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木叶忆如君》水墨灵犀

10、公子之邀

　　玉烟居里出人命的时候，恰是亥时。

　　街道上本已悄无人声，只那些青楼酒馆里尚灯火辉煌开门纳客。忽然，三楼一处雅间里传出一声姑娘的惨叫。老鸨急匆匆赶上去的时候，只见那屋子的门大开着，准备接客的燕歌姑娘站在门口，里边床上横陈着一具尸体，血水汩汩地流了一地。

　　“怎么回事？！”一声大叫，她瞪大眼睛。

　　“死，死了……”燕歌颤抖着背过身，不忍看那尸体，“我刚一进屋，就看到这人死了。”

　　整个玉烟居都慌了。因为死者不是别人，而是朝中户部侍郎的独子，冯怀。

　　迷蒙月色下，一行官府的人迤逦走到案发现场。

　　最近真是叫三司的官员们焦头烂额，前一个李馥之案尚未查出凶手，眼下又来一个。两桩命案皆牵扯到朝廷大员。是京城的治安太差了么？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萧萧往书房走去的时候，正是第五日的清晨。难得的休沐日，府里来了位客人，正与主人在书房谈话。

　　抬指轻敲，在门外驻立了一会儿，听到里头的声音才推门进去。

　　映入眼帘的却是两位男子对弈的情景。

　　案头上焚着香，桌上沏着两盏茶。长长的帘子被珠索束起，大亮的天光铺得整间屋子十分敞亮。君少行对面的男子正对着光，温润的脸部线条勾勒分明。

　　赵鸿度温凉如水的目光离了棋盘，朝她投射过来，一双眼瞳似笑非笑，“这便是南蘅姑娘？”

　　她心里头微微一讶，想不到上次在玉烟居遇上的这名男子，竟也在朝中担任要职。然此刻她认得他，他却未必认得她——她现在用以示人的是另一张脸，刘南蘅的脸。

　　“见过大人。”她依礼一拜。

　　赵鸿度秀雅的玉指不紧不慢地伸进手边的木盒里，夹出一枚棋子，眼中疏离被一层浅浅漫上的笑意掩盖过去，看着君少行道：“有如此佳人待在府上，也是好福气……不知可否借我几日？”

　　“随便。”君少行缓缓落下一子，面无一点波澜。

　　看样子，二人方才已经将话谈妥了。

　　“南蘅姑娘，”赵鸿度转过来笑看着她道：“在下是大理寺少卿赵鸿度，今日来便是找你的。”

　　“找我？”

　　鸿度点点头，“前日夜里发生了一起命案，至今毫无头绪。此案发生在玉烟居。在下想，南蘅姑娘本聪慧过人，又原是玉烟居中人，便想来找你一起看看，或可对破案有所助益。”

　　“我？我可以么？”她先微微低头露出犹豫之色，后又抬起眼睛，目露欣喜道：“若真能为此尽一份绵薄之力，也是南蘅的荣幸了。不知大人可否与我细说一下案情？”

　　天朗气清，一顶马车出了府门，往玉烟居的方向驶去。

　　鸿度执意拉她同乘一车，两人相对坐在车厢里。他将案发的详细经过都与她说了一番，便头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命案现场，尸体已被移走，地上的血迹已干，桌上的摆设还保持着原样。

　　据方才马车上他所说，客人在雅间等候燕歌时，有个叫清欢的姑娘来给他送过茶水。这二人皆有嫌疑，眼下已被顺天府的人逮捕走了，先行关押。

　　现场能查的已是有限，她打起精神，细细查探现场的一应物什。最后，拿起桌上那个茶杯——清欢送茶水的杯子。眯着眼用指腹沾了沾茶杯杯口，悄悄翻过指头看，只见上头竟染上一层浅红色。

　　“大人。”她叫来鸿度，将杯子递到他手上。

　　鸿度狐疑地看了看杯子，“这里有问题么？”

　　他修长的指头触到杯口，却一点变化也没有。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面上叹了口气道：“这样的怪现象，南蘅以前略有接触。真凶，多半是江湖杀手。”

　　指腹上的反应，只让她想到一处——陇头人。

　　江湖上三大杀手组织——司命阁、山鬼营并陇头，都有一种特殊的药粉，施毒者只需将其撒在空中，待它自然飘落。它与人身体的其他部位接触时并无大害，唯独与嘴接触时，可导致死亡。长期修习毒术之人触到它时皮肤会泛起这种浅淡的红色，但对身体并无大害，反会提醒人的注意。普通人接触到则皮肤不会有任何反应，但若一着不慎触到嘴，会危及生命。因这毒粉而死的人，其嘴唇乌紫，七窍流血。

　　“江湖杀手？何以见得？”

　　她遂把有关药粉的事情和他说了，又道：“大人，我想查探一下死者的尸体，还有问问清欢、燕歌两位姑娘一些问题，不知方便么？”

　　正说着，那老鸨忽过来了。一眼看到她，瞬间的不快迅速变成了一副笑脸，“南蘅啊，你可一定要破了这案子，还我们玉烟居上下清白啊！”

　　萧萧淡淡道：“在真相还未查明之前，没有人可以担保什么。”

　　“这……”老鸨讨了个没趣儿，顿了顿神却眼珠一转，说道：“两位既要查案，不妨今夜就宿在此处？也是方便。”

　　“不必了。”赵鸿度出言拒绝道：“我们还有其他要查，眼下正要去别处走一趟。”

