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兰傻)黑天鹅之墓》梦见树

2、黑天鹅之墓(中)

　　［四］

　　如果有可能，我情愿我们永远都没有逃跑，坦然面对既定的命运，时代的变迁之力远非我们能撼动的。
　　可那时没有人懂，高瞻远瞩的先知藏在反叛军的队伍之中。
　　又或者是玛丽和丈夫本身毫无能力，可却盲目坚持。
　　是非好坏，不一而足。

　　逃跑当然失败了。
　　这是可以预见的结局，但让我们都出乎意料的是，带着人将玛丽和国王抓回去的，不是别人，正是Asa。

　　晚饭过后Tom的父亲竟然来到凡尔赛宫，玛丽对于这个丈夫已经心灰意冷，但没料到为了避开大臣的针锋 相对，他竟然选择全家出逃，还以为这样就能阻止事情继续发展。
　　玛丽不同意丈夫所说，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更不可能将王位拱手让人。
　　最后还是只有逃。

　　已经洗漱完毕准备睡觉的Tom被叫出来，玛丽压低了声音嘱咐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后就匆匆离开。
　　Asa的身影从转角的阴影处出现。
　　“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他的目光里却没有一丝疑惑，更遑论分别的不舍。
　　“我……”Tom犹豫不决，他可以无视Asa的所作所为，可是要是亲口出卖自己的父母，性质又完全不一样。
　　Tom生性纯良，我害怕他犯傻，只能用翅膀用力击打水面，以此提醒。
　　“我不过是随口一问，”Asa淡淡的说，可他深夜出现在此处，随便是谁都能明白他是有意为之，Tom只是不戳穿他，并不代表他就能把Tom当傻子一样愚弄。
　　我愤愤不平，可Tom却很沉着。
　　他只用略带湿气的眼眸瞧了一眼那个气定神闲仆从。
　　“你……”他终归是不忍，如果自己一家离开这个囚笼一样的地方，那Asa肯定也要受到牵连，“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我只差飞起来啄他的头。
　　带上Asa？！
　　他是真傻还是假傻？这人明显就是细作，没有避之不及就算了，竟然还要上赶着给人家提供情报。
　　“哼，”夜很静，Asa的轻笑声显得格外突兀和渗人，“殿下果然是要逃跑。”
　　Tom没有接话，只是心中不是滋味。
　　他这话说的别扭。
　　逃跑。
　　原来在他心底，已经认定自己不是什么好人。

　　Asa晦暗不明的眼光扫过我和Tom。
　　“Amber，你怎么想？”
　　他的语气上扬，带着些若有若无的轻佻意味。
　　我能怎么想？

　　我愤怒地拍打水面，溅起大片水花沉入流泻的月华之下，像是整块的宝石重重碎裂在地上，碎片又骨碌碌朝着四面八方滚去。
　　“哈哈哈，”他笑得肆意，也不理睬Tom越发沉重的表情，转身就要走开。
　　“你去哪儿？”
　　Tom动了，他上前一步攥住对方纤瘦的手臂，许是没想到那衣袖之下竟然多半是空空荡荡，少年竹竿一样骨节分明的手臂硌痛他的掌心。
　　他微微蹙眉。
　　“你去哪儿？”
　　Asa好像看到什么令人讶异的事情。
　　“收拾行李啊？不然殿下准备就这么走？”
　　Tom的心中闪过一丝后悔。
　　“你跟我一起？”
　　Asa收了嘴角似有似无的上扬，眼神陡然变得冷冽。
　　“殿下要是不愿意，我也可以不跟，毕竟殿下是主人，我不过是仆从。”
　　“Asa……”Tom的声音里带上一丝祈求。
　　对方没再多说什么，甩开他的手走了。

　　我茫然地看着这个由我陪伴着长大的男孩，突然意识到或许他是真的长大了，他有他的想法，不流于表面，叫人猜不透。
　　出发的时候，我还是看到了Asa。
　　也是，他不会轻易放过这样的机会。
　　我几乎已经在内心将他定位成那种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冷心冷肺的人。
　　国王扭曲的神色终于在儿子坚定的眼神中节节败退。
　　他长叹一口气。
　　“上车吧。”

