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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过是软弱的自动机器,由看不见的手牵引我们在这个世界的舞台上活动,我们当中又有谁能看见牵引我们的那根线呢?
——《哲学辞典》
新年的假期转眼过去,议员勒沙普利埃在2月12日对于89年秋天宗教事务委员会递交的报告的一席发言,为废除修道会的审议敲下了定音。1790年2月13日,废除修道会法令正式颁布,报告人特雷亚尔宣布:“使教团不再是集体存在;让誓愿不再形成法律纽带而是只形成意识纽带。”意味原有的宗教法失效,所有宗教团体归于世俗法律之下,由法院统一审理。同时,因为教团的废除,教会的土地需要被行政部门登记回收,新的工作和规章加上还未定论的行政区规划,和议会代表团实地考察,导致米诺斯往往几周都见不到雅柏菲卡的人影,几次回到巴黎,只能在最高法院边的咖啡馆中匆匆见上一面,又被追来的工作和会议带走。直至冬日结束,农忙开始时,那人才披着一袭倒春的寒意踏入府邸的大门。
随身的侍官帮忙脱下那袭雪白点墨的毛皮斗篷,管家就立即招呼人送上热茶和手炉,大亲王每次回来,身边总会七七八八围上一圈人,比招待米诺斯这个府邸真正的主人还要热情。
大亲王殿下回来的仓促,事先也没有人通报,米诺斯以为还会再晚几天才会见到人,而且已是深夜,他已经睡下,被通报的仆从叫醒,米诺斯披着外袍走下客厅大楼梯的一半台阶,也不继续上前,倚在扶手栏杆上等人过来。
“用过晚饭了吗?”四目相接的一瞬,米诺斯懒洋洋地问。礼仪是感情淡漠的表现,两人之间的交流,早将各种虚晃的客套和繁复的敬语剥去,剩下的言语简洁而平凡。
“在驿站的行宫吃过了。”雅柏菲卡一边回答一边走上楼梯,行至米诺斯身边,两人浅浅地交换了一个吻,一并往楼上走去。
“怎么不等明天再回来?”巴黎外的道路年初由自卫军翻修过一次,但在春夜里摸黑赶路并不算明智,况且要穿过一些树林,也可能有狼或者其他野兽侵袭马队。
“我想见你。”
大亲王殿下这种毫不掩饰的坦诚,反而让人莫名地心生怯意,米诺斯抿唇笑笑,握住他的手。即便是拿着手炉,热度也未透入肢体,手背仍是一片冰凉,失温的后遗症。
“去泡个澡,我有事要和你谈。”将人领入浴室,四爪描金的大浴缸里热水已经放好,浮起的白雾带着玫瑰精油的香味,才给这副冻到苍白的脸孔带上一丝活气。米诺斯说完退回卧室,又召唤侍女们再加一床被子。
待人收拾完带着熟悉的香味回来,已是一小时之后,米诺斯将手中捂热的水晶酒杯递过去,盛了浅浅一口的白兰地,用来暖身和助眠。
男人们有时候幼稚的像个孩子,枕头大战被禁止后,投硬币掰手腕,还有时不时就动手切招,不毁坏物品不留下痕迹,都在尝试范围内。但更多时候,他们会像现在这样,窝在一张床上谈公事。
米诺斯拿出的纸袋是当初议会那次刺杀的案宗,诉状都已写好,证词和证据罗列得整整齐齐,无懈可击。
“现在不适合再给教会压力,我放弃上诉。”雅柏菲卡说。教会的土地和财产刚刚被收回,正是人心浮动的时期,不少人在公共场合发表演说,对教会表示同情,任何举动都有可能是压垮平衡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能理解米诺斯的好意,但无法接受。
“对犯罪的宽容就是对受害者的残忍,你至法律于何地?”花了心思准备的成果被拒绝无疑惹恼了法官大人,瞬间话语就严厉起来。
“法律应该是被动型的,行政规章才是主动型。”雅柏菲卡冷静地说。政治衡量利益,法律判断是非,行政规章的奖惩的条例,是道德和法律的中间地带,在受害人不上诉时,这种违法却伤害不大的案例,还能选择庭外和解一途。
宽恕比恨难得多,大多数时间,人们选择用时间抹平一切。
“按照你的说法,如果被害人死亡,就能让凶手逍遥法外?”米诺斯追问道,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在刑罚上是正当的,一旦法律能被人情左右,就不再有公正可言。
“如果当事人不能上诉的情况下,其直系亲属或法院可以代为上诉。”和一个法官同床共枕一年,对法律的执行途径雅柏菲卡也基本信手掂来,知己知彼才能占据先机。
“我会替你上诉。”米诺斯接道。
“我拒绝。”雅柏菲卡细细地将卷宗和证物收回纸袋中,递还给米诺斯。
“法律不应该被政治或利益所干扰,大亲王殿下,您刚刚宣誓效忠宪法不到一年,就要践踏它吗?”法官大人没有接,而是厉声质问。
“你说过,法不溯及过往。”雅柏菲卡按住额角,法官大人固执起来,让人头疼。
“那也不代表事情发生时,无法可依。”米诺斯抽过雅柏菲卡手中的公文袋“啪”地一声摔上一旁的床头柜。
“恕我直言,你对政\\治\\局势一窍不通。”白兰地太烈,酒精让人在话语的措辞上失了分寸,话一出口,后悔就涌上来。
“您也不懂法律。”米诺斯冷冷地说,掀开被子起身下床,“明天您还是回凡尔赛吧,给彼此冷静的时间。”
“……好。”雅柏菲卡愣了几秒,慢慢地吐出言不由衷的词。
米诺斯披上外袍,离开了卧室。
“需要我替您选一份礼物给巴黎那边吗?”从巴黎回来几天,也不见事态有所转机,看着主人从小到大的侍官便谏言道。
礼物代表着妥协和退让,雅柏菲卡顿了顿笔,说:“不用,我并不认为他是对的。”他不得不计划,如果出现触底反弹当如何应对。
未虑胜,先虑败。
“这样僵持对双方都不利。”年长的侍官劝导,年轻人总是过于骄傲,一点点问题都不肯低头,让刚刚萌芽的感情荒废在隔阂中枯萎腐烂,留下不可挽回的遗憾。
“我会再和他谈。”雅柏菲卡说,有些敷衍。涉及到立场问题的事情不会有结果,怎么谈都是一样。是他自己昏了头,没守住阵脚,又触碰了界限。
越界就会被惩罚。
年少的记忆骤然重现,那些蚀骨的疼痛,无人搭理的黑暗,深刻地烙印在身体上,挤压着心脏,让气血逐渐流失,手指变得冰凉。
“请替我泡杯茶,我感觉不太舒服。”
三种能带来虚假快乐的镇定剂,除去会产生依赖性的鸦片和吗啡,也只剩下曼陀罗。
燃烧生命又如何,他也厌恶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