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第 14 章 ...

  •   宋宜试了一下想站起来,但双手被缚在身后,身子没法平衡,试了几次也徒然无功,只好看了眼郎中。

      可惜周遭有人守着,郎中即使看到这般美人央求也不敢造次,默默挪到一侧写好方子,将方子和随行带过来的药材箱一并交给守在一旁的人,赶紧求饶让放他回去。

      福叔竟然果真让人将他送到岸上,并将方才宋宜他们乘的那辆马车送给了他。

      他如今宋宜在手,既然外头的人误打误撞凑上来,那不如将计就计将这消息放出去,好让宋嘉平无法再得皇帝信任,为她这个宝贝女儿被迫走上反路。

      福叔不再耽误时间,船行入江,宋宜又试了几次,终于挣扎着站了起来,她之前的脚伤本就刚好,方才被人连拉带拽,那股钻心的疼好似又冒了出来,但她没法子再娇气,踉跄着到了福叔跟前。

      福叔见她这执着的神情,犹疑了下,手起刀落,替她解开了绳索,还是不忘警告道:“表姑娘务必慎行,我说到做到。”

      她看了眼拿着方子和药材箱的那人,见那人出了船舱去准备了,才拖着一只脚往回走:“谢福叔。”

      为免引人注意,这行人备的是小船,就一个船舱,舱门有人守着,宋宜盯了一眼,那些人转了身,她才席地跪坐下来去瞧沈度。她袖中他之前给的药所剩不多,但撑上一两日还不是问题,她细细替他清理了下伤口,为他上了药,这才候在一侧等他醒来。

      外伤尚可,但他臂上的伤,她实在是没辙。

      她枯坐了一个时辰,沈度终于醒转过来,他方睁开眼,瞧见她关切的神情,微微愣了下,坐正了身子,才道了声:“多谢县主。”

      宋宜心下担忧,目光落在他微垂的右臂上,但也不好追问,只得低了头,沈度犹疑了下,轻声道:“说来还要多谢县主方才救命之恩。”

      原来福叔到的时候他还有意识,宋宜脸腾地一下飞上两朵红云:“你听到了?”

      沈度点头:“无意冒犯县主,多谢县主相救。”

      宋宜摇头,身上的痛感仍在蔓延,一点一点地演变为一种麻木的钝痛,她静了好一会儿才道:“不必,我是救我自己。我爹虽忠心耿耿,但我若半途走失,这罪名他便如何也洗不清了。即便日后我自投罗网,但同行御史身首异处,亦是同样的结果。”

      她这话说得郑重,他也算是得了他想要的答案。至少,定阳王是否有反心尚且不能得知,但起码,她很肯定定阳王的忠心。

      “大人知我是个凉薄人,便知我不会如此好心,不必言谢。大人若在我的境地亦会相救不是?否则大人亦无法交差。”

      沈度突地笑了笑,带点自嘲的意味:“县主说得是。下官与县主,内里本是同一种人罢了。”

      福叔的人端着碗药过来,宋宜又呵斥他去拿药箱,那人想不到一个阶下囚使唤起人来还这般不客气,偏偏福叔还纵着她,他也没法,只得去拿了东西回来,但方才看她走路不便,刻意将药箱放在了两步开外。

      “我不会包扎,你单手行么?”

      她面露焦急之色,沈度忽然弯了下唇,自最后一个亲人离世,他已经很多年再没从旁人眼里看到过这般不加掩饰的出于真心的担忧了。

      宋宜见他久不出声,以为他也没法子,连脖颈到耳垂都红了些:“那大人教教我?我试着学学。”

      她神色认真,他忽然起了点恻隐之心,叹了声:“不必了,天明时分就会到常州地界了,麻烦。”

      宋宜咬了咬唇,将药碗端起来,拿了汤匙细心地搅拌着让它快些凉下来,艰难开口:“对不起啊,连累你了。”

      “职责所在,县主不必在意。”

      见汤药温度合适了,她将汤匙取出,将药碗递给他,起身去拿两步开外的药箱,沈度目光落在她脚踝上,微微怔愣了下,见她要转身回来了,赶紧将药一口饮尽了,将空碗放在一侧。

      宋宜打开箱子找包扎的药,她眉目在这一刻格外的温顺,他忽然又想起她替宋珩煎药那晚,他竟然觉得她偶尔还是透着几分温柔的。

      她垂眸东翻西拣,格外认真,好半天翻出来夹板递给他:“是这个吧?”

      沈度没来由地笑了笑。

      她有些尴尬地抓了抓耳垂,重新低下头去继续找:“看来不是了,我再找找。”

      他忽然凑到她耳侧,压低声音问:“县主会水么?”