　　［五］

　　夜凉如水，他们此行要尽量低调，待离开这个地方再韬光养晦，是故车架都很少。
　　Tom和Asa还有我挤在一辆马车里。
　　这种寂静让我联想到暴风雨前夜，空气里都充满危险因子的气息。
　　“别让他们跑了！”
　　后方的马蹄声和喧闹穿破暗夜，终于攥紧了我们。

　　Tom抱着我的手臂忍不住收拢，Asa抱腿蜷缩着身体，把脸埋在膝盖中，我看不清神情。
　　命运把迷蒙的雾气播撒在我们眼前，前方的路已经模糊不清。
　　“Amber…”
　　Tom呢喃着唤我，我往他的怀抱里缩了缩。
　　“就算我现在放你走……”后方的嘈杂更加清晰，他的脸又苍白一分，“就算我现在放你走，他们也会杀掉你。”
　　他或许是在解释，可这样的解释本身就没什么说服力。
　　只是我一点也不在意，就算因为他的软弱我将被留在他身边，我也会从容赴死。
　　这才是我的结局。

　　“停车！”
　　一直沉默的Asa突然开口，马车随之停下。
　　“你做什么？！”
　　Tom莫名被他拉下车，慌乱之中他也没有松开箍紧我的手臂。
　　我的翅膀被以诡异的角度拉扯，痛觉让我的恐慌成倍增加。
　　Asa对着车夫使个眼色，车夫会意向前继续走。

　　玛丽和国王的车架一直在前方，可怕的是，随行的护卫竟然都装作视而不见。
　　Tom和我心中早对这个男孩的身份有了大概的了解，可如今看到这个局面，仍然是忍不住恐惧。
　　我们身边的人，到底有多少是“那一边”的。

　　“Asa，”Tom无意高声让自己的父母察觉，可如今的局面饶是他再不喑世事，也该觉得不对了。
　　“Asa！你要带我去哪？！”
　　Asa一直快步走在前方，闻言突然止步。
　　我和Tom猝不及防撞上他骨骼分明的脊背。
　　“你不是说，”他背对着我们，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你不是说，只有和我在一起最快乐吗？你不是说，”
　　苍白的身影在晚风中微微颤抖，脆弱得让人害怕呼吸之间就叫他化为湮没。
　　“你不是说喜欢我吗？”
　　他回过头来，眼眸和天边星辰一样明亮。

　　Tom微愣，明知如今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点头。
　　“那，”Asa抿嘴笑了，笑容模糊不真切，“那就和我走。”
　　他背过身继续走，一直没松开拽着Tom那只手。

　　“不行！”
　　Tom反应过来，猛地甩开他。
　　他再次站住。
　　“怎么？”
　　“我，”Tom回头看着那架快要消失在夜色中的车架，又扭头看到前方明灭的灯火。
　　“我还有父母，我不能就这么自己走了。”
　　“死都不怕？”
　　“死都不怕。”

　　Asa冷笑一声。
　　“有我还不够吗？”
　　Tom也笑了，只是那笑容看起来十分苦涩。
　　“Asa，有我还不够吗？”
　　Asa沉默良久，终于松口。
　　“你走吧。”
　　Tom眼底迸发惊喜的火花，可那也只是一瞬，从今以后，两人也许再也没有那样的时光了。
　　互相点缀的缤纷时光。

　　他定了定神，决然转过身。
　　下一秒，软绵绵倒下。

　　Asa收起了手中的针剂，冷冷地凝视从Tom怀中掉出来的我。
　　“Amber，我这是在保护他。”
　　我乖觉被他拎起。

　　保护？
　　却不知道是残忍还是疼惜。

　　［六］

　　Tom醒来的时候，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木屋中，我本来被安置在屋外的溪流里，因为不放心，还是蹲在床头守着他。
　　他摸摸头，药剂的后遗症十分明显，脑袋里浆糊一片，完全无法思考。
　　许久他才逐渐清醒。
　　“这是哪儿？”
　　可是除了我的叫声以外，再没有回应。
　　他艰难摸下床，药剂的作用使他的肢体不受控制，摇摇晃晃好不容易才到门边。

