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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故人不识 ...


  •   二人在客栈宿了一晚,翌日大早便赶去城郊外的石头村。

      一处荒僻的小村落,杂草丛生,整个村里只有零零星星几户人家。地上一群野鸭给突然冒出的人惊吓了,齐齐飞起,转瞬又陆续落到对面的河滩上,蹒跚行走着,翠绿和黄褐色的鸭羽在草丛里落了一地。

      一户人家的门开了,从中走出一个脊背佝偻的老太太来,萧萧忙上前说明来意,然后询问村落里是否有一个叫落萍的姑娘。

      老太太眯着眼睛,神情有些狐疑地打量他们二人一番,听到落萍的名字时,恍然睁大眼睛,咳嗽了几声道:“你说她们家?哎,这村走得不剩什么人了,今儿我也准备搬走了。”

      “所以落萍家是搬走了么?”

      老太太踌躇了一会儿,终于颤着嘴唇道:“那丫头么?她死啦!”接着她的声音大起来,沧桑的嗓音里有一丝凄厉,“早在几天前,哦,她死啦!尸体都被河水吃啦,可怜的孩子呀!”

      二人面面相觑,还想接着问些什么,奈何那老太再不想说话,一人背着包裹,步履蹒跚地向远方走去。

      又是一条人命。

      “落萍是畏罪自尽还是为真凶所害,目前尚不得知。”鸿度对她说:“两日了,可还有什么别的线索么?”

      只要见不着尸身,便不能确定是真的死了。萧萧正要说话,却见鸿度的侍卫从旁处奔过来,气喘吁吁道:“大人,顺天府已经破案了!”

      “什么?”鸿度讶道:“真破了?”

      侍卫道:“他们说凶手就是清欢姑娘,眼下她已经招认,人犯及卷宗即将移交中枢。”

      “不,凶手应该不会是清欢。”萧萧说:“这一定是屈打成招。”

      鸿度温和的眸子里染上一层倦色,“罢了。事已至此……”说着转向她道:“南蘅,害你白跑了一趟,对不住。我这便送你回去。”

      “鸿度,你是大理寺官员,既然也觉得有问题,何不提出异议呢?”她打断他说:“大理寺号称慎刑,若有‘情辞不明或失出入者’,有权驳回刑部要求再议。事情还未到山穷水尽,怎么就罢了?”

      他闻言淡淡一笑,看看她道:“……或许你说得对吧。”

      “清欢是如何被诬陷的,证词如何,这些都是需要了解的东西。”她叹了口气道:“南蘅人微言轻,即使有所想法也做不了什么,但鸿度就不一样了……罢了,我说的话好像有些逾礼,不周之处,还望你见谅。”

      鸿度勾了勾唇,“你不必对我如此客气。”此时他看她的眼神,好像看着一个熟人,充满了亲切和善。

      “事已至此,大人忙你该忙的事情去吧,我还想在这村里多留一会儿。”

      他看了看四周,“此处荒僻,你一个人待着不安全,我找两个侍卫留下保护你吧。”说完也不等她答话,叫了两个侍卫留下,自己笑着和她道了别,离此地而去。

      对于赵鸿度来说,南蘅不过是初次相处的人,且两人的身份天差地别,他缘何说不必客气之类的话?留下自己身边的两个人在这里,到底是保护还是监视她的一举一动?他既心知她和君府的关系,那么也该认为她的行动代表的是君少行的意思。她心中忖度着,一面笑着走到两个侍卫面前。

      眉眼幽幽,唇角带笑,只刹那间,便看得人心摇神痴。

      “两位哥哥好。”甜甜一声,那两个侍卫不经意游神的一瞬,她淡蓝色的袖子在二人面前扑朔一摆,无色无形的粉末在空中落下,悄无声息地钻入人的鼻尖。两个侍卫不觉头脑昏沉,不过多时便闭了眼,倒在地上。