      两人距离近到她几乎能贴到他的鼻翼,她讷讷地摇了摇头。

      沈度默默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他怎么忘了她虽武将之家出身,却是个连马都不会骑的主儿,何谈下水这等对于贵女而言并不算体面的事,一会少不得要多盯着她些了。

      她明白过来他不过是怕被人听了去才凑这般近,可还是臊得脸通红,不自在地往后边挪了挪。

      他亦往后退了些许,坐正身形,低声道:“方才失礼,县主见谅。”

      她还要答句什么,外头忽然传讯说有敌,她愣了下,下意识地看向沈度。沈度同样发懵,他还没让人动手,外头的人,到底是敌是友?

      外头打得酣畅淋漓,时不时有人跃上船头,惊得这艘小船晃晃荡荡。两方酣战,福叔这头顾忌着保宋宜性命才是正事,放不开手脚打,眼见落了下风,他命人转向,就要丢下众人带宋宜离开,但那头的人已追了上来,和福叔再度酣战起来。

      福叔带晋王府兵多年,论实战他技艺高超,单论武艺却不是那人对手,末了还是他落了下风被重伤后扫落下船,群龙无首,剩下的人谨遵晋王的指令,若带不走则一个不留,他们所在的这艘小船立即被掀翻。

      青水河虽常年不冻,但毕竟是冬日里,冰冷的江水灌入口鼻,宋宜几乎是立即感受到了窒息感,她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下沉去,她闭上了眼,忽然想到,她从前私下百般不守规矩,惹得娘亲连连叹气,如今更是连死都死得这般不体面,还真是对不住娘亲多年教导了。

      她胡思乱想间,身子下坠的力道陡然止住,身子被带出水面些许,她呛了水,不受克制地咳嗽起来。

      等她咳嗽了好一会,熟悉的声音陡然响起在耳畔:“我右手使不上力,劳县主屈尊抓紧我些。”

      宋宜这才回过神来,转头去看身侧之人,方才形势紧急,他自然也落了水,脸上挂着些水珠,但并不显狼狈,反而让她想起了竹上清露。

      沈度被她看得有些尴尬,出声提醒:“水里寒凉,县主别冻着了。”

      她有些讪讪地按着他的吩咐解下浸了水的厚重斗篷扔掉,由着他带她到了一艘大船边。他俩刚至船边,立即有人上来架了他们上船。

      她被关进一间单独的房间,她浑身湿透,冻得瑟缩着身子窝在角落里,门被反锁,她无处去寻沈度,更不知他现下是何处境。她愣愣地从袖中拿出那张药方,本被烘脆了的薄纸此番浸了水,摊开的时候破了几个洞,纸上的墨迹更是被晕染开,再看不出原本的遒劲之姿来。

      她忽然想起方才将永坠江底之时,那根凭空而现的稻草来,抱着膝笑了笑。

      等船停稳时,她慌忙将那张残破的纸收了起来,随即有人进来带她下岸,她这才发现绕了一大圈,最终又回了青州城外。

      她被带进一方小院落,终于见到了方才那艘船的主人。花厅出来一位女子,束发着劲装,耳边却缀着翡翠耳珰,实在是有些不和谐。宋宜看她实在是看得有点久,犹豫了半晌才唤道:“长平。”

      端王嫡女长平郡主刘盈,当今圣上的亲侄女,这位郡主别的一概不喜,独独好武,虽学艺不精,但端王宠溺,由着她的性子来,久而久之倒是当成男儿养了,在京中颇有名气。

      刘盈笑了笑,同她打了个招呼:“数年不见,别来无恙?”

      刘盈幼年偶尔会跑来缠着宋嘉平斗法,同她也算亲近,如今却客套生疏起来了。宋宜向她见了个大礼:“谢郡主出手相救。”

      “那位御史在屋内,事情我都知道了。”刘盈走至她身侧,在她耳边补上一句,“今年皇叔让大家都入京吃个团年饭,常州还在打仗,只好走青州,正巧白日里瞧见晋王的人出现在此地,青州城又在严加盘查,怀疑他们有诡计便跟了一路,晚间水上更好动手,为等时机就耽误了,见谅。”

      “长平,”宋宜唤她一声,见她停住,解释了一句,“我并非自愿同晋王部下一道,我爹也尚在北衙手中。”

      “嗯。”刘盈目光落在她已湿透的裙裾上,忽然没了和她计较的心思,但语气还是透着股疏离,“城门关了,我明日一早送你们入城和北衙会和。此处有我府上的府兵精锐驻守,人数不少,又在青州城外,晋王余党没剩多少人了,断然不敢再造次,放心。”

