外的情况,外边动静闹得越来越大,眼看着事情终究瞒不住,他却不敢主动去扰里间那位。

      他时不时地往宫外望一眼,又在廊下走来走去,好半晌,他听见内殿传来唤他的声音:“潘成。”

      他赶紧迎了进去,龙床上的人眼圈青黑,已是多日未睡好了,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天子,而今也已垂垂老矣,潘成低了头,问:“陛下还是睡不安稳?可要传贵妃娘娘过来?”

      皇帝不答反问:“北衙那边有消息了么?”

      潘成恭谨回禀道:“回陛下,无人认罪。”

      “你倒惜字如金得很。”皇帝起了身,“伺候更衣吧。”

      潘成下意识地劝:“陛下才刚躺下……”

      皇帝叹了口气:“端王再败,今夜可是个不眠夜,帝京之内,宫墙之内,睡不安稳的人可不止朕一个。”

      潘成忙上前伺候他更衣,又听他问:“外头还有别的动静么?”

      潘成知他问的是司礼监,但却不好将孟添益命北衙出动对付御史台之事拿出来回,面露难色,但犹豫了一会子,终是不敢瞒他,只好如实回禀。

      皇帝默了默,又听外间通传:“陛下,贵妃娘娘求见。”

      皇帝冷笑了声:“潘成,你瞧,这宫城里多少年没有过这样人心惶惶的夜了,今夜真是精彩。”

      潘成低头称是,皇帝招招手:“传吧。”

      贵妃早已过了三十,但保养得当,如今依旧容颜姣好,风韵十足,整个人又装扮素净,皇帝看她一眼,几日来压在心上的乌云都散了几分,心下清爽不少,冲她招手:“贵妃既然也睡不着,来陪朕喝会子茶吧。”

      宫娥忙奉了茶,贵妃却未同往日那般在他身侧落座,反而在他身前恭谨跪下,行了个叩拜大礼。

      皇帝脸色瞬间阴了几分:“贵妃平素最是善解人意,怎地,今夜亦要来为母家做说客了?”

      “臣妾不敢。”

      皇帝冷冷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端起茶杯饮了口,猛地将茶杯一摔:“今日谁点的茶?”

      方才奉茶的宫娥忙跪下请罪,连带着潘成悉数跪倒,殿内殿外跪倒了一片。

      皇帝起身,站至她身侧:“怎地,连你也要来劝朕,宋嘉平贼子野心断留不得,宜斩立决?”

      “你哥哥势利眼,瞧见人家辞官大权旁落便退了亲。这便罢了,怎地,如今你还要来添一把火不成?是怕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宋家一日不灰飞烟灭,便会找你母家的不痛快?”

      贵妃低声道:“陛下误会了。”

      “误会?”皇帝冷笑了声,“朕有什么可误会的?当日是你劝朕同定阳王说说,你那个侄子虽不成器,但为人温和良善,你哥嫂又待人宽厚,靖安侯府当得起文嘉的好去处,定阳王这才允了这门亲事。怎地,如今做了背信弃义的小人,还要一不做二不休,一把将人推至万劫不复之地?那当日若是朕亲自下旨指婚,你岂不是连朕也要一并记恨了?”

      “陛下。”贵妃抬头,眼角已挂了几分泪痕,“陛下所言非虚,臣妾亦无地自容。当年确实是臣妾向陛下求情,得陛下开了金口才成了这门亲事,却不想、不想大哥他如此不近人情,臣妾断无颜再见文嘉,哪还敢做什么落井下石的小人,更遑论记恨陛下?”

      皇帝瞧着她这泪眼婆娑的样,忽地笑了:“那你且说说,这大半夜的做什么来了?”

      贵妃再叩,道:“臣妾是来为陛下排忧的。”

      “你既不能上阵平乱,又不懂国政,排什么忧?”皇帝见她这般,起了几分怜惜之意,伸手去扶她。

      贵妃却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倏然再叩:“臣妾此来,是来为定阳王说情的。”

      皇帝漠然收回了手:“后宫不涉政,你连这点规矩都不懂了?”

      “宫中规矩,臣妾谨记多年,从不敢造次。只是,兄长不信不义,臣妾却不能做这般小人,望陛下恕罪。”

      皇帝坐回龙椅上:“你且说说。”

      贵妃擦了眼泪,低声道:“二十二年,定阳王平北郡归来,陛下亲至城墙为其接风,与其并骑入宫,赏赐铺满朱雀大街,引得帝都人人艳羡。可臣妾只记得,那一夜,陛下留王爷在宫中叙旧,宿醉到天明。”

      皇帝有几分动容:“自定阳王下狱,人人都恨不得能把宋家扒下一层皮来。你倒是除了内阁那帮糟老头外,第一个替他说话的。”

      “臣妾不知什么帮与不帮的。”贵妃眉目温顺,摆出他最喜欢的模样来,“臣妾只记得,二十四年,六公主于梅园设宴,臣妾想着散散心,便应了六公主的邀。臣妾在那日第一次见到初初长成的文嘉,温文有礼,端庄大气,臣妾心里喜欢得紧,连夜来向陛下说情,就为着文嘉日后能成为臣妾的侄媳妇。”

      皇帝没接话,她继续道:“臣妾盼了许久,却盼来定阳王举家归乡的消息,又盼了许久,盼来哥嫂退亲的消息。文嘉当日得众多好儿郎追捧,却因臣妾的一番话与靖安侯府定了亲,臣妾不想当日因竟结了今日果,否则也断不至于耽误文嘉这许多年。是以今日,臣妾顾不得诸多规矩,也要来向陛下说这一番话,臣妾甘受陛下责罚。”

      潘成瞅准时机,给皇帝奉了杯茶,他接过呷了口:“朕乏了,贵妃且去吧。”

      贵妃施然行礼退下,他这才长呼了口气,问潘成:“孟添益呢?”

      潘成刚要答,又听他道:“罢了,传定阳王。”

      “文嘉一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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