      他们将昏睡半天,醒来后,她已经不见踪影。

      她记得那老太说落萍的尸体“被河水吃了”,便走去那河边——这村里只一条河。

      河水滔滔,河风阵阵,她顺着整条河道找了个遍,也并未寻到一具尸体。整件事情看上去越发鬼畜,她只觉身上倦怠,不由撩起衣摆,抱膝坐在河边。

      唇角勾起微妙一笑,她摊开手心,欲接住从空中而落的秋日的枯叶,叶尖在掌心扫过一道唯美的弧线,只浅浅略过肌肤,又飘零到了河水中。

      罢了,她也该回去了。

      午后的太阳微有些灼烫,街道上人烟渐稀。她戴着帷帽,视线朦胧且清明。忽然,她伸出素白的纤手撩开帷帽,双目盯着迎面向她走来的人群中一张白净而熟悉的脸。

      那是个穿着男装的丫头,和她同样女扮男装的丫鬟走在一起,有说有笑,朝她越走越近了。

      她不由慢下脚步……这个丫头,是她以前最好的朋友,她父亲的学生,先皇最宠爱的七公主——定禾公主宁悦。

      耳畔忽“嗖——”地一声响过,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箭矢凌空划破了午后的燥热安宁,竟直冲宁悦而去。萧萧眼疾手快,闪电间秀手甩掉帷帽,一个飞身过去,待她一手握住箭的箭身时,箭头已触到宁悦的身体,着实叫人捏了把冷汗。

      “什么人?!”她厉声一喝,满街行走的人都停下脚步,朝这边望来。顾不了许多,她将箭塞到那丫头手里,抬步便风一般追去。

      放箭人也知自己暴露了,溜得飞快。萧萧追了一段距离才停下脚步。举目四望,发现自己被引到了一片树林中,冷哼一声,算那人走运,掉头折返回去。

      两个女扮男装的丫头跑得汗水淋漓,白皙的脸庞上泛起好看的红晕。

      “哎,可追上你了!”宁悦累得气喘吁吁,一双铜铃般的大眼嵌在白嫩嫩水灵灵的脸上,整张脸看去像一个新鲜又好吃的水果。

      “刚才真是多谢!不知女侠尊姓大名?本公子一定报答!”她抱拳一礼,神情认真地看着她。

      宁悦冒充公子哥的样子让萧萧忍俊不禁。活泼善良的宁悦,没心没肺的宁悦,遭逢暗杀还笑得如此灿烂……还是和从前一样的心性,似乎一点都没有改变。可看着眼前明媚熟悉的笑容,心中却只能生生按下久别重逢的欢喜,权当自己此刻和她刚刚认识。

      环顾四周,只见四下无人,她幽幽一笑,“姑娘和丫鬟两个人出来,还是要多加小心。”

      “啊?”未想自己这么快就露馅儿,宁悦睁大眼睛,吃惊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萧萧笑笑不说话,这倒让宁悦更加犯愁了,微微蹙眉嘟嘴道:“这下可难办了,要是这么容易被拆穿,我以后还怎么溜出来玩呀?”

      见她犯愁,思绪又回到从前……小时候,爹爹对公主管得严,每日不完成功课便不可玩,她便每每偷偷来找她帮忙,有时候是去厨房偷拿些糕点来吃,有时候是趁爹爹不在,跑到花园里去乐……

      “其实要想女扮男装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也并不难。”她说:“本姑娘倒是擅长这一套。”

      “真的吗?”宁悦眼中闪起光来,“快教教我!你可以教我吗?”

      “可以。”她说:“不过眼下姑娘是不是该先想想,方才对你放箭的人是谁?”

      宁悦这才微微蹙眉,小声道:“其实我遭逢暗杀,也不是一两次了……”说到这里她忽然止住了口,心知自己不能对人暴露了身份,因又转了话题对我道:“恩人还没用晚膳吧?我们不妨去缀锦酒楼一坐?”

      一行三人原路折返回去,一路来到了缀锦楼。

      这是金陵城最豪华的一座酒楼,也是许多达官贵人常去之所,就位于和棋盘街紧挨着的永康街上,与皇宫也隔得不远。

      坐到酒楼上头,叫了几壶茉莉花酒,并点了鹿筋酒炖羊肉、燕窝芙蓉汤、春笋爆炒鸡、密渍莲子、香椿并几个什锦花盒小菜,满满地摆了一桌。

      各自倒了一盏酒,举杯共饮后,宁悦道:“还未请教恩人名讳?”