      宋宜默了会儿,今上可谓心狠手辣,为上位除尽一干兄弟,却独独留下了端王这位异母的弟弟,待端王一家更是数十年来如一日的天恩厚泽,刘盈站在她的对立面是自然,她再解释也无益,只好目送她出了院门,没再出声。

      -

      端王因为这事月初也被急召入京,也不知朝中会有怎样的安排。刘盈心下不舒服,一人生着闷气,不想让人跟着,只沿着小道踢石子儿解闷,走着走着竟不觉走远了,夜色已深,她正准备往回走,身后忽然有剑声破空而来,她虽反应快,但右耳耳珰竟也应声而碎。

      刘盈气急,拔剑同那人过了几招探虚实,那人武艺并不算高超,但偏偏招招狠辣,出手速度极快,她眼见着就要招架不住,只好往后疾退,借了树的力再同那人过招,不料那人竟也还是躲了过去,只不过被削了几缕头发去。

      她还要反手出剑,那人的利刃已抵在了她咽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白日里便想动手,但晋王人马太多,还得感谢阁下替我解决了晋王部下这个大麻烦。”

      那人将她手中剑夺走往旁一扔,剑尖毫不迟疑地在她脖颈上割了道浅口,鲜血淌下,她被那人迫着往来路走,那人嗓音压得极低:“交出宋宜,饶你一命。”

      “休想。”

      刘盈方才吐出这两个字,那人的剑已再深了一分,她只好住了嘴。

      待至他们的落脚处,那人远远瞧见院门,手下的力道陡然重了些,刘盈没忍住痛哼出声,那人这才反应过来下手重了,低声道:“叫人把人带过来。”

      她手下的府兵早已围了上来,却也不敢造次,她只好照做。

      宋宜被人带出来的时候,刘盈能明显感觉到身后那人的紧张,剑身已然有些抖了。

      宋宜已换了身干净衣服,拖着她旧伤复发的那只脚缓缓走至院落门口。她往这边看了一眼,脚步陡然顿住,语气里带了几分焦急:“宋珩你做什么?住手。”

      宋珩没想到她竟是这反应,怔愣了下,刘盈敏锐地感知到他这一瞬的失神,趁机脱身而出,一脚踹中他胸口,将他踹进了包围圈,他脖子上便瞬间架了十多把剑。

      立刻便有人拿了锁链过来,宋宜慌张拦下:“郡主息怒,阿弟他无冒犯之意,他并不认识郡主,更不知郡主身份。”

      “文嘉!”刘盈脖子上的伤口尚未结痂,一想到宋珩一来便存了杀意就怒不可遏,迁怒了宋宜,“你可知行刺皇族该当何罪?我不知你爹到底有没有同晋王勾结谋反,我只知道单凭你这弟弟今日所为,便足以让宋家夷三族了。”

      “长平,他非故意,我愿代他受过,你要如何都可以,”宋宜这话说得断续,眼神凝在她的表情上,近乎低声下气,“但别上禀。”

      刘盈头一次见她这般伏低做小的作态,没忍住嘲讽了句:“便是我不上报,行刺皇族这等大罪,御史大人既在,又岂会睁只眼闭只眼?”

      “沈度?”宋珩反应过来,往院中一看,沈度果然已从院中出来了。

      宋宜回头去看沈度,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却帮着她说了句话:“微臣劝郡主不如大事化小。”

      刘盈冷哼了声,颇有些不屑:“都说察院这些个御史个个明察秋毫,眼里容不得沙子,如今看来,也不全是。。”

      沈度向她行了个礼,走近了,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微臣今日劝郡主是为着郡主好。郡主也知陛下历来对反贼的态度,当年的七王乱,十四年前的废太子案……哪一桩哪一件不是宁可错杀一百绝不错放一个,就算牵扯到皇族宗亲也一样。可眼下晋王在常州打到民不聊生,若是换了旁人,身在九族之内,哪还能有命来行刺郡主?”

      刘盈没想到他竟敢提帝王家事,怒气愈发压不住,但也知他所言不假,略有迟疑:“大人何意?”

      她接过侍女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脖子上的血迹,那点迟疑便化作了再加一等的愤怒。眼见着她又要发怒,沈度再劝:“其实郡主心里也清楚,换了旁人,但凡和反贼沾上干系,断走不出定阳王府便会被格杀勿论。”

      他刻意顿了顿,往宋宜那边看了一眼:“定阳王有平十乱收三属国的战功不说,更有从龙之功。郡主又怎知,陛下要定阳王一家秘密入京,没有存其他心思呢?