　　门外是一片旷野，在更远的地方有密林环绕，包裹住我们所在的木屋。
　　屋外有一条小溪，隔开密林和房屋，我就住在那里。
　　Tom茫然地倒在地上。
　　我不知如何安慰他，只能看着他眼底的光芒逐渐熄灭。
　　他什么也没有说。

　　傍晚Asa和前几天一样来到这里，给我们带来一天的口粮。
　　他似是没想到Tom已经醒来，在门外呆楞片刻才面无表情地走进来。
　　“放我走。”
　　Asa正准备放下面包的手蓦然收紧。
　　但转瞬他已经恢复正常。
　　“放我走。”
　　Tom还是不死心，撑起身体坐住。
　　Asa不理他，兀自打扫屋内。

　　“你究竟想做什么？”
　　或许是他目光里带着的仇恨太过殷切，Asa在屋内逡巡一圈，终于停下了步伐，找了把椅子坐下。
　　但仍不愿面对他，直视他的眼睛。
　　“和你在一起啊。”
　　他的语气平静和这里夜一样，就算仔细分辨，也难听出爱意。
　　可Tom咬住唇瓣，似乎被这句话动摇。
　　“听我说，Asa，我必须要回去，我会保证自己没事的，好吗？”
　　Asa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轻描淡写转换了方向。
　　“你父母被抓回去了，没什么，还是好吃好喝的当着皇帝。”
　　Tom闻言停下，“是吗？”
　　“你如今连我都不信了？”
　　他翘着二郎腿一晃一晃，伴随他低沉沙哑的嗓音，竟然听出八分蛊惑，自从他进屋，我的提心吊胆就没有停过。
　　“我不会骗你，你回去，就会立马成为他们对抗你父亲的棋子。”
　　Tom面有异色，我却敏锐地注意到那个“立马”。
　　如果不回去，最后还是要成为棋子吗？
　　“我不会。”
　　思忖片刻，Tom缓缓摇头。
　　Asa扯着嘴角摆出一副勉强的笑意。
　　“Tom，你真的是他忠实的拥护者吗？”
　　我看见Tom眉头不着痕迹地抽动。

　　他不是。
　　这答案我们早就心知肚明。

　　后面的一些天Asa成了小木屋的常客，Tom不知为何再也没有说过要走。
　　密林，成为我们未曾踏足的神秘领地，变成我们逃避狂风暴雨的港湾。

　　Asa来的时候便会讲起最近发生的事，一边用余光揣摩Tom的神情，一边端着架子故作冷漠。
　　我怎样都可以，只是心中有些担心玛丽。
　　可Asa说他们生活的很好。
　　我看着日益消瘦的Tom，最终还是决定留下来。

　　Tom在害怕。
　　我知道。
　　比起被囚禁在这里，不知自己父母的生死，他更害怕的是回到那个地方。
　　用已经无法冷眼旁观的心态，对那样的国家束手无策。

　　那样下去，迟早他会和Asa站在同一阵线。
　　亲手，了断和父母的羁绊。

　　我们乖顺留在木屋，仿佛生来就该如此。
　　Tom心中惴惴，最终却还是选择了什么都不做，只是偶尔的深夜，我能看见他透过木屋唯一一扇窗户，眺望遥不可及的远方。
　　但最近Asa已经很久不来了，必然有什么未知的事情在密林那头发生。
　　只是因为Tom心中那点微弱的侥幸，谁也没有去猜测到底是为什么。

　　食物告罄，水告罄。
　　Asa还是没有出现。

　　求生欲促使Tom迈出了第一步。