      “我叫南蘅。”

      她闻言吃了一惊,和丫鬟面面相觑。

      “没错。”萧萧又倒了一盏酒,仰面饮尽,“就是您听说的那个南蘅。”

      “哦哈哈哈……”她耸耸肩笑了几声,两人碰杯道:“我叫悦儿。这位是我的丫鬟,莲儿。”

      “……对了,我于你有救命之恩的事,不要与他人言说。”萧萧补充道。

      公主之恩,刘南蘅还受不起。其一在外人看来南蘅不会武功,救公主性命说出去可信度低,其二对方身份特殊,此事若落到有心人耳中,说不定反以为是她别有用心地接近公主。

      “哦?”宁悦眨了眨眼,倒也不多问,笑道:“好,我会保密的。”

      如是又聊了些出生时日、姐妹称呼、如何女扮男装才会逼真的问题,宁悦忽看着她道:“恩人是有什么心事么么?”

      她摇摇头,“在想方才放箭的人是谁罢了。另外……我会武功之事,还望你帮我保密。”

      “哦?”她眨巴眨巴眼睛,又抬起头,露出笑容来,“没问题,恩人快吃菜!”

      一顿饭眨眼就过去了。宁悦忽举杯站起身来,镇重对她道:“君子之交,不fen身份,不分贫富,只看眼缘。南蘅姑娘,你愿与我结拜姐妹么?”

      熟悉的眼睛、熟悉的神采、熟悉的认真……她说的这句话,也是一直以来她的愿望,别人或许不知,可萧萧知道。这么多年了,她还是一点没变,但自己呢……如此想着,心中滋味难言。

      小时候就与她结拜过一次。现在再来一次,也无妨。她亦笑着起身,“得蒙姑娘不嫌弃,南蘅当然愿意。”

      “好!”水果般的俏脸上忽显出豪气来,她将酒杯放在桌上,伸手从头上拔下一根发簪。

      “公……姑娘!”莲儿紧张道。

      “好莲儿,你安静坐着。我要与南蘅结拜姐妹。”下一瞬那锐利的簪子已经划破她玉雪似的皮肤。食指指腹向下,一滴鲜洁的血蓦地低下,溅入酒水中。

      “我也来。”萧萧借过她的发簪,也向指头刺破一点,向酒杯中低下去。

      两滴血珠在酒中蔓延开来,交织成一朵血色之花。只刹那间,又化于无形。

      二人各倒了一杯,相对举起。

      “干了!”

      “干!”

      “喝下这杯,你我就是姐妹。”她脸上有些激动,似想起了一些往事,“你既是我的姐妹,我一定要保护好你,绝不要……”

      她止住了话头,她知道她想说什么,但不会怪她。

      ……五年前的事,是宁夜做的主,宁悦虽贵为公主,但也左右不了他的决断。谁又会愿意看到自己的兄长将自己最敬爱的夫子,冤枉至死?谁又愿意自己最好的朋友受到牵连,生死不明?

      这各中无奈,我怎不知?你的为人,我怎不信?

      时间过得可真快。转眼间,我已十七,你也十六了啊。

      “姐姐,这个送给你。”她从自己腰间扯下一块精致的玉佩来,“就当是我们的信物了。”

      莲儿见状又睁大了眼,本想阻止,却又知道自己拗不过她,便生生把话吞了回去。

      “谢谢。”萧萧双手接过那枚玉佩,却想到自己身上并无什么好东西给她。

      宁悦看出了她的心思,笑道:“你就不用送我东西了。我们有这个玉佩做信物便好。”

      “那也罢。”萧萧小心将玉佩放入胸前的衣兜内。

      “诶,你等等。”宁悦顿了顿道:“悦儿觉得既然结拜姐妹了,就当彼此坦诚……那枚玉佩上,刻着我的身份……”

      定禾公主。

      夜风飒飒凉,天已尽黑,街道两旁亮起迷离的灯火,恍然若天上的星河。月色轻柔地洒下,在她身后投下一道浅淡颀长的暗影。

      手心里忽有灼灼痛感袭来,霎时遍布全身。她心知不好,忙跌跌撞撞走到墙角处,扶着墙壁坐下,哪知痛感愈演愈烈。

      蹙紧了眉,出府这两日发生的所有事情在脑中一闪而过。她在疼痛中依旧挣扎着让自己清醒,很快,就锁定了方才的那支冷箭。

      箭上通体有毒。

      这是她在昏迷前最后得出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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