　　“哦，原是这样。”老鸨笑道：“那老身就不打搅了，二位慢走。”

　　嘴上如此客气着，待二人走了，忍不住操起鸡毛掸子，一面扭着肥臀，看着外面开始骂骂咧咧：“骚jian的小蹄子，攀了高枝儿就忘本了，不看看自己原来是什么东西，还查案呢！你和我摆什么清高，你那身勾引男人的本事还是妈妈我教的呢，别以为自己这一下就从鸡变成了凤凰，男人的心善变得很，等过了这新鲜劲儿，没准你日子比以前更难熬咧！”

　　人犯及卷宗还未从顺天府移交到刑部，鸿度之前和顺天府尹私交甚好，与他简单说了一说，便被准允去查探尸体及两个嫌犯。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萧萧女扮男装随他一道进去。

　　尸体的死状恰与那药粉导致的效果一样，她心下记住，又与鸿度找到两个嫌犯。

　　两个姑娘蓬头垢面，满脸的污渍，身戴枷锁，一见他们来了，漆黑眼睛慢慢睁大，扶柱喊道：“冤枉啊！我们没有杀人，真的不是我们！”

　　“不要害怕。”她定定道：“我与赵大人此来便是为查出此案真相，你们若当真清白，便全力配合，如实回答我问的问题，这样或可不受平白之冤。”

　　两人听了此话安分了一些，她问道：“谁是燕歌？”

　　左手边的姑娘眨了眨眼。

　　“你进那屋子前，是否发现过什么异常？”

　　燕歌摇头。

　　萧萧转向另一人，“清欢，你给他送水途中，都遇到过什么人？”

　　清欢迟疑了一瞬道：“我……我和落萍擦肩而过打了个招呼，除此外就没有别人了。”

　　“落萍？”新线索。

　　“这落萍是和你们一样的姑娘么？她在玉烟居多久了？现在何处？”

　　清欢颤颤点头，“是，她在我之后来的，到如今有三五年了，几日前他回娘家去了，说是想念家人，找妈妈批了十日的假。”

　　十日？！

　　“落萍的娘家在哪？”

　　“在……京郊外的一个小村，名叫石头村。”

　　她能肯定死者和杯口上的毒粉有关，一个极大的可能是，那落萍与清欢擦肩而过的时候，不经意洒了毒粉，沾在茶杯口。那么落萍手中为何会有这种毒粉？一定和陇头或是山鬼营有关吧。

　　“大人，我们去石头村看看吧。”

　　“好。”微微颔首，与她一道离开。

　　时近午时。两人忙了一早，已是饥肠辘辘，鸿度遂度提出请她去酒楼用饭。

　　小二先上了两个冷盘，接下来是两道咸鲜清淡的炒菜，随后是两碗炖燕窝、一盅羊肉汤。

　　白玉小碗中的燕窝晶莹剔透，上头点缀着红色的枸杞，在上头灯光的照射下愈发显得鲜亮。用小勺舀了一瓢送入口中，并无半点腥味，一吃便知是加过冰糖、蜂蜜等物。羊肉汤中的肉片也是格外鲜嫩，没有一点膻味儿。汤的颜色熬成了乳白色，上头飘着一圈碧绿清脆的香葱粒儿，喝下一口便觉得身上发暖。

　　她举箸吃了几口，余光瞥到他用饭极斯文，细嚼慢咽，像是在完成一件艺术品。那温和的眸光却时有时无地飘向她。

　　“南蘅，”用完饭，他拿出一方手帕拭了拭嘴角，笑看着她道：“你以后，不妨唤我一声表字吧。”

　　“鸿度？”

　　“嗯。”两道眉眼弯弯，像新月的芽儿。

　　随他意吧，她并不太在乎。

　　“若我猜得不错，姑娘其实并非被袁大人解救的吧？”他忽然问道。

　　用“解救”一词，说明他对这件关于她的事儿已猜对了大半；能推出她和君府的关系，说明此人很有洞察力；趁和她一起用饭时候提起这事儿，很会找机会。萧萧微微一笑，反道：“若南蘅猜得不错，大人找我出来其实不只是查案这么简单吧？”

　　鸿度眼角微动，又听她笑道：“玉烟居里聪明的姐妹那么多，大人怎么偏找我一个？”

　　他轻笑出声，心叹这姑娘聪明伶俐得很，一时直言道：“不错，我确实还有其他目的。”

　　“哦？”她饮了口茶，瞅他一眼。

　　“话已至此，我便与你说了吧。”他看着她，神情变得认真起来，“久闻南蘅姑娘在金陵认识的人不少，可有看见过一个身材修长的白衣女子，会武功，来去如飞？不久前她曾在玉烟居现身过……”

　　萧萧心里咯噔一下，他说的可是自己么？

　　是上回在玉烟居一见后对自己念念不忘，还是另有什么原因？

　　略做思量状，她摇了摇脑袋，“南蘅并未见过这样一位女子。”

　　他闻言，眼中有一瞬的黯淡，后又笑道：“罢了，没见过就算了吧。”

　　“南蘅冒昧问一句，不知那女子与大人是何关系？”

　　“她……”他欲言又止，摇了摇头道：“不过是见过一面罢了。”

　　萧萧笑道：“只一面之缘的人，何以这般挂心？若有缘日后自会再见。”

　　他闻言眼中亮了亮，“是么？”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