      郡主不妨耐心等等看,若是陛下要杀,那今日之仇陛下便替您报了,不用脏了您的手。”沈度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若是陛下没有这个意思,却因郡主将此事推到台面上而左右为难,郡主觉得合算吗?”

      刘盈将手握成拳复又摊开,尔后又握紧:“我咽不下这口气。”

      “郡主需得大度。”沈度再劝,“不可扰了圣上之意。”

      “御史大人的话,”刘盈将染了血的帕子一扔,冷笑了声,“可比方才向我解释事情缘由时要多上许多啊。”

      见她没再提方才的话题,沈度知她内心有了松动,没替自己辩解,提高了声音喝宋珩:“还不向郡主赔罪?”

      听刘盈没有反对,方才架在宋珩脖子上的剑便尽数收了回去,宋珩见他竟敢斥自个儿道歉,“嘁”了声,默默朝他翻了个白眼。

      宋宜上前将他拽了起来,喝他:“端王嫡女长平郡主,行大礼道歉,你怎么下这么重的手?圣贤书当真白读了?”

      宋珩方才听他们谈话便猜出了这人的身份,但自幼对这位颇为有名的郡主便没什么好感,如何也不肯,嘴里嘟囔:“姐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我那两下子,不装心狠手辣怎么唬得住人?我这不是怕他们对你不利嘛,又暂时找不到爹帮忙。”

      宋宜瞪他,又生气又心酸,气急了要上手,他怕气着她,只得乖乖服软行了个大礼:“方才不知是长平郡主,多有得罪,还望郡主恕罪。”

      刘盈走近,拾起他方才掉落在地上的剑,刃上尚且还沾着她的血,她看了好一会:“我长平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但也不是多么大气的人。宋珩,下次别再让我见着你,否则我非把你剁碎了喂狗。”

      宋珩仍旧弯着腰,拖长了语调答一声:“遵命。”

      宋宜一瘸一拐地拎着他往屋内走,苦口婆心地唠唠叨叨,无外乎做事不要太莽撞之类,宋珩时不时地还几句嘴,两人嘴上斗个不停。

      沈度在后边看得发笑,看来她也并不是对他才这般不留情面,对上谁都是个天生的拌嘴好手,偏偏还不太会让人觉得难堪。

      听见笑声,宋珩回头瞪他一眼,宋宜也跟着看过来。

      他迟疑了下,递上一个新的药瓶:“县主的脚伤务必好生养着了,至于防风寒的药,郡主的人一会会煎好送过来。”

      见她看向他手臂,他迟疑了下,有些不自在地道:“皮肉伤而已,养养就好,县主不必挂怀。”

      宋宜看了他好一会:“大人不是说恨不得整个定阳王府永不超生?方才何必出手相助?”

      沈度缄默了会,轻声说:“偶尔也会心有不忍。”

      “今日多事,谢过大人了。”宋宜冲他轻轻笑了笑。

      -

      刘盈如约第二日送他们入城,此前留在陪都善后的禁军似乎也刚好赶到此处,因缘巧合下竟唱了一出圆满会合的戏。左中郎将见刘盈将三人安然送了回来,恨不得立刻跪下叫她祖宗,忙郡主长郡主短地将她捧上了天。

      宋珩瞧着,没忍住冷哼了声。

      过青水河,入宁州,再到帝京,一路北衙看得极紧,宋宜再未单独见过沈度,但她那晚终究还是染了些风寒,他便命人日日按时煎药送过来,荒郊野外,天寒地冻,她这场病却非但没有加重,反而在入京前彻底好全了。

      车马最终还是不出她所料地停在了刑部,之前封锁消息无非是怕一路不宁,如今入了铁桶一般的帝京,又在北衙全部兵力的眼皮底下,定阳王入狱并不见得是个能掀起滔天巨浪的消息,自然也不用再掩人耳目。

      沈度送他们到门口,宋宜忽地不敢看他,目光落在远处的巍峨宫墙上,手却微微缩回袖中,握住了那只药瓶。

      他只得先开了口:“此案定是三司会审与陛下亲批,下官与此案的缘分,便到此为止了。”

      他看了宋宜许久,最后只说了四个字:“县主珍重。”

      待他转身离去,宋宜这才回过头来,望着他过登闻鼓,过石狮,下台阶,深青色的袍子逐渐与天地融为一色,却不曾再回头。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作者已关闭该文评论区,暂不支持查看、发布、回复书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